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侠客行GL>第130章 晋江独家

  杜蔗只当不曾听见, 将纸灰扔进炭盆,垂手站在一旁。

  她跟在扶槐身边鞍前马后, 忠心卖命二十年, 也不知道万亩田尊主身边的这枚闭蛰到底是何人。

  想来这人年岁不小,至少有三十开外。因为这不是扶槐安排的暗线, 而是前任诸宜宫宫主送出去的。老鬼生性多疑,就是妻儿也不放心,否则他妻妾成群, 儿女十几人, 也不会最后死得只剩下扶槐。

  “但愿还能用。”扶槐难得如此没有把握,“杜蔗,你看派谁去最好?”

  杜蔗想了想, 笑道:“属下一向都说, 千金之体, 坐不垂堂。宫主却又来问我, 岂不是让属下为难。”

  扶槐微微一笑:“你这叫什么话。”

  杜蔗道:“属下自是要劝您, 何必只身冒险, 如今又不是从前,这么多人白养着不用干什么。不必您说, 我也知道呀,与您而言,让别人做事才是冒险。”

  “你啊。”扶槐指了指杜蔗, 口风一转, “这次你只说对一半, 我不是不放心,更是武道大会之期将至,我有意去一趟。今时不同往日,我诸宜宫如今也不是甚么魔窟。”

  如今以武为尊,武道大会上一展身手,露出俊俏功夫,可显耀师门家族,可结交豪杰大侠,更可以名利双收。

  大到一城,小道一帮,谁不想拉拢武艺高强的好手。诸宜宫有的是黄金白银,美酒佳人,还怕没有人肯卖命?

  扶槐眯起眼睛,似又看见那人,低声感慨道:“你真是蠢啊。真性情?不过一群奸淫掳掠的疯子。”

  杜蔗知她言下之意,跟着感慨道:“老鬼以人人畏惧而洋洋得意,却不知道敬比畏难上千百倍,敬畏则难上加难。他手中三十年,诸宜宫从不曾能和万亩田比肩。”

  “敬也罢,畏也罢。”扶槐起身往外走,“天下将变,我要立于不败。”

  扶槐回房之时,李昭雪正用药汤泡手。

  人道强身健体,实则练武最是伤身。不说打坐运功走火入魔。手臂腰腿的基本功,一个不好就是扭伤拉筋,更不用说刀剑无眼,筋骨皮肉哪处经得起磕碰。

  李昭雪从婢女手上接过小金锉,贴在虎口老茧上细细的磨,皮屑纷翻露出娇嫩的红肉。

  扶槐站在一旁瞧了几眼,抬手挥退婢女,勾来一个藤芯杌凳在李昭雪身旁坐下:“这么乖?”

  昨儿夜里金账春暖,被翻红浪。扶槐宫主位高权重,身子也娇贵,嫌弃李昭雪手上老茧厚重,蹭得她不舒服。

  “你开口,我自然会听。”李昭雪照实回答。

  扶槐眼底笑意流转,比墙角的八角琉璃灯还要明媚三分。她伸手拿过膏药盒,托住李昭雪的手轻笑:“那我说,明天歇一天,你听吗?”

  李昭雪见她红唇开合,烛光之下泛着光泽,好似涂了一层蜜。她恍惚想起断臂师傅说过——

  ‘这人啊,要是喜欢,苦的比甜的好吃,辣的比鲜的好吃,刺耳的是忠言,催命的是良药。要是不喜欢,金银珠宝是阿堵俗物,国色天香不过色字头上一把刀。说甚么掏心掏肺,就是故意恶心。’

  扶槐低着头,不曾留言李昭雪神游天外,犹自说道:“知道你听不进。真是的,比我从前还勤勉。回头手疼莫怪我没说,新皮嫩,难免的。”

  李昭雪道:“我知道。”

  扶槐抬头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当即伸手勾过来亲了亲:“其实,也不是全无好处,老茧厚了手感便钝了。”

  李昭雪闻言一愣,未料到竟然由此缘故。扶槐见她凝神细想,竟然当了真,登时乐不可支,伏在她肩头笑的花枝乱颤。

  李昭雪这才知道,她信口胡说而已。

  扶槐伏在她肩头笑够了,抬起指尖贴在她尾椎。葱白的指尖顺着脊梁,一丝一寸的慢慢向上。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衫,好似温泉渐渐漫过身体。

  一旦触及到后颈,便有了真实的灼烫感。那双手轻轻摩挲,激起大片的战栗。李昭雪笔直的坐着,绷成一张弓弦,扶槐的手轻轻拂过,如春风吹水边的柳枝。

  她太年轻,正是豆蔻年华。扶槐鼻尖贴着她的脖颈,但觉口中微醺,正是三月暖阳透过苏堤垂柳,倾泻了一场春光灿烂。

  扶槐眯起眼睛,收敛了凤眸凌厉,有些懒洋洋想:杜蔗说的不错,难得喜欢,骗着哄着扣着霸着,我什么手段没有。

  她张开口,极慢极慢的念道:“李昭雪。”

  那声音听入李昭雪的耳中,好似幻月迷音一般,竟有些不真实。可明明这人就在身边,贴着自己耳朵说话。

  李昭雪应了一声,轻如低哼。

  扶槐不曾听清,偏过头正对上李昭雪投来的目光。她微微扬起唇角,笑意一点点蔓延,似牡丹花次第绽放。

  李昭雪见她双眸含情脉脉,一时失了神智:“……宫主,我,我有一事求你。”

  扶槐见她欲言又止,心中难免纳闷:她从未要过甚么讨赏,必不是金银珠宝,这才难办。天下之事没几件我做不到,但也不能轻许诺,且问问再说。

  “昭雪想家了?”

