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着被子的人一直在瑟瑟发抖, 紧闭着眼睛大口的呼吸,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已经吞噬了她所有的安全感,咬着被角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 冰冷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 王宫上下忙作一团,没人顾得上理她, 哥哥跟她说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乖乖睡觉, 一觉醒来太阳出来,就是新的一天。

  小小的人缩在床上, 扯着哥哥的袖子问他:那妈妈还会回来吗?

  男孩儿握住了她的手,给他拉好被子:黛莉乖,妈妈、不会回来了。

  再之后男孩儿就转身离开,偌大一个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缩在床上的黛莉充满了不安, 王宫上下漆黑一片, 就连外面的路灯都不亮, 小小的黛莉就缩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团,她在想为什么妈妈不会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妈妈为什么不回来,是不要自己了吗?

  小姑娘藏着眼泪不愿意掉下来,可到底还是觉得委屈, 只能咬着被角小声的抽泣。

  窗外闪过亮光,再接着就是嘈乱的声音,缩在被子里的黛莉听见声音,带着几分怯意从被子里出来趴到了大窗户上往外看,漆黑的庄园里,她只能看见外面依稀的人影,是妈妈牵着哥哥的手,对面站着的人是爸爸,他们怎么了?

  为什么要吵架?

  黛莉想去劝,跑去想开门,可房门被紧锁着,她根本就出不去,没办法的黛莉只能趴在窗户上,敲击着窗户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注意,小手都拍疼了,都没有人往上看一眼,剧烈的争执还在,黛莉看到了妈妈身后的飞机,她要带着哥哥离开。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理她?

  她在房间里的拍喊根本就无济于事,好像跟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空间,所有的声音都会被吞噬,黛莉无力地靠着大玻璃,看着哥哥抽出了佩剑指着爸爸,看着爸爸反击,看着他们身上都沾了血,看着妈妈无力地倒下,看着哥哥扔掉剑抱起了妈妈,看着他们上了飞机,看着庄园里只剩下爸爸一个人,看着他在原地站了很久。

  夜越来越深,黛莉知道,她被抛弃了,被哥哥和妈妈抛弃了。

  蜷缩着身体,下巴放在膝盖上,用力把自己抱紧,就像很久以前妈妈抱着她的时候一样,可惜,温暖的拥抱再也不会有。

  不对,不对,哥哥说天亮就好了,太阳出来就又是新的一天,等天亮就好了。

  她要赶快睡觉,只有睡着了,天才会亮起来,小小的黛莉马上躺到床上,紧紧地闭上眼睛等着天亮。

  可那一·夜实在太漫长,长到她并没有睡着,独自一人感受着恐惧的黑夜。

  第二天也没有太阳,阴雨的天,到处都是雾蒙蒙,侍女来服侍她起床吃早餐,所有的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可又不一样,从这一天开始,所有人都不再提起妈妈还有哥哥,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在王宫里存在过一样。

  从那一天开始,黛莉结束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开始被教导成为真正的王族公主。

  那是一场噩梦,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噩梦,一场被她刻意忘记的噩梦,自那以后黛莉就再也不能一人独自面对黑暗,对她来说,眼前的黑暗就是一种预告,天亮了以后她就会失去那些她所珍视的,太阳不仅没有升起来,还带走了她的温暖。

  柏霓的房间就在黛莉隔壁,说是隔壁其实两个房间是套间,房间里有扇暗门是可以直通的,现在的黛莉行动不便,柏霓就怕她临时有事,担心她找不到人,所以夜里睡觉的时候也比较警醒,然后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儿动静。

  几乎是下意识的,柏霓就要推门而入,手伸出去的瞬间,她就听出来是那女孩儿在哭,声音很低,断断续续的抽泣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在呜咽,柏霓能听出来明显压抑的感觉,伸出去的手就变成了拳头,紧紧握住,想一拳砸在墙上,又怕惊扰了屋里的人,只能愤愤地放下来,然后烦躁地靠在门上,眉头紧锁。

  黛莉在她面前一直都表现得特别乐观积极,还会笑着宽慰柏霓,负责调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柏霓知道她可能是藏起了心中的难过,但是没想到她会躲起来哭成这个样子。

  是受伤的小兽,只能自己舔舐伤口,她想去帮忙的。

  可进去就能帮到黛莉吗?

