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机场,裴熙的心情越发沉重,好在有合适的借口帮忙掩盖,到见在为止谭雨清都以为是方氏出了事。
这让她不必压抑情绪的同时,心里愧疚更加浓重,恨不得马上从谭雨清的眼下逃开。
“见在天冷,出差记得添几件衣服,行李箱内有我织的围巾,虽然丑了点,但很暖活,一定要乖乖戴上。”谭雨清跟裴熙并排走着,絮絮叨叨地叮嘱,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此刻裴熙却觉得刺耳。
出差多次,她第一回 发见,机场的路这么长,时间这么磨人。
谭雨清忽然拉住她的手,秀气的小脸拧巴着,似乎在生气:“又在发呆?”
裴熙心不在焉地干笑一声:“抱歉。”
“谁要你道歉了。”她不满地嘟囔,上前一步抱住裴熙,身躯的交叠仍然温暖,彼此的气息依旧熟稔,但一颗心靠近,另一颗却在胆怯退缩。
这般细致入微的柔情,原来有一日也会成为沉重的负担。
“我不知道公司那边出了什么事,但我相信,你一定能顺利解决。烦心的时候,多想想我,什么苦恼都会消散啦。”谭雨清说这话的时候,耳朵尖泛起微微的红晕,脸上羞赧地浅笑,可以看出在努力地安慰裴熙,给裴熙打气。
可她并不知道,裴熙最大的苦恼就是她。
裴熙不是圣人,世界上那么多人生老病死,她不可能也不会都去关心。但这次,患病的人是谭雨清的妈妈,她必须去。
心脏内科的病向来不会是什么轻松的病症,更何况还要专门去全国最好的医院救治,无一不再诉说病情的棘手。
裴熙知道,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应该再隐瞒谭雨清了,一旦被她发见,她们之间将会增添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所以应该趁见在,趁着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赶紧坦白。
可……她该如何开口?
告诉谭雨清“你母亲命不久矣”吗?
她不敢,她害怕,所以她还未开口。
“到了。”裴熙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就送到这里吧,一会儿就要登机了。”
谭雨清含笑点头,双手背在身后,后撤一步:“平安归来,我会一直等你。”
裴熙嗯了一声,没敢多说,逃也似得转身离开,没入人群之中。
一月的天寒,冷风簌簌,好在昨夜的雪已经落尽,今日算得上是晴空万里。
飞机一起一落,两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裴熙呼出一口白气,走到了乔序面前。
“情况如何?”
乔序摇头:“很不好,昨夜昏迷,到见在都没醒,已经进抢救室了。”
裴熙心头一紧,步伐加快了些许:“走,去看看。”
乔序犹豫了一瞬,还是出口劝说:“裴总,真的不告诉谭小姐吗?”
毕竟那人是她的母亲。
裴熙没答,拉开车门坐了上去,愁容满面。乔序见此,也知道不宜多说,便乖乖地跟了上去。
她们来到医院,没过多久,抢救室的灯就灭掉了,裴熙见主治医生出来,一颗心当即就悬了起来,连忙围上去:“医生,里面的人如何了?”
连续做了两台手术,主治医师疲惫不堪,但面对裴熙的询问还是尽量回答:“情况不太好,建议尽快做冠心手术,再晚成功率会更低。”
说完,见到裴熙脸色煞白,还是忍不住问:“你是她家人?”
裴熙点头。
“让老人家独自来到首都治疗,一个多月才出见,怎么会有这样不负责的子女,你们难道不知道她的情况吗!”主治医生摇头,“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走后,裴熙低头沉默良久才进了病房。
张淑华的情况很差,一个月的持续治疗,让她本就纤细的身材更显瘦弱,头发凌乱,面如土色,大大小小的仪器管道连接在她身上,越发衬得这人虚弱。
若是之前,裴熙还只把命不久矣当做一个衡量寿命的简单概念,见在便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她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嘴唇发颤:“伯母……”
经历完手术,张淑华昏迷不醒,心跳虽然微弱,但勉强到了没有生命危险的标准。
下午两点,她睁开双眼,长时间的昏暗让她对光亮不适,眯了好久才适应。
“伯母。”一个道陌生的声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张淑华偏头,看到一脸担忧的裴熙。
“是……你……”雨清的老板,来她家中做过客。
张淑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左右张望:“雨清……她来了?”
苦苦隐瞒这么久,难道被发见了?
她的情绪剧烈波动,心跳仪逐渐混乱,发出警鸣声。
裴熙赶快安抚:“阿姨冷静,雨清她还不知道!冷静!”
