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侠客行GL>第138章 晋江独家

  李昭雪浑然不闻, 眼睛紧盯着那方灶台。

  她从未见过如此整洁的灶台,台面上一尘不染,锅碗瓢盆样样整洁有序。

  砧板浑圆,上面一块羊肉切了大半, 每一片都是薄厚相同。砧板前面是四碟作料,盐糖洁白,酱醋黑亮, 皆是一半分量, 离碗沿半寸高。

  砧板左边放着四四方方的木托盘,里面码了面胚, 皆是半尺长,三寸宽,一片压着一片,好似一叠玉片展开。

  托盘搁在锅边, 锅不大,里面滚着浓汤,白如牛乳, 不见渣滓。阵阵白烟升腾,香气扑鼻够得李昭雪肚中燎烧。

  她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别吃!”

  觅珍从小摊对面的铺子里冲出, 拉起李昭雪的胳膊, 指着摊主的鼻子骂道:“千万别吃, 你看他这一个吃面的都没有, 就知不是什么正经做生意的。我告诉你, 他这面不但难吃,而且贵的离谱,一碗烩面要五十文钱,且只一种全没得选!”

  李昭雪十分诧异,一来此时还未当饭店,这处有僻静,无人也不奇怪。二来酒楼饭馆中一碗烩面多也不过二三十文,这乡野渡口的小摊五十文一碗着实贵的离谱。

  摊主并无多言,低头继续切羊肉。李昭雪这才他只有一条胳膊,一时又敬佩又怜悯。

  她不忍拂人好意,抽开胳膊微微一礼:“多谢女侠好意,在下着实饿的厉害。”言罢又对摊主说:“掌柜的,一碗烩面。”

  “请坐,稍等。”

  摊主放下厨刀,拿出一块白净棉布擦拭双手。左手大拇指与食指捏住面胚一端,往上一抛,往下一拉,反复数次,拉出一条均匀的面条。面条在空中好似一条白龙起舞,摊主两指一松,白龙一头扎进浓汤。

  李昭雪目不转睛,竟也未能看清摊主全部动作。他速度太快,顷刻之后木托盘上之剩下五片面胚。

  觅珍挖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骂:“你就是嫌弃我!嫌弃我什么都做不好,嫌弃…嫌弃我东西乱放,嫌弃我太胖嫌弃我挑食嫌弃我吃烧饼掉渣…笑繁芜,你是个大混蛋,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你又反悔了!”

  李昭雪在一旁甚是尴尬,连忙牵马系到一棵老槐树,自己在最远的一方桌边坐下。

  觅珍哭泣不止,摊主依旧头也不抬。他走到灶台最右边,掀开竹罩露出两摞十只面碗,天青月白之色,釉彩厚如堆脂,擦得干干净净泛着光泽,正算得上是雪碗冰瓯。

  “笑繁芜混蛋!大骗子!”觅珍哭了一场,双眼通红,急得气喘吁吁,跺脚离开。

  摊主将面端上,汤白面亮,肉香四溢,葱花切得粗细一般,撒的繁星罗布。李昭雪道了一声谢,拿起竹筷捞面。

  入口便知美味,面柔韧汤鲜香,比之诸宜宫的山珍海味亦不逊色。刚吃了两口,她腹中火热,好似一块烙铁烧起来。

  李昭雪心中一叹:我虽日日习武,气力精神渐长,但在诸宜宫一年身体却养娇贵了。

  她肚中饥饿,顾不得许多。可吃到一半,李昭雪但觉心口发闷,浑身难受,好似骨头缝里有无数蚂蚁爬进爬出。

  李昭雪一抹自己脸颊滚烫,又摸额头同样火热,以为自己一夜奔赴,收凉染上风寒,忙捧起面碗喝了几口热汤。

  “女侠?”

  李昭雪听得摊主声音,放下汤碗,惊觉眼前发花,人影重重。她急忙运功,霎时丹田剧痛似裂,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等到她从昏厥中醒来,已经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李昭雪头疼欲裂,脑中闪过昏厥之前的画面,暗道不妙:难不成烩面摊主真不是好人?

  她挣扎欲起,胳膊一动不知把什么东西碰到地上,就听“稀里哗啦”一阵乱想,李昭雪低头一看床下散落了七八本书。

  小小意外反而让她镇定下来。

  李昭雪环顾四周,警觉屋中居然有人。那人侧对她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卷书正看得津津有味,面前小板凳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李昭雪恐惊了他,轻声说道:“承蒙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那人浑然不理。

  李昭雪无奈,支起身体去掀开被子。谁料又将床尾的竹简碰掉,那人一惊跃起,飞奔过来捡起,边检查边埋怨:“啊,这可是先秦的药方简,世间独此一份……咦,你醒了?

  觅珍一开口,李昭雪就知是面摊前的那位姑娘。闻她询问,拱手一礼:“多谢姑娘搭救,昭雪想感激不…姑娘?”

  “嘘。”觅珍两指搭在她手腕上,脸上神采飞扬,“轻缓相接,虚实不定。你的脉象前所未见,真是奇哉怪哉妙哉。”

  李昭雪听她口气,俨然是大夫,请教道:“姑娘,我的病可严重?”

