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侠客行GL>第120章 晋江独家

  青飞疏憋屈, 有人更憋屈。

  “你说什么!八千斤精铁锭?为什么不早说!”

  纪南城翁家家主的书房富丽堂皇,满屋白绫也遮不住珠光宝气。麻衣素服的翁家大小姐怒吼咆哮,新任纪南城城主抱着蛐蛐罐躲在书桌下面,哆哆嗦嗦小声抽泣。

  “别哭了!”

  翁大小姐听得心烦意燥, 龇牙吼道:“再哭我就把你的铁头大侠掐死!”

  纪南城城主陡然一惊,就要起身和姐姐理论。情急之下忘记自己在书桌底下,抬头装了个眼冒金花。想着自己的铁头大侠, 死死咬着下唇没敢哭出来。

  翁大小姐来回踱步, 恨不得将青玉石地砖踩碎。她眉头皱成一团,怒气冲冲的往椅子上一座, 对着弟弟吼道:“滚出来。”

  纪南城城主眼泪汪汪的看着姐姐,低声道:“…能不能不滚?”

  翁大小姐气得要吐血,咬牙切齿道:“能!”

  城主大人缩缩脖子,磨磨唧唧挪出来。抱着蛐蛐罐子, 在离姐姐最远的地方站好。

  翁大小姐坐在圏背椅上,目光空洞的望远。屋檐下的一派白灯笼,在秋风中瑟瑟摇摆, 遮住了大半天空,只余下一条夹缝。

  看着那夹缝忽大忽小,翁大小姐心神恍惚的想:父亲坐在这里时, 见到的是怎样的风景?

  已经入土为安的亡者, 无法告诉她。

  “阿父。”

  翁大小姐捂住额头, 不愿再多想。逝者已逝, 如今她要做得, 是撑起翁家!是将纪南城死死的握着手里!

  可她能怎么办!内忧外患,无人可信,无人可用。几位客卿纵是忠心耿耿,但到底是武夫,遇到这种事情,除了打杀也想不出什么办法…看来只能如此了。

  舅舅,是你先不仁不义。

  新任的纪南城城主见姐姐捂住眼睛,小心翼翼的往门口挪动。

  “你去哪!”

  城主大人一哆嗦,连忙笔直站好,眼神乱飘着胡说八道:“我我,我透透气,我随便……”

  新任城主顶着姐姐犹如刀锋一般的眼神,慢慢低下头。他耸着脑袋,小声嘀咕:“我听说表哥回来了…”

  “他回来与你何干!”翁大小姐拍案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安家想把我们取而代之!安世俊是个什么东西!你跟他搅合在一起!你看看你干得事情,八千斤精铁锭,这合同、这合同要赔多少钱!”

  城主揉揉耳朵嘀咕:“姐,这事也不能怪我啊。我怎么知道矿上会出事…当时阿父还夸我呢。”

  翁大小姐捂住头,无力跟他口舌。

  所谓祸不单行,福不双至。父亲突然暴毙,也不知死家贼还是外敌。父亲尸骨未寒,安家这个外戚就上蹿下跳。如今矿工闹事,只怕就是他们挑唆。

  如巧工坊之类熟悉的老主顾还好,人面交情总是有几分。可像这份八千斤精铁锭的订单,白纸黑字画押盖章一个不少。人家定金一分不少,纪南城不能及时交货,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三倍赔偿。

  城主大人绕绕脑袋,眼睛一亮,欢快提议:“姐,不要让表哥跟舅舅说说,或者让他跟外婆求求情,外婆最喜欢他啦。”

  翁大小姐白了弟弟一眼,气极反笑道:“求什么?”

  “让舅舅叫矿工上矿啊,那个覆巢之下…蛋都碎了,他也捞不到好处。再说,不上工,旷工也不乐意,那不就没钱了。”

  翁大小姐诧异道:“你怎么知道?你这个脑子还能想到这些?你哪听来的消息?”

  姐姐的轻视让城主很生气,他大胆上前一步,仰着头道:“我当然知道,我,我朋友说的。”

  “你朋友?”

  翁大小姐狐疑的打量自己的亲弟,怎么都觉得不可能。母亲早逝,父亲忙于公务。姐弟俩算是相依为命长大,翁大小姐对自己弟弟有几斤几两了如指掌。他的朋友,不是纨绔子弟,就是溜须拍马的闲杂。安世俊那个废物在他们中间,那都算出彩的——好歹还有张好皮囊。

  纪南城城主对于自家姐姐毫不在意的鄙视,表示十分痛心,他颠颠的跑到书桌前,底气十足的说:“姐,我这朋友可厉害了!他说的没不中的。表哥之前不是拐了小姑娘私奔吗?我朋友前天说,他今天可要被抓回来!”

