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芸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阮语已经走下车,检查了一下银色的蝴蝶发卡,看向正朝她们一家子走来的老人。

  在原主的记忆里找到老人的身份,温芸笑着和他打招呼:“李叔!”

  “韵韵小姐。”老宅管家李叔也和蔼地笑着,绅士地向他们鞠躬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抬头时,目光落在了和温芸并肩而行的阮语身上。

  老宅的建筑风格随和又不失威严,跟随李叔穿过大门和小院子,走向客厅时,温芸环顾四周,总感觉环境有点压抑。

  但在她走入客厅的那一瞬间,视线又廓然开朗起来,古色古香的布置十分典雅,观赏假山发出潺潺水声,阳光透过古制窗照入室内,懒洋洋地映在一名正在烫洗茶具的老人身上。

  看清老人时,温芸莫名感觉心中一慌,身体也跟着哆嗦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情绪,而是原主遗留下来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原主似乎特别畏惧温家老爷子。

  “先生,源民一家来了。”李叔走上前,俯身对老人说。

  温父是温老爷子的大儿子,所以每回拜访老宅,一家子都是最先到场的,对此温老爷子早就习以为常,闻言抬头,视线同样也落在阮语身上,随后又看向阮语和温芸紧紧牵着的手。

  温母忙轻轻将阮语往前推了推,柔声说:“爸,这是小语,上个月刚回家,小语快叫爷爷。”

  “爷爷好。”阮语乖乖地向老人打招呼。

  温老爷子点头,放下茶杯擦净手上水珠,对阮语招了招,笑道:“来,让爷爷看看你。”

  阮语应声走近,在老人面前站定。

  温芸以最快的速度克制了不属于自己的恐惧反应,站在一旁看着,没一会儿,心里多少有点紧张起来。

  上辈子的阮语是真正的单纯无邪,如同白纸一张,最终也顺利得到了温老爷子的赏识和认可,可现在的阮语是个重生者,也不知道眼毒的温老爷子会不会看出端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潺潺水声。

  温老爷子忽然开口:“韵韵啊。”

  “哎!”温芸回过神,下意识上前一步。

  “在家没欺负小语吧?”温老爷子再问。

  对上那双鹰似的犀利眼睛时,温芸一愣,随后摇头,问心无愧地与之对视,正色道:“您这个玩笑,是否开过头了?”

  “爷爷,韵韵对我特别好!”温老爷子还没说话,阮语便接过话,“她亲自去乡下接我回家,把心爱的画室让给我改建成卧室,还送我她最喜欢的衣裙和玩偶,我今天的发型也是她为我梳的……”

  “小语!”温父却骤然打断话,歉意地对温老爷子说,“爸,小语学业繁忙,还没来得及学礼仪——”

  “行啦,源民你也是斤斤计较惯了,连亲女儿都不放过。”温老爷子不紧不慢地说,“她俩感情好,多为对方说几句又怎么了?”

  一旁的李叔见状,忙对温父温母说:“先生想单独和两位孙女聊聊,二位请跟我来。”

  等三人一走,温老爷子饶有兴趣地看向温芸:“俗话说‘女大十八变’,韵韵这回变得真让爷爷惊喜。”

  听到这话,温芸终于松了口气,故作深沉地说:“是啊,我快十八岁了,半只脚踏进社会的人,也该懂事啦。”

  “社会人可不像你这样。”温老爷子轻哼一声,“他们像你爸、你妈那样,顽固又势利!”

  温芸一怔,下意识看向阮语,结果发现阮语也愕然看向了自己。

  看来她们彼此都没想到,温老爷子居然会这么不客气地评价温父温母。

  “都坐吧,站着像什么话。”温老爷子大手一挥,顺势拿起茶夹,将之前洗净的茶杯一一摆好,“来,尝尝爷爷泡的茶。”

  茶汤呈现柔和的琥珀色,喝在嘴里不苦不涩,反倒有种淡淡如蜂蜜般的甜味。

  通过原主的记忆,温芸得知这是温老爷子钟爱的白毫乌龙,又称“东方美人”,也属于“上流”。

  温老爷子不说话,温芸和阮语也保持安静,陪他一起慢悠悠地品着茶。

  约莫两三杯茶后,温老爷子才问阮语:“你爸给你改姓了吗?”

  “没有。”阮语摇头,接下来却是如实说,“爸爸说把选择权交给我,一年以后由我自己来选择留下或是离开。”

  “虽然还有一年的考虑时间,但爷爷看你现在,好像已经有答案了。”温老爷子慢条斯理地说,“不过这是你们的家事,爷爷不插手,只提醒你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苦了自己十七年,还打算赌上后半辈子。”

  “谢谢爷爷的教诲。”阮语点头,“不过我已经苦惯了,如果温家给不了我想要的,那我宁肯继续吃苦。”

  “小语……!”温芸被她这番话吓住了,没想到她竟敢直接对温老爷子这么说,都不委婉一下!

