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传来方芷阑均匀的呼吸声,偶尔还有她梦呓般的低吟。

  苏翊鹤默默将手机放到旁边去,然后弯腰低身下去。

  暗灰色的木质地板上,是一摊指甲油瓶。

  嫩粉,浅绿,淡紫,明黄…

  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指甲油的颜色皆鲜艳得夺目。

  估计方芷阑都忘了自己买的这些指甲油,今天刚好到货。

  苏翊鹤顺手取回来,谁知包装的盒子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突然漏掉,盒子里她买的东西全部落下来,咕噜噜在地上打转。

  简直跟它们的主人一样活泼灵动,与装修得简洁沉稳的房间简直格格不入。

  一眼就知道它们原本不属于这里。

  眼眸微颤,苏翊鹤目光向下,细心地将每一瓶指甲油收捡好。

  心中一个念头却逐渐膨胀。

  属不属于,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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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芷阑迷迷糊糊睡了一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要不是看见手机上的视频记录,她都快要以为自己是喝多了导致梦见苏翊鹤。

  只是…昨天晚上两人说了什么,方芷阑是真的想半天都想不起,正想着要不要打回去问问,她抬头看了眼镜中的自己,顿时发出尖叫声:“啊!!!”

  她居然一整晚都没卸妆,带妆睡觉的,忙放下手机手忙脚乱地收拾。

  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洗了个脸,然后又洗澡将自己身上的酒气除去。方芷阑早已将刚才的事抛到脑后,该去片场了。

  这一来二去,到片场时,化妆间里早已坐了不少人,到处都没位置。

  方芷阑平日里是来得早,但今天无奈,只得到处转悠,见缝插针找了个位置坐下。

  陈导不许组里的演员搞特殊,无论主角配角,一律用的都是他找的化妆师,来晚了,就只能排队等。

  在剧组待这么久,方芷阑差不多跟所有化妆师都混了个眼熟。

  正在给人化妆的小K见她在旁边坐下,边认真给手下的人描阴影,调侃道:“方老师今天睡过头了?”

  “唉~”方芷阑戏瘾大发,颇为配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生活不易,昨晚应酬迫于无奈小酌了几杯,不小心便睡过头。”

  “呵。”还没等小K开口,便有低沉的男声发出轻蔑的轻笑。

  方芷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怎么这么不长眼,居然就坐到了周应清旁边。

  他靠在椅背上,露出光洁的额头,任由小K给自己上妆。

  想起昨日他对自己的不屑,方芷阑自然不肯如同一个手下败将般夹着尾巴灰溜溜走开,皮笑肉不笑地扯下嘴角:“周老师早上好。”

  “不算早。”周应清凉凉道,眉尾一挑,“想不到方小姐如此不胜酒力,一杯也能醉成这样。”

  ……

  干!方芷阑迷茫了…

  说好的暖男男二呢,怎么到她这儿,就变样了?

  处处都针对她,方芷阑怀疑这周应清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被什么有抖S属性的人魂穿了。

  但她不是M呀。

  方芷阑仿着周应清的样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气,不再多说。

  小K一眼瞅出两人间的不对付,心里暗暗叫苦,却还是得装成没事人样圆场:“方老师喝了酒,今天拍戏肯定更能释放潜能,演技突破。”

  方芷阑脸上的笑凝固了。

  她都快忘了,自己还要跟周应清对戏。

  刚才还想着怎么回击他,但这下方芷阑眼里的熊熊战火熄灭了,耷拉着眼皮。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周应清是影帝,演技比原身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但眼下,她要是比不过周应清,也就是意味着被看不起自己的人打败。

  忒丢人了!

  正巧小K准备上散粉,才发现刷子不在,忙道歉道:“不好意思,我去车上取毛刷,麻烦周老师您等等。”

  “没事,去吧。”在旁人面前,周应清倒是善解人意。

  阿K一走,方芷阑更无话可说,低着头玩手指。

  却又听见身边的人低声道:“方小姐?”

  “啊?”方芷阑抬头,叫她干嘛。

  周应清依旧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只薄唇张阖:“周某不关心您是怎么接到这个角色的,只是想告诉方小姐一声,每部戏都是陈导的心血,还希望您能认真对待。”

  还不关心呢,方芷阑心道,我看你的样子,平日没少关注娱乐八卦。

  说不定还是老子的黑粉群群主。

  她磨了磨牙根,反唇相讥:“周老师来得晚,剧组的事倒是摸得清楚。”

  说罢,又欺身逼近,声音小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白浔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郎,不知道周老师一把年纪,能不能演好,还希望您也能认真对待。”

  白浔,便是剧中的男主,苏朝暮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为了他,她才干尽各种反派会干的事。

