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朱华,光照临川之笔。临川郡山川炳灵,水绕川环,且背靠秋晴无纤云、峭壁丹夜暾的武夷山。
山中清净古雅,丹碧成映,更有大王与玉女一阳一阴两座奇峰,阴阳五行俱全,风水相旺,气韵绝佳,自然也吸引各方方士到此常住不请。
才过了晌午,临川郡里所有客店都住满了方士。三个人在城内辗转多时,也没找到个落脚的地方。
游儿在车前晃着腿,也不大心急:“这要是往年,岂不是多少人住在城郊睡林子里。”
“游姑娘,江姑娘,不然我们先找个地方把饭吃了吧……”翟清子道,“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了……”
游儿朝他白眼道:“我们昨天的晚饭都没吃!”
“江无月!”转角的巷子里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姑娘本阴沉着脸,抬首竟然看到熟人,瞬间一脸的晴明,挥手喊道。
“易舞?”江无月倒也不十分诧异,本来易家就是临川郡的大户,只是之前在路上游儿说到了临川郡要找他俩兄妹也是句玩笑话,路上碰见确是没想到的。
游儿伸手挡在江无月身前,够身过去,笑道:“易舞小妹妹,可算是见着你了,我们还等着你来打点住行呢!”
易舞哼了声:“你也来啦——怎么?找不到空房了?”
“可不是么,这可是你报恩的大好机会!”
易舞侧头过去:“那位公子——你们一起的?”
翟清子下马躬身:“在下翟清子,确是和她二位姑娘一起的。”
易舞见翟清子俊貌有礼,倒也不反感,只朝游儿假意倦眉长唉,随即便对三人笑道:“到我家去吧。”
易家大宅就偏在城郊武夷山脚下,占地不小。进门方见院中树木修缮笔直,墙边摆着火红的天竺葵,路边围圆种了白色花丛,流水淙淙,路径奇异,整个宅院便是依托五行而建,暗含八卦玄妙。
翟清子不由称道:“果然是五行大家。”
易舞道:“翟公子也懂五行之术?”
翟清子道:“只知皮毛,在下主修方仙内丹。”
还未进得正厅,易文已经迎了出来:“易舞才是叫人回来通报,你们就到了。我已安排人去备晚筵,这几日城里过路方士多,怕也难找住处,我家这里清净,你们就先在这住下吧。”
游儿恰笑着:“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合该我们尽地主之谊的……”易文道,“还好你们今天来了,再晚上一日,我也要出外好几个月了。”
游儿闻言:“你们要出海?”
易舞丧下脸来:“我不出,我哥出。”
见两兄妹提起此事尤有哀容,游儿便问:“又不是不回来了,作什么垂头丧气的?”
易文促叹一声:“你们也知道,眼下五行家不受重用,我爹让我借机到国师身边,露露头角……”
游儿笑道:“这不挺好的么?”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易文苦笑,“我虽对易家五行不无自信,但是各朝君王也有各自的卜占偏好。此行有没有施展之地且不说,我们登的船也不是和国师同一艘啊。说不定船都不用下,直接就转头回来了。到时候又得被我爹骂。”
“你爹自己怎么不去?”
“我爹年纪大了,哪经得起船摇浪颠的……”易文黯着眼色,“而且,我用风角术算过,此行,我怕是……不妥。可我爹也替我算了一卦,说我此行必得禄运……”
游儿道:“你们家……听谁的……”
“自然是听我爹的……”易文道,“他说,我此番虽有兵戈之兆,但或有贵人相助。可据我所知,易家熟知的几位高方此次都不愿出海,哪来的贵人呢……”
游儿看了江无月一眼,转而笑道:“你爹说的贵人,莫不是我罢!”
易舞一喜:“你们也要出海?”
游儿弯唇悦道:“是呀,不然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呢。”
易文虽面色有缓,仍是顾虑:“总感觉,此行吉少……”
江无月付道:“易文兄可算得出仙山位置?”
“海势动荡,烟雾深蒙,太过渺茫,难算……”易文摇摇头,“若是算得出,观星楼也不必每年都派人亲去了。”
游儿道:“听说今年,观星楼不去。”
易文诧异:“不去?”
这时,下人来禀:“公子,小姐,几位客人的三间上方已经备妥,晚宴也可以开了。”
易文朝几人道:“我爹还在正厅等我们,我带你们先去见一见,边吃边聊吧。”
这一聊就聊到夜色渐浓,易家老爷子对儿子此次出行自然忧虑万分,又颇觉无奈,本就机会不多,不趁此机会博得一势,先辈努力不也付诸枉水。
易舞倒是心宽不少,虽与她二人不甚深交,总算也过过命,品性才能皆是可交付的。只有易文强笑着,眉宇间总有不安。
那翟清子谈吐得体,谦逊大方,气质又清逸翛然,当真逍遥羽客一般。
饭后各人回了屋,收衣备物,只待明日一早去往永嘉郡。
屋外悄然,夜色已昏。游儿轻启了房门,看看四下无人,悄声地关上门蹑脚走了出来。
没走几步,就听院门处有人笑说:“游姑娘,快三更天了还不睡,出来赏月的么?”