  不过她自己现在也是懵的,毕竟听温老爷子那些措辞,好像更倾向于劝阮语留在温家,尤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简直明晃晃在强调,豪门再令人失望,好歹也吊打普通家庭和自己打拼。

  结果阮语说得这么笃定,一点面子也不给,温老爷子会不会生气啊?

  “好!不错!”谁知下一秒,温老爷子却大笑抚掌,“人人都想傍上豪门,你已经身在豪门,反而想脱离,当真还是少年人有骨气啊!”

  温芸又听得茫然了,正拿不准温老爷子究竟是什么想法,就见对方拄着拐杖起身,忙去搀扶。

  “你们都跟我来。”温老爷子说完,随后慢吞吞地拄杖往前,将她们带到书房,在紫檀木桌上展开一张宣纸,提笔在清水中悠悠荡洗。

  见剧情顺利来到原文里的题字环节,温芸的心事又搁下一件,欣喜之余,还自告奋勇问:“爷爷,需要帮忙磨墨吗?”

  “来。”温老爷子没有拒绝,一指砚台。

  于是温芸过去添水磨墨。没过多久,她就见温老爷子饱蘸浓墨,大笔一挥,写下“出淤泥而不染”。

  温芸:“……”

  好家伙,上辈子还藏一藏,这辈子直接成明嘲了?

  她搞不懂老爷子的脑回路,但大为震撼。

  温老爷子还专门找了个收纳字画的长盒,亲自帮阮语把这幅字收好放进去。

  趁他收拾时,温芸试探地问:“爷爷,万一爸爸妈妈哪天出尔反尔,非要让小语留下,您能不能帮帮小语呀?”

  “要是小语去意已决,我当然乐意。”温老爷子说完,将收纳盒郑重地交给阮语,“最好能尽快找个装裱师傅,给它挂起来。”

  “谢谢爷爷!”阮语忙接过收纳盒,想了想,忍不住问,“您为什么要送我这幅字?”

  她其实也是在隐晦地问老爷子,为什么身为豪门最有话语权的人,却会如此唾弃豪门。

  “这世上从不缺趋炎附势的人。”温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窗边,向下方看去,“看多就厌了,偶尔见到个反其道而行的,多少要好奇一下她的未来。”

  “好奇”两个字,听得温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可不就是“因为觉得有趣,所以想推一把看看发展”吗!!也就是阮语这回想要脱离温家的念头过于坚定,所以温老爷子也一口答应下来以后会助她一臂之力!

  果然她就不该指望温家有什么正常人——当然,阮语除外。

  -

  二人离开书房,搀扶温老爷子回到客厅时,原本安安静静的客厅已经坐了两家人。

  见温老爷子笑容和蔼地与两名少女有说有笑,那名陌生面孔的少女怀里还抱着字画盒,在座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阮语一直不喜欢这种很多亲戚汇聚一堂的时候,正巧温芸也不喜欢。

  但温芸毕竟曾做过社畜,一边不喜欢,一边开着茶言茶语模板,把故意将话题往阮语身上引的亲戚痛痛快快茶了一遍,刷了足足34点茶味度,最后还顶着他们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主动拉着阮语去小院子里放松心情。

  温家人好像都特别喜欢养植物,老宅的小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名贵花草,但在光照不错的角落里,花架上也摆着一小盆一小盆的多肉,胖嘟嘟的,十分惹人喜爱。

  这里到底不是自家,温芸和阮语都很小心,只敢凑近看和拍照,不敢触碰。

  “我忽然有点想家了。”

  停驻在一棵枣树前,阮语轻声说,面上也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温芸琢磨了一会儿,感觉她说的恐怕是乡下那个家,于是说:“十一要不要回去看看?”

  十一假期很长,哪怕去乡下住两天都没问题。过了十一,再想要充裕又压力不太大的假期,恐怕就要等到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漫长暑假了。

  “可以回去吗?”阮语看向她。

  “怎么不可以?”温芸笑着反问,“那里一直都是你的家,想回就回去嘛。”

  阮语却沉默几秒,小声说:“可爷爷奶奶都说,不要我回头。”

  她其实心里很清楚,那个位于深山的小村子里有多么可怕的风气。

  养她的爷爷奶奶年轻时还是知识分子,下放到农村后,经过十年二十年的磋磨,也不得不与环境妥协。

  所以当温家人找来,表示要接她离开后,爷爷奶奶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们反复叮嘱她,既然已经找到了亲生父母,那就走得远远的,忘了这个地方,最好是能比姑姑还要做得绝一点。

  ——不要回头,回头亦是绝路。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