从葬礼回来之后,裴熙以为谭雨清会对自己敞开心扉,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谭雨清整日把自己关在广成小区那边,不仅不出门,甚至常常连三餐都不吃。整个人浑浑噩噩,仿佛一下子年老十岁般。

  再过一天便是除夕夜,裴熙答应父母回去吃年夜饭,可谭雨清这个样子,她不可能丢下她离开,就打算带她一起去,顺便散散心。

  一月份时,谭雨清曾答应带伯母一起来吃年夜饭,可谁能想到仅仅一个月时间,伯母便说没就没了。

  裴熙这段时间总忍不住自责,忍不住疑问:是不是她没有瞒着谭雨清,一切便会不同?伯母也不会拼死一搏接受手术,最后却死在手术台上。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得而知,可每每回想起年过半百的妇女匍匐在病床上向乞求她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心颤。

  无法拒绝,不容后悔,即便是再一来次,她也不会改变选择。

  也许不管她平时给表现得如何冷静,遇到这种事情也只是优柔寡断的俗人而已。

  进门之前,裴熙早就做好了准备,以为劝说的工作必不会太简单,然而等她说完,谭雨清却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兴许是震惊之色表现得太过明显,谭雨清盯着她的脸许久,才说出了这些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我答应带她一起。”

  看着她满脸的防备与警惕,裴熙有一瞬以为她要将伯母的骨灰盒挖出来带过去。不过视线触及她怀里紧紧攥着的陈旧相框,她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好,刚好过年,也不能让伯母独自一人。”

  如果真的无法让她走出心结,那裴熙愿意接纳她的心结,用温情的陪伴和冗长的后半生来抚平伤口。

  说完这句话,她看到谭雨清眼底闪过的茫然与惊异,虽然浅淡,但那人的眉眼分明藏着一丝柔软动容,连声音都不复这几日的冷硬。

  “好。”

  一日后,谭雨清抱着相框,坐上裴熙的车,跟她一起回老宅过除夕。

  她的腿上趴着一大一小两只猫,分别是崽崽和软软。这两天,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她的状态都格外差,情绪喜怒无常,不敢牵连裴熙。若是没有这两只小家伙,恐怕早就要崩溃了。

  谭雨清垂了垂眼,看着腿上毛茸茸的猫,紧绷的弦不知觉松开些许,伸手在柔软的猫毛上摸了几下。

  “小心些,系好安全带。”裴熙侧过身,帮谭雨清将安全带拉过来扣锁在座椅前。

  “一会儿如果爸妈有什么冒犯……你担待一些,他们也是担心。”

  担心谁不言而喻。

  谭雨清将两只猫捞起来,嗯了一声:“他们才是该担待一些。”

  就目前的精神状况来看,谭雨清更倾向于自己会出口伤人。

  二月十一,冬天虽然已经结束,但料峭的余韵犹存。枝桠梢头的凝霜晌午融化,晚间的冷风一吹便又爬上。

  谭雨清下车时恰逢一阵冷寒夹杂着凝霜的冷风吹过,干冷沙涩的冰迷住她的眼,一个不小心便踩了空,身子朝着地面跌去。怀里的两只小猫发出惊叫,但好在身子灵活,一蹿一跳就安然落地,可它们的主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嘶……”谭雨清抽一口气,膝盖上擦出一片娇艳的鲜红,上面还杂糅着星点沙粒,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扎眼。

  裴熙刚下车就听到接二连三的动静,心头一紧,连忙绕过去,看到谭雨清膝盖上的血迹时,连呼吸都忍不住一滞。

  “怎么忽然摔倒了?”她低下身子,下意识伸手去触碰,听到那人刺痛的闷哼才赶紧收回:“抱歉,很痛吗?”

  谭雨清也不矫情,嗯了一声。

  “忍一忍,”裴熙拿出纸巾将伤口的灰尘擦掉,简单用丝巾绑住后,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

  谭雨清迟疑,“我能走。”

  裴熙却不回复,坚持蹲着身子,脸上的表情不容置喙。

  在两人的相处中,裴熙向来强势,谭雨清则如流水般细腻包容。如今就算是产生隔阂,谭雨清也习惯性地顺着裴熙的脾气来,见她拿定主意便不再多说,往前一扑,扑到裴熙的背上。

  熟悉的冷香传来,谭雨清闻着,竟然有些恍惚。

  这段时间,她们的关系产生罅隙,莫说晚上一起睡觉,就算日常见面也少得可怜,这样的亲密的接触已经许久不曾有过。

  如今鼻间萦绕着那人的气息,空落落的心好似一下子便落到实处一般,心安到让人依赖不舍。

  谭雨清紧了紧揽住裴熙的手,眼眶湿润,必须要频繁地眨几下才能缓解,不然她真害怕流下热泪。

  裴熙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谭雨清很爱她。但也正因如此,她才不能容忍自己的感情出现瑕疵,若无其事地当她的爱人。