  “你这哪是病。”觅珍摇摇头,在床边坐下,口中滔滔不绝,眼中精光四色,“脉象无力谓之虚脉,皆因气血不足。邪气亢盛,正气充足,正邪相搏,气血充盈脉道,谓之实脉。你两者兼备,你说怪不怪?”

  李昭雪道:“还请姑娘写方赐药。”

  “你这不是病。”觅珍摇摇头,上下打量她,“你要想治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吃什么?

  李昭雪一愣,心道:我只吃了那一碗面,难不成真有毒?不对,我在山谷中就觉不适,不能胡乱诬陷旁人。

  觅珍见她不语,心中一急,伏到她耳边低声:“我知道是落薰香,这味儿我闻过。”

  李昭雪茫然,脱口问道:“落薰香?”

  觅珍盯着她双眼,皱起一对柳叶眉:“你真不知道?”

  李昭雪忽地想起一事,连忙伸手拉开自己衣领,往肩头看去,只见锁骨下方有道红痕。她记起当时扶槐扬手一挥,自己便觉肩头刺痛,险些摔下马。

  觅珍探头想看,李昭雪连忙挡住。

  “我是大夫,有什么不能看的。”觅珍见李昭雪不愿,低头在她身上嗅来嗅去,“落薰香一旦熏染,经久不散,号称透骨之香。咦,现在味道好像淡了许多呀。”

  李昭雪不敢多言,只得打听:“这味道可否去掉?”

  觅珍摇摇头:“人死了味道都不散,当年诸宜宫那个大魔头为了它,在姑苏城杀了二千多人,屠了姑苏城主满门。”

  李昭雪听得心惊,只觉体内堆着一座尸山人海,念头一起干呕不止。

  觅珍忙起身去给她到水,口中不足感慨:“哎,这一说都二三十年啦,师傅都没能见着,居然能让我瞧见,羡慕死他们。”

  李昭雪闻言霎时松了一口气:二三十年前,扶槐那时才多大?定然不可能是她。

  觅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李昭雪才只这落薰香稀少奇异,世人对其药理一知半解。她心中担心,若是身上一直有股香味,未免太过奇怪。

  觅珍劝她好好休养,自己保证将她治好。为了让李昭雪安心,特意报上名号:“我是正儿八经,木灵药楼的玉牌医师。我同门许多人在你们万亩田坐馆呢。”

  李昭雪闻言一愣,不明白怎么就是“你们万亩田”。

  觅珍见她面露诧异,眨眼笑道:“你是头回出门历练吧?江湖经验太少,你那黑马屁股上烙着罗汉果大的万字,只瞒得住瞎子。”

  李昭雪不知如何解释,觅珍只当她羞愧,让她好生休息,自己到隔壁睡觉。

  油灯熄灭,屋中漆黑,李昭雪低头嗅了嗅,只闻见空气中淡淡的草药苦香。

  她阖上眼,默念口诀,运功调息。这次丹田之中毫无动静,如同一片枯井深渊,恍若回到她修炼内功之初。

  李昭雪一遍遍运功,努力催动丹田之气,渐渐意识昏沉,好似跌入梦境。

  时而扶槐从天而降,海风吹动她的红衣,宛如一团火焰在跃动。

  时而阿爹和小妹欢笑,明月透过葡萄藤,落在水盆里。小妹伸手去戳,还未碰到就碎成漫天繁星。

  时而老夫人说,一招一式,皆有章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时而李堂主说,招无定式,不可拘泥,墨守成规难窥武。

  岛上的流氓、唐姐柳姐的笑声、阿岩和小梅、骑马而来的武五五、持剑而立的然大侠……千人万像,如梦如幻,如镜花如水月。

  “哈。”李昭雪忽地惊醒,怔楞片刻只觉浑身湿透,丹田之中暖意盎然。她尝试运功,精神一震,耳中立即听见外面有响动。

  李昭雪怕是万亩田的人追来,登时忧心然大侠的安危,又恐牵连觅珍。急忙掀开被子,蹑手蹑脚来到窗边。

  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这是才知自己身处二楼,楼下便是白天那条街道。此刻门前站着一人,瞧不起脸,但右臂空空显然就是烩面摊主。

  他光明正大的站在门前,并不像是要做贼的模样。他也不敲门,也不喊话,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放在门边,转身就走。

  李昭雪看了暗暗称奇,想起白天一幕,莫非郎情妾意皆有心?

  岂料烩面摊主走出十几步,突然站定不动。弧月清辉,将他的影子拉的瘦长长一条。

  他呆站片刻,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猛地转身冲回门前。弯腰捡起一个玩意急匆匆离开,走出二三十步,发泄般一摔胳膊,抬脚踩上去捻了捻。

  李昭雪看得哭笑不得,不知这么一个七尺的汉子为何如此墨迹,觅珍白天骂的半句不错。这般反复无常,真是大混蛋。

  她叹了口气,提气窗口跃下楼,走到那处低头一看。

  地上有只踩扁的草蚱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