  柏霓不确定。黛莉不愿意让她看见狼狈的那一面,就算是哭也是躲着她哭,黛莉有属于她的骄傲,她不该这个时候进去拆穿她的脆弱和无助,应该给黛莉留下空间来处理,可心口犹如撕裂般的痛疼,她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推开门进去,柏霓借着月色就看见床上的人缩成团,抽泣声戛然而止,黛莉明显带着警惕的声音:“谁?”沙哑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儿茫然无措,握住被子的手下意识就攥紧。

  “是我。”柏霓应了一声以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她不会安慰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黛莉,甚至可以说一直都是黛莉在有意无意的安慰着她,不让她内疚,不让她过于责怪自己,这个女孩儿给予了她最大的善意来让柏霓放过自己。

  可她却不知道,她每说的一句话,脸上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的善意,都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将柏霓困在其中,再难翻身!

  柏霓走过来,让黛莉可以靠在她身上,然后伸手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珠:“我可以陪着你吗?”

  “好呀。”黛莉主动往里面挪了挪:“你可以睡在这儿,刚才我做噩梦了,是不是吵醒你了?”

  “我是说,我以后都陪在你身边,可以吗?”

  “疼。”

  柏霓忙松开了握着黛莉的手:“对不起。”

  “没关系。”黛莉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摸到了柏霓的脸上,从侧脸开始,一点点的摸索着,指尖游走在鼻子眼睛眉毛,最后落在唇上,再次按住了柏霓的唇:“我说了没关系,接受了你的歉意,柏霓,你道了歉我也接受了,这是意外,你不用这样。”

  “把我送到诺米星之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黛莉放下了自己的手:“我与你的纠葛也只到此为止,你明白吗?”

  “若我执意呢?”不管黛莉说了什么,柏霓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又问了一遍。

  “陪在我身边?”黛莉笑了一下:“做我的骑士吗?”

  “嗯!”柏霓答得干脆利落:“愿为殿下护卫。”

  “可我不需要呀。”

  公主身边该有一个骑士的,但是她从来都不想做公主,又怎么会需要一个骑士?更别说这个骑士还是抱着歉疚的心理。

  她要,也只要柏霓这个人,而不是一个护卫!

  一句不需要让柏霓无话可说,气氛有些低迷,她是真的想为黛莉做点儿什么,可现在看来好像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黛莉不需要她哄,不需要她安慰,就算是自己躲着哭,在见到她以后,也立刻就藏起了眼泪,连那一点点的难过都不愿意表露在柏霓面前。

  她还能做什么?

  “你、真的想留在我身边?”黛莉眼前是一片漆黑,正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才能更清楚的感觉到柏霓身上明显低落的情绪,她轻轻握住了柏霓的手,语气轻又柔:“可我很麻烦,不听话,又娇气还一身的坏毛病很难伺候的,动不动就凶人,王宫里那些侍女都很怕我,我动不动就罚她们。”

  “怎么罚的?”听着黛莉轻柔的语气,柏霓顺手把她散落下来的发丝绕到耳后:“我还没有见你凶过,怎么凶的?”

  黛莉顿时就觉得没意思了,噘着嘴:“帮我倒杯水可以吗?给你自己也倒一杯,你好好想想,我真的很麻烦,你要留在我身边,就不能烦我,也不能凶我,必须要有耐心,还得我随叫随到,我会吩咐你做很多事情,你也不能讲条件,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不能违抗我的命令,不能……”

  “遵命,殿下。”柏霓也不等她说完,握住黛莉的手背轻吻了一下:“随时为您效劳。”

  这是一个古礼,礼仪课上的时候老师有讲过,是尊重服从的意思,柏霓做得并不标准,甚至还有一点儿草率,却让黛莉直接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恍惚中想起来,这个动作还有一个隐含的意思,是怜爱。

  带着几分慌乱抽回来自己的手:“你快去!”