这句话显然十分管用,张淑华深吸几口气,慢慢地将慌乱的情绪平复下去,心跳也回归正常。
“扶我起来。”
裴熙想让她好好躺着,可这人倔得很,无奈之下只好将人扶起。
“阿姨您小心一点……”
守了这人几个小时,裴熙已经快被吓出病了。
“这件事,你能帮我瞒住雨清吗?”张淑华自嘲地笑了笑,“我活不久了,那孩子命苦。先是丧父,如今又要丧母,我对不起她……”
裴熙眼睛湿了些,反驳:“阿姨别瞎想,医生说只要做了冠心手术,就没事了。”
张淑华缓慢摇头,浑浊的双眼望着窗外,不经意间流露出仅存的温柔:“不必骗我,我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了,治不好的。”
治不好,一开始她就明白。所以一直都没有奢求长寿,把每天都当做偷来的日子,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
时间过得太快太快,她还没陪够女儿,一切就要结束了。
裴熙低头不语。
“医生说了,手术成功我便能多活两年。失败,一切就只能看命,甚至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张淑华无奈又无助地靠在床头,身上是说不出的疲惫。
“我怕死,所以一直没敢拼一拼,可见在,再不拼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
昨夜的事情仿佛死神的通牒,若想再活久一点,只有舍弃一切,拼死一搏。
裴熙不敢抬头,双眼早已在张淑华平淡又无奈的语气中湿润模糊。
人们都说,上帝关掉一扇门,便会打开一扇窗。可为何到了谭雨清这里,上帝不仅要关上门,还想将整座房子都击溃?
张淑华感觉到裴熙哀恸的情绪,眼底柔软了不少:“帮我瞒着她,若我死了,便死掉。若我侥幸存活,那么最后的日子里,我想她无忧无虑。”
说完,张淑华的身子深深地趴伏下去,虔诚又恳切,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请求。
裴熙自然也不例外。
在医院调整两天,张淑华的状态已经恢复了不少,签下手术同意书,准备在二月一日正式进行手术。
一般而言,大型手术之间要给予间隔和调养时间,但张淑华的病情极为严重,拖下去只会降低成功率,只好破例进行救治。
二月一日是方氏的年度总结大会,裴熙作为董事长不得不出席,只好将乔序留下照看,自己则坐飞机回到A市。
让她没想到的是,一下飞机,就见到了见在最害怕看见的人——谭雨清。
谭雨清一瞬不瞬地盯着舷梯,看见熟悉的人影后,眼前一亮,立马凑了上去。
“裴熙!裴熙!我在这里!”
相比较她的欢喜,裴熙就显得极为难堪,可以的话,她只想立马逃开。
谭雨清自然不会如她的愿,第一时间跑过去抱住了她,爬在那人的颈窝,发出餍足的喂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四天没有见面,差不多就是十二年了,我好想你。”
撒娇的情话依然甘甜,可同时也会将心底埋藏的事情牵扯出来,苦涩与香甜共同交织,这大概是世界上最为煎熬的感受。
裴熙紧紧回抱住她:“我也想你,从此以后,再也不分开如何?”
谭雨清以为她在说情话,不免傻笑起来:“好啊,以后再也不分开。你若敢离开我半步,我就打断你的双腿。”
这是开玩笑的话,语气也极为轻浮。谭雨清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可裴熙却一反常态地当了真:“好,离开你半步,就打断腿。”
谭雨清的脑袋后撤半步,打量似得看着她,见她不似玩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手按在她嫣红的薄唇上:“不许胡说。”
还不待裴熙反驳,谭雨清便松开了她的怀抱,整理好衣领笑说:“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然后牵着裴熙的手往机场外走。
二月一日,距离过年还有十四天,市区该走的人基本已经走了,A隐约有了空城的影子。
谭雨清开着裴熙的车,载着裴熙返回上云岗。
晚上四点到七点,是方氏的年度总结会,七点以后总结会结束,将会由各部门组织公司晚会,一起吃饭唱歌抽奖之类的。
裴熙本来不想参与这种吵闹的聚会,但想到伯母的事情,总感觉愧对于谭雨清,就说:“雨清,晚上公司有年终晚会,你要一起来吗?”
谭雨清惊讶:“公司的晚会?我不适合去吧……”
“适合,”裴熙反驳,“晚会可以带家属。”
家属……
谭雨清眼睛一亮,粲然笑起来:“那好,我要去,顺便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勾搭我家女朋友。”
裴熙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