游儿脚下一顿,横眼望过去:“你不在男宾客院里呆着,过来这里作甚么!”
“姑娘莫慌,我可没迈进来……”翟清子笑道,“明日便要出发前往永嘉郡了,实在心潮澎湃得很,睡不着啊。”
游儿干笑一声:“那你澎你的吧。我睡去了。”说完,恹恹折身又回了屋。
翟清子耸耸肩:“奇怪的小姑娘。”而后也摇扇走开了。
游儿气呼呼关了门,再一抬头,就见江无月笑盈盈坐在床榻上,黑布包都一并带了来放在榻边。当即喜不掩喻:“你怎么在这!”
江无月道:“这墙里又没布阵设咒,遁过来的呀。”
游儿搂了她坐下,将脸埋在她项下,娇声嘟囔:“遁术现在是五行术,我不熟。”
“我教你?”
游儿靠着暖意十足的江无月,只坐片刻便困倦起来:“改天吧,我困了……”
江无月见状,支吾道:“你……要去找我……就为了抱着我……睡觉的?”
游儿慵散着眼帘:“可不是两天没睡了么。”
“那你不睡觉还跑出去?”
“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游儿的声音渐渐低了,江无月侧头,且听她呼吸匀匀,只细瞧着她云鬓斜抱的香腮雪,烟眉连娟还散着绵藐媚意,倒想起她第一次倚着自己睡觉的情景,不禁抬手,曲指轻轻研磨她眼角处的雪白肌肤,要将那晚未做的事补回来。
又数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熙熙攘攘的永嘉郡主城。
刚进得城内,就见到街上往来的奇人异士,黑纱垂帽的,脸带面具的,背着香炉的,头上扎羽的,颈中套环的,骑牛的,放鸟的……
“这些都是方士?”江无月小声问。
“是呀……”游儿笑道,“你莫不是看我看得多了,以为方士都像我这般可可爱爱的?”
江无月看过那边怪异的打扮,转头看着明媚的游儿,瞬间心情大好:“可是为什么要带面具呢?”
“这样看起来厉害些,有神秘感。”游儿故意沉声道。
两个易家的家仆见到易文,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公子,客店已经订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城内今日客流太大,登船的不说,还有凑热闹来看船的……客栈一房难求,只订到两间在城南的,两间在城北的……”
游儿道:“不容易了,订到就有赏——是吧易文兄?”
易文道:“游姑娘都发话了,自然要赏了。”
“多谢公子,多谢游姑娘——港口也去探过了,三艘楼船明日一早出发。”
“好……”易文回头对众人道,“今日天色不早,我们先到店中休养,明日一早再去港口汇合,如何?”
翟清子拱手道:“全听易文兄安排。”
游儿却支身张望着,没回话。
易文惑道:“游姑娘在找人?”
“嗯?”游儿听人唤她,回过头来,“没有,随便看看,走吧,先去客栈。”
易文和翟清子去了城北的客栈。
游儿和江无月去了城南的客栈。家仆刚走,游儿就拉着江无月道:“我们要不先去找找篱姐姐吧,明早就登船了,到现在都没见她人。”
江无月道:“永嘉郡这么大,你要挨家客栈找不成?”
“那你有什么主意?”
“明日早些去港口等着,说不定找得更快些——先下楼吃饭罢。”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就听楼下店家催人:“真没空房了,早被订完了。您上别家问问吧。”
游儿探头一看,竟真是钟篱,忙挥手喊道:“篱姐姐!”
钟篱闻声抬头,看到游儿和江无月,便松了口气,柔柔笑了:“你们怎么来了?”
三人围坐下来,游儿道:“我们出海去的,篱姐姐你也去?”
钟篱点点头:“不过今晚没空房了,我来得还是晚了些。”
游儿左右看了看:“篱姐姐一个人来的?”
“是啊……”
“我们正好有两间房,分你一间就是啦!”
钟篱犹豫道:“好是好……可是……你们会不会不方便?”
江无月端茶自饮,游儿绷住笑意:“方便极了。”
“我们的客房也是临川易家帮订下的……”江无月道,“篱姐姐不必多虑。”
钟篱道:“易家也是五行大家了,原来你们认识?”