  柏霓看着明显失措却又故意假装刁蛮的黛莉,唇角带起一抹弧度,下意识地揉了揉她的发:“马上就来。”

  黛莉并不是她口中说的那种刁蛮任性不讲理的野蛮公主,她带人彬彬有礼,对侍女也都是温声和气甚至连一句斥责都没有过的,甚至还要相反一些,因为自小就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哪怕身为王族公主,她依旧是带着几分忐忑的,她已经没有了妈妈和哥哥,如果爸爸也不满意她,那她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房间里铺了地毯,柏霓的脚步也很轻,黛莉竖着耳朵只能凭轻微的动静判断柏霓的方向,对她来说,真的很难。

  “水来了。”

  柏霓端着一杯水递过去,黛莉闻言却没有伸手去接。

  “柏霓。”握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黛莉用最平常的语气对柏霓说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没有丝毫的起伏,听起来好像是“我不想喝水了”一样,简简单单没有起伏的语气,听到柏霓耳中却如惊天霹雳一般。

  被子从手中滑落,顺着床沿直接就砸在了地毯上,滚了几滚之后,落在了柏霓的脚边。

  “柏霓?”黛莉听见了动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伸出手摸了一下,然后就摸到一手的湿,是刚才水杯掉下来时洒在被子上的水,还带着一点儿温热,粘在黛莉的指尖。

  柏霓似乎不能接受这件事,在原地伫立了良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在门外听到黛莉在哭的时候,她就已经看不见了,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独自面对黑暗,她怎么可能会不怕?

  此刻柏霓的心已经被针扎了千万下,早就没有一个好的地方了,轻轻把黛莉拥在怀里,良久之后才把人抱起来:“先去医院看看,说不定只是、”

  “好。”黛莉窝在她的怀里,有力搂住柏霓的脖子,靠在她身上又问:“我看不见了,你还愿意陪在我身边吗?如果看不见,我就更麻烦了,会变成一个烦人精,扰得你不能安生,事事都要麻烦你,我看不见还不能走路,什么都做不了,可能连最简单的穿衣服都不做不到。”

  越说黛莉心里就越没有底,声音也飘了很多:“算了,到时候你还是走吧,我有侍女,很多很多的侍女,她们会照顾我的,她们……”

  “她们不如我。”柏霓没有用轮椅,一路抱着黛莉上了飞舰,重新折返了医院。

  医院那边也慌乱,尤其是看着柏霓冰冷的眼神,连连说了几句“不可能”,可病人的眼睛就是看不见了,没办法只能又重新安排了一系列的检查,全程都是柏霓抱着黛莉去,片刻都不愿意把人放下,更不用说让黛莉离开她的视力范围。

  “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医生打着探照灯仔细看着黛莉的眼睛,一边问着问题。

  躺着的黛莉明显紧张了一下,她不确定柏霓是否还在身边,只能小声说道:“昨天的时候。”

  “昨天?”柏霓一直都没有走,黛莉在检查,她就抱着胳膊安安静静在一边等着。

  原本以为是夜里黛莉醒来发现眼睛看不见,却没想到她的回答竟然是昨天?昨天的什么时候?柏霓隐隐约约有了大概,心里更是难过:“那个时候,你已经看不见了,对吗?”

  听着柏霓的声音,黛莉有些难过,可惜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点点头:“月亮桥上的时候,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我没有看见月亮桥,也没有看见你说的星河,那些美景,我都没有看见,对不起柏霓,我骗了你,我只是不想、不想在那个时候,破坏了气氛。”

  “好可惜呀,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看见了。”月亮桥近在咫尺,可惜她眼前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看见。

  柏霓听着她的话,握紧了拳头,只怪自己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察觉到黛莉的异常,如果她多问一问,是不是就、就怎样?柏霓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满腔的怒意悟出发泄,烧得她肺腑里一片灼热。

  马哥那边也得了消息,大半夜的跟着跑过来,一来就看见柏霓抱着黛莉整个人都散发着冰块儿一样的气息,都不敢上去,现在的的柏霓真的是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稍微不注意,就可能触到她的逆鳞,那就完蛋了。

  马哥并不知道的是,柏霓现在的怒意都是冲着她自己的,如果可以,她都想把过去的自己弄死!