  她已经听过乔序姐的完整解释,明白是自己母亲请求裴熙隐瞒病情的。

  以前妈妈的病症也有过不少端倪,没有发现只是谭雨清自己愚钝罢了。她不该怪裴熙,更没有资格去怪她。

  可……她忍不住。

  现实过于残酷,不把自己的怨气和委屈发泄出来,谭雨清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所以,再等等,一会儿就好,她很快就能平复心情,继续和裴熙白头偕老,恩许一生。

  到老宅的时候,秦女士被自家闺女吓了一跳,见她背人险些以为是自己眼瞎,毕竟几十年来,闺女别说背人,就是牵手都属于新奇,一张死人脸光站在那就能吓住好些人。

  不过现在看来,她是真喜欢这女孩。

  “来了?怎么这晚,饺子都快凉了。”秦女士忽然瞥见谭雨清膝盖上蘸着血迹的丝巾,眼睛蓦地瞪大:“这是出车祸了?”

  裴熙抿唇纠正:“磕着了。”

  “快快快,屋里有药,赶紧包扎上药。”

  谭雨清的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是蹭破皮磕肿了有些疼而已,但配上雪白细嫩的皮肤和猩红血迹,就非常唬人。

  秦女士见了咋咋呼呼的,非要打电话叫120,最后还是谭雨清再三请求保证才躲过一劫。

  不过饶是如此,秦女士还是把私家医生叫了过来,给谭雨清诊治。

  最后结果不出所料是磕碰导致的外伤,擦药消肿就好。

  一顿风风火火的治疗结束,盘子里的饺子已经彻底凉透,秦女士以过年不宜吃剩饭为由,提前开始准备年夜饭。

  谭雨清厨艺不错,本来想着就算不当主厨也至少能打个下手,做些杂活。然而因为受伤,她只能坐在沙发上跟两只小猫干瞪眼。

  一共四个人,三个都有相应的工作,只有她无事可做,谭雨清如坐针毡,靠着撸猫分散尴尬的心情。

  可惜厨房的香气太浓郁,没一会儿,两只小猫就把她抛下,蹿了过去。

  夜晚六点,谭雨清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怀里的相框不知何时落下,跌靠在手边的靠枕上。

  裴熙忙活完,本是要喊她吃饭,可见她难得睡得安宁,竟生出不舍来。在她身旁坐下,将支在一边的脑袋悄悄偏移到自己的肩膀上,尾指也虚虚勾着。

  片刻亲昵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算是奢侈,可以的话她想要更多。

  更多更多。

  然而这安宁还未持续多久,厨房那边就传来秦女士的大嗓门:“小谭?吃饭啦……”

  谭雨清被惊醒,猛地睁开眼,似乎还未睡醒,脸上一片迷蒙,嘴里咬了几根发丝都不知道。

  裴熙无奈,伸手替她捏住发丝,见人躲闪及时叫住:“别动。”说完,那人果真不动了,迷茫却乖巧,让人忍不住想捏揉一二。

  好在她理智尚存,只顺手捏了一下就抽手,趁着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站起来,轻咳一声打掩饰:“该吃饭了。”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做一般。

  而谭雨清刚刚清醒,丝毫没有察觉她做了什么,也没去思考自己为何会睡在她旁边,听到吃饭便傻愣愣地跟上去。

  桌子是方形的,秦女士夫妻二人一边,谭雨清和裴熙坐另一边,只是心细的话便会发现,谭雨清的左手边还有一个一副碗筷,虽然没有直接道明,但谁都知道这是留给张淑华的。

  “今天是除夕,我答应伯母带您一起吃年夜饭。本来要跟您商量,但如今商量不了,我便私自将您带过来,希望您不要生气。”谭雨清的声音很轻很小,不细心的话甚至难以听清。

  但裴熙距离得很近,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自然没有错过她的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秦女士心细,早就发觉两人不同寻常的气息,见氛围逐渐尴尬,立马寻找话题,活跃气氛。

  “对了,雨清啊,你有生孩子的打算没?”

  说是找话题,其实问出来的,也是她所关心的。

  “啊……生孩子……”谭雨清失神,说话慢吞吞的有点呆,显然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妈听说,最新的科技能让同性生子,咱家也不差那点钱。”秦女士越说越来劲,将其原理和实例全都详细解说。

  裴熙越听越,眉毛拧得越厉害,及到房事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打断秦女士的话。

  “妈!婚还没结,想什么呢!”

  不说还好,一说,秦女士就想起这茬,追着问:“对啊,还没结婚,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