  在周应清身边一刻也待不下去,方芷阑放完狠话,干脆起身离去。

  徒留在原位的周应清,缓缓睁开眼。

  在刚才方芷阑俯身与他说话时,身上沐浴露的香气也倾泻流出。

  空气中,有淡淡的柑橘味气息。

  啧。

  周应清为难地蹙起眉头。

  看来方芷阑这个所谓的金丝雀,倒是有几分脾性。

  很快,片场相见,方芷阑就被自己刚才放出的豪言壮语啪啪打脸。

  化好妆换好衣服的周应清,站在她跟前,高出方芷阑一大截。

  陈导举着喇叭一声吼,鼓风机吹了起来。

  一身白衣,衣袂翩翩,挺拔清隽,君子如梅似竹,一派疏朗之姿。

  腰间别一把长剑,乌发被玉冠高高束起,搭在肩上,更显得肩宽腰窄。

  容颜如玉,剑眉底下一双桃花眼,更显得少年三分风流,七分俊逸。

  方芷阑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肿起来了,好疼…

  偏偏陈导还不肯放过她,举着喇叭大声吼:“方芷阑愣着干嘛,上去摸摸找感觉呀!就是那种爱得发疯的感觉。”

  “摸?”方芷阑脸抽了抽,侧头朝导演看去。

  周应清倒是心应手得,顺手牵起方芷阑的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让她的指尖,顺着自己的脸庞,掠过肩膀,再到胸膛,一点一点触摸。

  隔着纺织精细的古装布料,能感受到这具身躯的温度。

  不得不承认,周应清虽然脾性不怎么样,但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他一张绝妙的脸。

  纯粹是因为这张脸,方芷阑的指尖和脸一齐发烫,心砰砰跳得直快。

  “好了好了。”陈导颇为满意,“开始了啊,道具都准备好。”

  他话音刚落,周应清就脸一沉,松开了手。

  切,方芷阑撇了撇嘴角,悄悄在裙摆处擦了擦自己摸过他的手指。

  第一场戏,便是苏朝暮与白浔的初次相见。

  彼时她还不是贵妃,只是丞相家的苏家大小姐,受全家人娇宠,不务正业,上房揭瓦,下河捉鳖,整天闹得鸡飞狗跳,整个丞相府不得安宁。

  因此成功被丞相在朝堂上的政敌盯上。

  于上元节的游览花灯的夜里,被贼人掳走。

  幸得男主突然出现,将其救下。

  两人的对手戏,就从此开始。

  苏朝暮一把扯下套在自己头上的破麻布袋,嘴里骂骂咧咧:“哪家的贼人不想活了,打劫居然到了本小姐头上,等我回去告诉我爹…”

  话说到一半,看到眼前如玉般的少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目光直愣愣地盯向眼前人,双颊漫起绯色:“多…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小女子名叫苏朝暮,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白,单名一个浔字。”进入角色,周应清的声音都要比他原本的要清朗许多,更符合一个少年本色。

  方芷阑不禁觉得,自己慢慢与周围的布景,逐渐融合起来。

  仿佛她不是别人,就只是二八年华的苏朝暮,伸手摘得三月花,暗香盈袖。

  “不知姑娘家在何处…”那白浔仿佛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继续柔声道。

  “啊…”苏朝暮揉了揉额头,“方才被那贼人敲了一棍,现在奴家什么都想不起…”

  说着,装出头晕的样子,要朝白浔怀中的方向倒去。

  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突然陈导暴躁的声音响起:“方芷阑你动作轻飘飘的干嘛?早上没吃饭吗!”

  周应清恰到好处地后退了半步,方芷阑手在空中晃了晃,才站稳身子,暗地里拿眼神狠狠瞪了他一下。

  才看向导演。

  陈导一脸痛心疾首:“小方啊,你说你平时都好好的,怎么今天这状态?”

  “不好意思啊导演。”女子汉大丈夫,方芷阑能伸能缩,立马道歉。

  心里却暗自嘀咕,她觉得今天这状态挺正常的呀。

  只不过跟周应清对上,就像一个游戏的养老服突然来了个全服第一,瞬间就将所有玩家衬得逊色了。

  而方芷阑,就不幸是这个更全服第一对上的玩家。

  “行了行了。”陈导喝了口挎在身上的行军壶里的水,“再来!”

  然而连着六七遍,都被陈导喊卡,最后他无可奈何道:“行了,休息一会儿再来。”

  周应清眼神冷冷的,看不出表情,正打算转身离去,宽大的衣袖却突然被人扯住。

  低头一看,正是满脸阴霾的方芷阑。

  她双眸死死盯住周应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