  这整件事连下来对柏霓来说就是一连串的打击,她年少成名,自负又轻狂,在星际行走多年,不管是黑道白道都有用得上她的时候,不管是在哪条路上走的,多多少少都会给柏霓一点儿面子,尤其是这几年,柏霓出手就没有失误的时候,她就忘了,混乱的星际社会里,危机四伏,就算是她柏霓,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盛名之下,她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儿,接黛莉这个任务完全是看在给的钱多,甚至人家给了很多的钱,她也还是懒怠的,不情愿的,总觉得没什么难度,提不起来劲儿,疏漏百出,如果她能更谨慎一些,更周全一些,或者多制定几个周密的计划,接到任务之后就专心护送黛莉离开,又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些事情?

  她傲慢自大的结果就是任务失败了,人家把尊贵的Omega公主好好的送到她手上,结果呢?她没有护住这个人,不仅害她受了一身的伤,还断了腿,瞎了眼,成了个残废,任务早就失败了。

  任务失败无所谓,大不了就是她柏霓名声扫地,这是她自己的作出来的结果,她承担!

  最让柏霓不能接受的是,凭什么因为她的失误,就让无辜的黛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对不起黛莉,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也不是黛莉跟她说了原谅就可以的,这件事已经变成烙印,直接就烙在了柏霓的心里,她过不去,不仅跟黛莉过不去,更是跟自己过不去,柏霓知道,这件事会影响她一辈子,此生,她都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那个,柏霓你冷静呀,我那边已经联系了眼科专家,派人去请了,马上就到。”马哥咽了咽唾沫:“等专家看看再说。”

  黛莉也听见了马哥声音里的担心,在柏霓的怀里冲着马哥的方向笑了一下:“谢谢马哥。”然后又拍了拍柏霓的胳膊:“柏霓,先把我放下来吧,你抱了很久,胳膊该酸了,我坐在这里也可以的。”

  “不酸。”柏霓没有松手,依旧抱着黛莉,直到里面的医生拿着检查结果叫她们进去,看了一眼黛莉,神色有些不忍。

  这漂亮的跟个洋娃娃似的小姑娘,却经历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腿断了不能走,眼下连眼睛都坏了,好好的姑娘,以后可怎么办呀。

  “什么情况?”

  “不乐观。”医生刚开口说了三个字,就感觉屋里的温度陡然下降,冷得他差点儿瑟缩,扫了一眼面若冰霜的柏霓,还是实话实说:“她的眼睛受到了损伤,我们从她的眼睛里面检查出来有毒的矿物质粉末,这些有毒的矿物粉末不仅损伤了她的眼睛,同时也伤害了神经,从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这些损伤都是永久性不可恢复的,也就是说……”

  “我以后都看不见了。”黛莉淡淡地接了下一句,小手下意识就拽紧了柏霓的袖子。

  医生听着黛莉的声音,实在不忍心:“也、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还是有希望的。”

  “希望是什么?怎么才能治好她的眼睛?”柏霓一听还有希望,马上就追问:“只要能治好她的眼睛,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行!”

  医生能这么说,完全就是因为实在不忍心这么小一点儿的姑娘,就这么失去希望,只是下意识安慰黛莉的话,如果有希望,他现在就应对全力救治,而不是跟在这儿跟病人说这些无所谓的话,被柏霓这么一逼问,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柏霓。”黛莉碰了碰柏霓的胳膊:“你别凶人家,医生说了有希望,并不代表希望就在他这里呀,我们已经很麻烦人家了,就算是有希望,可能在别的地方,你别为难他。”

  “那现在呢?”

  医生赶紧说道:“再做一次清洗,清理掉残存的粉末,就没有问题了。”

  “冲洗只能病人自己去,那个、我们准备了轮椅。”医生现在说话都不稳了。

  “我陪她。”

  “不用。”黛莉拍拍她的胳膊,知道医生特意说这么一句,就是因为柏霓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不适合进去的地方:“这里是医院,柏霓别任性,会耽误人家医生工作的,我很快就出来,你在外面等着就好。”

  一句“别任性”彻底让柏霓哑火,她要是能早点儿别任性,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只能沉默着答应,然后一路把黛莉送到了医疗室外面,自己就靠在门外等着。

  马哥也得到了检查结果,搓着一根烟在手里闻着味儿,愁得不行:“肯定是矿脉被炸的时候,里面的矿石粉末进了眼睛里,那玩意儿、唉~”

  现在再说什么都没多大意义了,瞧着柏霓那脸色,马哥捏着烟刚要问,就听柏霓说道:“还有吗?”