  李昭雪眼前一亮,喜上眉梢。她卖身契将至,一旦到期她就可以回家。但扶槐从没有提前,李昭雪恐她不放自己走,如今听她道破,连忙颌首:“是有些。”

  扶槐正要出行,带她一道并不费事:“好,我送你回去。”

  李昭雪一惊有些难以置信,来不及高兴就升起万般不舍。她望着扶槐,心生荡漾,一时情不自禁便凑上前去。

  蜻蜓点水的一下,却叫扶槐心情大好,拉回来扣住亲了个够。两人从外间纠缠进卧室,鞋袜衣衫散落一地。

  扶槐尽了兴,觉得腹中饥饿。慵懒的支起身,摇动金铃唤婢女送来晚膳。

  诸宜宫是金迷酒醉的销金窟,扶槐身为宫主,衣食用度亦是极尽穷奢。婢女鱼贯而入,凉碟热菜满满一桌。另有三层木架放着拼盘,上面蜜饯果脯,中间各色炒货,下面应季鲜果。

  李昭雪枕在扶槐身侧,听见婢女关门离开,迷迷糊糊的问:“起床吃饭?”

  “不了,不想动。”扶槐懒洋洋的回道。

  李昭雪有些困倦,此言正合她意。她往扶槐身边靠了靠,阖眼就要沉沉睡过去。

  “有些口干。”

  李昭雪渐入梦乡,身体发沉,意识涣散,听得迷迷糊糊,张口就说‘喝些水’,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嘴唇只微微动了动。

  扶槐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给我倒杯水来。”

  李昭雪猝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只一弹指的时间,脑中还是空白一片,她已经拥着锦被坐起来。略定了定神,她起身走下床。

  三月天气乍暖还寒,海上更甚。屋里烧着银丝碳,暖如初夏。

  李昭雪的手脚不住轻颤,极尽克制才穿上里衣裤。床边搁着卷云案,案几上放着朱漆描金冬篮,冬篮内衬棉布填鹅绒。茶壶沸水放在其中,二三个时辰也不会变凉。

  李昭雪试了水温,端着白瓷杯递到扶槐嘴边。扶槐尝了半口,只觉无味,起身披了一件外衫走到桌边坐下,端起砗磲金耳杯一饮而尽。

  “来。”扶槐扭头招呼李昭雪,“过来吃饭。”

  李昭雪搁下白瓷水杯,依言走过去,提起金壶提扶槐斟酒。扶槐看着酒杯渐满,眉梢挑起她笑道:“这么乖?与我喝上一杯。”

  李昭雪捧起酒杯,烈酒滚入,心中阵阵发冷:好险,好险,我险险恃宠而骄,我怎可恃宠而骄。李昭雪,你是鼎鱼幕燕,生死荣宠皆在她一念之间啊。

  她越想越后怕,扶槐近来心情好,温柔旖旎自己便忘乎所以,沉迷温柔乡。忘了她喜怒无常,暴虐薄情。

  李昭雪抬手去摸后脑勺,那处伤口已经痊愈。她用尽全力一按下去,内力从丹田涌出,顺着经脉直至指尖。这一下冲撞,犹如针扎刀戳,疼得仿佛旧伤撕裂。

  扶槐见李昭雪喝了半杯竟然呛出来,登时哭笑不得,伸手夺过酒杯:“好了好了,别勉强,坐下吃菜。”

  李昭雪依言坐下,扶槐夹了一片水晶鱼生递到她唇边。李昭雪怔怔望着生鱼片,心中想着:我若说不爱吃,她可会勉强?

  应该不会。

  李昭雪终究没说,她张开嘴咬住那块水晶鱼生,细细咀嚼慢慢咽下。

  如今她已经明白,自己为何不说:许多人,许多时候,试不起。

  一言失误,或许就是天翻地覆。

  一脚踩空,或许就是万丈深渊。

  或许不是,或许是柳暗花明,可扶槐一旦恼怒又将她扔回岛上怎么办?

  她怕。

  因为不论最好,还是最坏,她都无法拒绝,无力反抗。她李昭雪,试不起。

  李昭雪嚼着生鱼片,脑中千思万虑掠过,她伸手拿起砗磲金杯,将杯中半杯酒一饮而尽,烈酒滚刀烧的肝肠寸断:都说命运难测,生不可挑,实则是我李昭雪本领低微,与她说话都没有底气,何来甚么真情假意,不过是随她高兴。

  岂是我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