游儿道:“之前他家兄妹俩跟财神起了点冲突,算是不打不相识。”
“南星……”提起付南星,钟篱多问了句,“她没来吧?”
“没有呀,太和山这次都不去……”游儿奇道,“篱姐姐你不知道的么?”
钟篱声量小了些,脸色复杂:“我……我知道,我听观星楼的人说,她年后就要成亲了。”
“成亲?!”
两人大惊失色,游儿绊嘴结舌道:“跟……跟谁啊?”
钟篱见她二人神色,道:“原来你们不晓得?跟国师的义子,鹤见。”
江无月和游儿僵在当场,面面相觑。游儿一拍桌子反应过来:“怪不得你要出海她都没跟来,还让我俩保护你,原来是准备成亲去了!”
钟篱心头一震:“她知道我要出海?”
“她猜的……”游儿一时难以平复,只问,“篱姐姐,你出海是要去找不死草吧?”
钟篱垂眸点点头。
“那……”游儿倒是想问,那财神怎么办。可要钟篱怎么办呢?遂「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下文。
“那鹤见是个怎样的人,财神可是愿意的?”江无月道。
钟篱眉头渐锁,无力道:“只听南星说,那人品性不错,其他的……”
钟篱不知现在付南星作何想,更不知以何身份向付南星的两个好友交代,想到观星楼弟子所述的「妇德妇言、描鸾绣凤」,便勉强笑说:“愿不愿意我说不准,看样子是接受了。”
游儿往椅背上一靠,千思百虑,换得一脸索然。后又觉得这般形态多半也让钟篱为难,便又端身坐好,却听江无月道:“若是此行寻不到仙山,也见不到仙草——篱姐姐,你待如何?”
钟篱凝思片刻,默声唏叹:“精进医术,悬壶济世,心游物外,不绊红尘。”
夜里人寂了,永嘉郡终得多许宁静。游儿推开窗,海风的味道就灌了进来,隐隐已听得到海潮浪浪声,岸边渔火微亮,直催得人诸事不想理,心空意浮沉。
“唉……”游儿趴在窗边,叹了一声。
江无月坐在桌边,放下手里的茶杯:“担心吗?”
“嗯?”游儿转头过来,“担心什么?”
“担心财神。”
“也算不上吧……”游儿关窗回到桌前,“愁闷倒是有的,师父也好,财神也好……哪一个都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江无月道:“你师父怎么了?”
“上次送你去仁寿山,我不是去了趟观星楼么,就是师父让我去为他卜卦的。观星楼楼主卜了一卦,说我师父三年内命数将尽。”
“你师父身染重疾?”
“那倒没有……”
“那万一,你师父给你的,是别人的八字呢?”
游儿忽笑道:“你这人,安慰起人来还真会另辟蹊径。”
江无月却转口道:“可惜,不知道你的八字……”
“你要知道我的作甚么?”
“去观星楼占一占你的桃花星。”江无月说完,兀自低眉笑了。
游儿窥见她半垂的长睫下藏了娇软,心中芳妙,跌进绮罗乡,起身跨坐到她腿上,交臂环过她的颈肩,道:“我星运当值四象交会,桃花开得正好。”
江无月眉眼随即痴懒下来,睇着身前的楚腰施手一搦:“这些你倒是懂了。”
游儿不住轻颤,溢了一声莺啭,咬了唇瓣将话说完:“若说担心,眼下还是多挂着你……只盼你早日了了事,身轻无束,心响豁畅,每日采朝露,枕暮霞……”
江无月起手,腕间滑过她的腰侧,细细腻腻摩挲着她微微弓起的脊骨,熟稔又缠绵:“你呢?”
“我?”游儿随她溽热的指腹摆拧腰肢,瑶华频动,切声发喘,“这问的什么话,我自然是随你一道了。”
江无月消受得很,悄然曲指一弹,桌上茶具烛火被一股淡紫清烟卷到墙边,发出叮啷响碰:“我现在就可以采朝露,枕暮霞……”
耳听得背后方桌被理了干净,游儿遍体一瑟,还未多有反应,只觉蓦下一轻,就被放到了桌上,忙揪住江无月衣领慌道:“那边有床……”
江无月倾身过去,一肘撑了桌面,一手拂握领间的手盈盈着上推到桌沿压下,磨游儿的唇角来回蹭舐:“床挨着墙……”
这人胆子可越发大了。游儿肩背抵着身下浸凉的方桌,偏过脸霞淡泛红潮,和颈间匀匀粉腻,桃眼舒拢了一撮儿娇怯,虚望着那一边不远处的幔帐锦被,想让她抱了过去,又等不及让她抱了过去,酥声倔语:“我……不出声就是……”
江无月认真思虑片刻,才抬起熠熠星眸觑住她:“怕是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