  “什么?”现在的柏霓马哥觉得有点儿不太认识了,他认识的柏霓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低落的时候?那可是永远也打不趴下的柏霓呀,现在这样,还像是柏霓吗?

  “烟。”

  马哥赶紧抽了根烟递给柏霓:“医院可是禁烟区。”

  柏霓接了过来,也没有点,一根烟捏在手里嗅着上面烟草味,然后马哥才松了一口气,在这儿抽烟是会响警报,警报一响肯定会引起慌乱,不好交代的。

  捏着一根烟一直等到黛莉出来,柏霓才扔到了垃圾桶里,冲洗已经做完,医生又交代了几句医嘱,告诉黛莉要记得到医院复查,黛莉都点头答应了,谢过医生之后,还是柏霓抱着她又重新回了别墅。

  原本是打算跟黛莉在这里再住几天,哄她高兴的,结果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再住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黛莉也要求尽管出发前往诺米星,于是在经过两天修养之后,柏霓带着黛莉再次踏上旅程,只是这次跟之前不一样,柏霓找马哥联系了星际安防系数最高的飞舰,能攻能守,一定要确保不会再发生任何的意外,然后才带着黛莉离开。

  星际旅途最开始给黛莉的感觉就是神奇和美妙,当她再次踏上这段路程的时候,心境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眼睛看不见,大多数时候都是柏霓陪着她,要什么做什么,都照顾得很找周到,确实如柏霓所说,她能做好,甚至比那些侍女还有更尽心一些。

  可黛莉却并不能适应。

  “你不要喂我吃饭,我自己可以的。”黛莉小声地拒绝:“只是看不见,又不是连手都不能用了。”

  “柏霓,你太紧张了,如果我有做不到的地方,我会叫你的,我一定会。”黛莉秀眉微微一蹙:“你越是这样,就越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如果我一辈子都看不见了,难道我就要一辈子都做个残废吗?”

  这段日子面对柏霓无微不至的照顾,黛莉也是苦恼的,她不喜欢这样,不是一点点的不喜欢,是很不喜欢,柏霓完全把她当成了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人在照顾,甚至,让黛莉觉得她就是在照顾一个婴儿,甚至连上卫生间她都不愿意黛莉自己去。

  诸如此类已经让黛莉觉得很不自在,她是瞎了是瘸了,但那并不代表她残废了,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仰仗别人的照顾。

  “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几天来,这是黛莉对柏霓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

  柏霓想要补偿她的想法,黛莉都知道,但也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宁愿不要柏霓陪在身边。

  柏霓端着碗,有些无措:“可你……”

  “我慢慢来。”黛莉摸索着推着轮椅走到餐桌的位置:“可以先从简单的来,你把碗放到桌子上,我先学着用勺子。”

  黛莉的性格是柔中藏硬的,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柏霓对她也有不一样的了解,她说毁生气,那就是真的会生气,虽然跟柏霓理解的那种生气还不太一样,凶起来也没什么力度,软软的,但是对付柏霓,就足够了。

  “好。”柏霓走过去把碗放在餐桌上,然后把勺子握到黛莉手里,就引起了黛莉的不满:“不用,你把勺子放到碗的旁边就行,不是每次都会有人把勺子递到我手里来的。”

  柏霓只要依着黛莉,重新把勺子放到碗的右边,又先后挪了好几次的位置,确定黛莉拿的时候回比较顺手,才作罢。

  “好了,我就放在这里,你试试看。”

  盯着黛莉一点点在餐桌上摸索的样子,柏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动作,看得柏霓也是心惊肉跳,偏偏黛莉还浑然不在意:“没关系的,柏霓你不用盯着我看,你也去吃饭呀。”

  柏霓答应着,却完全没有动,就站在黛莉身边,片刻都不敢放松。

  飞舰里面的餐桌并不大,柏霓又是按照既定的位置放的碗跟勺子,可就是这样黛莉也摸索了好一会儿,捏到勺子的瞬间,她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出来:“你看,其实也很容易的,没我想的那么难。”

  却听得柏霓一阵心酸,刚要去夸讲,就见黛莉的手碰到了盛满粥的碗上,柏霓立刻上前一步拉开了黛莉,碗就从餐桌上被碰了下来,瞬间就摔成了粉碎,粥也洒了一地。

  黛莉还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轮椅迅速的后退,她慌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了一声脆响,手里还拎着一支勺子的黛莉,面上还带着几分的茫然:“是我、打碎了碗吗?”

  她只感觉到自己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察觉,就已经被柏霓带开,柏霓现在很谨慎,不会在餐桌上其他的东西,她能碰到的也只有碗了。

  “碎了就碎了,我再去盛一碗。”柏霓拿了毛巾给黛莉擦了手,又把地上的碎瓷片还有垃圾清理掉,黛莉就一直坐在原地没有动,等柏霓收拾干净了以后,她才轻轻说道:“等再过下一个补给 站的时候,买一点儿不会碎的碗筷吧,我记得应该是有的,我可能以后还会碎很多的东西,把那些易碎的都换掉吧。”

  柏霓听得实在是难受,半跪在黛莉面前:“不学了好吗?我可以照顾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我就是你腿,你要做什么,我都在,好不好?”

  “柏霓。”黛莉摸索着捧住柏霓的脸:“你可以做我的第二双眼睛和腿,但是我不能只依靠你,你懂吗?”

  “为什么不能?”

  黛莉松开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因为我要的太多了,我不会满足的,永远不会满足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好像没什么分量,就只是一句劝解柏霓的话而已,可往深里听,就能听到黛莉内心深处的欲·望,那欲·望里面藏着万千沟壑,只凭柏霓三两句话,根本就填不满。

  “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我要吃饭,快去吧。”黛莉失笑:“快去吧,我好饿。”

  “望”着柏霓离开的背影,黛莉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消失不见,她对自己的欲·望已经足够的了解,可柏霓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黛莉觉得柏霓这家伙根本就是跟木头,一点儿都懂情·趣,可再一想到柏霓初见她时候的不耐烦,心里有有些苦涩。

  她这样的Omega本就不是柏霓会喜欢的,柏霓现在只之所以这么纵容她,全是因为心里的那些歉意和内疚罢了。

  黛莉再清楚不过,柏霓心里的歉意和内疚是她唯一拥有的,那是她自己亲手一点点加进去的,一点点刻在柏霓心里的,其实让柏霓放下对自己的内疚和歉意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她只要对柏霓发脾气说狠话,为难柏霓,对柏霓提各种各样难以实现的要求,逼柏霓做那些她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借着这件事对柏霓剥削压榨,一次次的,就能让柏霓放下对她的歉意和内疚。

  可她偏不!

  不仅不,她偏要轻而易举就原谅柏霓,告诉柏霓自己不介意,不难受,告诉柏霓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这是意外,告诉柏霓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百般回护说不定她就已经死了,甚至她还可以宽慰柏霓,哄着柏霓。

  黛莉清楚地知道,她可以原谅柏霓,但是柏霓不会原谅自己。

  她把她的柔情化作了一把刀,然后把这把刀亲自递给了柏霓,让柏霓自己拿着这把刀,在心底一字一划地刻下了黛莉的名字,终其一生,不管是内疚还是歉意,黛莉这个名字都会在柏霓的心里,她再难舍弃!

  然而,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她要得更多,她还要很多很多,多到也许柏霓就给不起了呢?

  眼里一片晦涩,黛莉抬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眼睛里酸涩得很,眼角一滴温热缓缓淌下。

  她直面自己内心的丑陋跟邪恶,那个纯洁单纯的黛莉心里面竟然住着一个恶魔,她亲手把恶魔放了出来,她只是想、想能有人可以爱她一回,想这个爱她的人,可以是柏霓。

  可以是她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的柏霓!

  在听到柏霓脚步声近来的同时,眼角的一滴泪被黛莉擦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掉下来过一样,她还冲着柏霓的方向弯了弯眼角:“好了吗?再来一次吧。”

  语气轻松极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端着碗的柏霓却一眼就看到了轮椅上坐着的人微红的眼角,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她掉了眼泪。

  握紧了手里的碗,柏霓将碗放在了餐桌上,然后重新在黛莉面前蹲下,单手抚上她的脸:“是不是很委屈?”

  “你说什么?”黛莉佯装不知:“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只是饿了。”

  “别哭。”柏霓摸着她的眼角。

  黛莉从来不在她面前哭,在她面前的时候永远都是乐观积极,温声软语的模样,她只会背着柏霓悄悄抹眼泪。

  “如果要哭,就当着我的面哭。”柏霓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痛意:“那样我还能给你擦擦眼泪,起码让我也有点用处,好不好?”

  “柏霓,你别这么说。”黛莉的声音哑了几分,带着哭腔:“你这样说,我会很难过的。”然后就伸手搂住了柏霓的脖子:“我没想哭的,真的没有想哭。”

  柏霓轻轻拥着她,拍着黛莉的后背:“你可以哭的,我的肩膀一直在这里,可以给你依靠。”

  在柏霓怀里小声抽泣了一会儿的黛莉,哭完以后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躲在柏霓怀里不愿意出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是个哭包。”

  “是因为怕我觉得烦,所以才自己偷偷摸摸掉眼泪吗?”柏霓帮她擦着眼泪,轻声哄着:“以后不用怕了,我不会烦的,现在不烦,以后也不烦,以后觉得委屈了,想哭就哭吧,不要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好不好?”

  黛莉含着泪,点点头,然后又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没有觉得委屈,从来没有觉得委屈。”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她会担心会害怕,但是没有觉得委屈,柏霓现在能这样哄着她,是从前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从小到大黛莉就明白,要得到一些东西,注定就要失去另外一些,她得到了柏霓的柔情,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按照黛莉的要求,在下一个补给站的时候,柏霓重新换掉了所有的玻璃器皿,补给站的时候还遇到了红菱,身边跟着一个身上还带着奶香气的小姑娘,红菱忙前忙后,小姑娘不仅不帮忙还一直给她打岔,红菱不仅不生气,反而还一直哄着小姑娘,小姑娘叼着棒棒糖,坐在吧台上好奇地看着轮椅上面的黛莉。

  柏霓微微不悦,挡住了那个小姑娘的视线,小姑娘见她这么护着,咬着棒棒糖一笑,从口袋里又摸出来一个:“送给那位姐姐吧,这是我今天最后一根棒棒糖了。”

  “白诺!你又藏棒棒糖,都跟你说不能吃了!”红菱拿着柏霓的清单过来一把抽走了小姑娘嘴里的棒棒糖:“牙是不是不疼了?”

  小姑娘点点头:“昨天就不疼了。”小模样看着乖巧,眼里全是狡黠。

  柏霓把小姑娘递过来的糖剥开以后给了黛莉,黛莉虽然看不见,但是听着小姑娘的声音也能听出来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举着棒棒糖对着小姑娘的方向说:“谢谢。”

  白诺见她望着的方向根本就不是自己在的位置,有些奇怪就去看红菱,被红菱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三个月不许吃棒棒糖,等牙好了以后再说。”

  “啊?怎么可以这样?红姐姐你欺负人。”

  红菱却不搭理她,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黛莉,又去看柏霓,眼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并没有让柏霓抓住。

  “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要往诺米星前面还要再过一个补给站,我也通知过了,让人给你安排。”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柏霓,你、有为难的就跟我说,咱俩也算是老交情,跟我不至于。”

  红菱这番话柏霓或许没听懂,但是黛莉却听了个明白,她举着棒棒糖,轻轻放进了嘴里,很甜的滋味,甜到深处还有一丝丝的苦涩,是从前没有尝过的味道。

  等那两人走了以后,白诺才黏着红菱问:“红姐姐,你为什么叹气呀?”

  红菱摸着她的头:“知道这世上欠下什么东西最难还吗?”

  “是情。”红菱并没指望小孩儿能给她回答,径自说道:“柏霓这次,彻底栽了,她还不清的。”

  “切,又拿我当小孩儿,我当然知道是情最难还,哼。”

  作者有话要说:大佬求个收藏呀,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