  “你别不信啊。”纪南城城主抓抓头,急切道,“他跟赖皮鬼他们玩赌牌,没有不赢的。斗蛐蛐也厉害!哦哦哦,我想起来了,那天他就说过…说什么来着…我想想。”

  城主大人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我想起来了!他说烟!他当时这么说的,瞧这烟,高炉后头就歇了。我当时就说,我家炼铁的高炉一年四季都不会关。然后他说自古以来,得到天下的人没有比那谁个容易的……”

  翁大小姐神色一变,慢慢站起身,缓缓念道:“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以妇翁之亲,安坐而登帝位。”

  “对对对,姐你怎么知道?”

  翁大小姐慢慢站起身,露出一丝笑意。父亲生前最倚重的账房先生,临走之际口中就念的这句。

  看来天下的聪明人,不止一个。

  “阿弟,去将你朋友请到府上来。”

  纪南城多矿则多山,多山则难免气湿地寒。十月未过,景亭已经披上银狐大氅。他手捧鎏金铜熏球,依着朱红雕栏。暖日融融,晒得昏昏欲睡。

  “踏踏,踏踏踏。”

  景亭睁开眼,对匆匆而来的青年笑道:“安兄回来啦?”

  安世俊扫了一眼桌上的两套碗筷,坐下冷笑道:“景公子料事如神,何必多此一举。”

  景亭拢了拢袖筒,轻笑道:“天下哪有什么料事如神,不过说尽人事听天命…咳咳咳。”

  安世俊有一副好皮囊,眉峰秀挺,波眼桃花,不知迷倒多少闺阁少女。他也一贯以相貌自诩,可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君,安公子也不得不承认:“美人在骨不在皮。”

  景亭止住咳嗽,折起丝帕,微微欠身一笑:“安兄相赞,不敢辞让。”

  安世俊一愣,不知想起什么,眼圈顿时红了一片。他拿起酒杯,一口饮下,连连冷笑:“行了,敞开天窗说吧。一切按你的计划,程小可退婚私奔的事情,太和城现在没人不知道吧?下一步怎么说!”

  景亭挥挥手,让招月去门外守着。

  他起身坐到安世俊对面,拿起铜柱,拨弄着温酒的小炉子,缓缓说道:“安公子稍安勿躁。天道之上,报应不爽,谁也逃不过。”

  “哈哈哈,真有老天爷,芯奴怎么会死!还有我可怜的孩子…她们做错什么了!那孩子、那孩子手脚都长全了!”安世俊满眼通红,咬牙切齿。似想到难以启齿的恨处,怒斥渐渐变成嘶哑低吼,“…老畜生,这么死便宜他…太便宜他了…”

  红泥小火炉,木炭拨弄间,火光映着景亭苍白的脸。越发显得轻肌弱骨,让人担忧不已。

  他拿起酒壶,替安世俊满上。

  安世俊恍若一惊,登时收敛狂态,低声道:“多谢。”

  他盯着杯子美酒,过了良久,长叹一声:“景公子,我失态了。可是我恨啊,日日夜夜的恨!恨不得将翁家剥皮抽筋,不,这都难消我心头之恨!那个王八蛋,老畜生!”

  “他已经死了。”景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又带着些许病弱的慵懒。轻柔徐缓,蛊惑人心,“他死了,但翁家还在。要报复一个人,就要毁了他最在意的东西。”

  安世俊点点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他害死了我妻儿,我要让他死不瞑目!”

  安世俊精神一抖,满怀期盼的问:“景公子,你说太和宗会不会来?他们什么时候来?老畜生不在了,翁家就是砧板上的肉!太和宗不会…不来吧?”

  景亭垂下眼帘,轻叹一声:“安兄,你是聪明人,这会怎么糊涂了。太和宗就是找来,也是找你,找安家。翁家姐弟,巴不得他们找来,好将你推出去。”

  安世俊一惊,慌忙道:“景兄,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景亭掩唇轻咳,缓了口气说道:“我岂会骗安兄。翁家经营这些年,说倒就倒?现在一切如计划,翁家姐弟已是热锅上的蚂蚁,等着你帮忙呢。”

  安世俊刚要讥讽,转念一想,自己能帮什么忙。他长得俊秀非凡,实则不过是个草包。文不成武不成,也就甜言蜜语会讨长辈开心,他父亲并不太将他当回事。

  “安兄切不可妄自菲薄。如今纪南城中局势不明,令尊难免焦虑。还需你提醒一二,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安家把控采矿生产,有翁家那傻瓜姐弟在明面岂不妙哉?”

  安世俊听着连连点头,击掌道:“景兄说得对!”他说着,脸色突然一变,露出薄凉的厌恶:“可我也不喜欢安家…哼哼,都不是好东西。”

  景亭哑然失笑,从容不迫道:“那岂不更好,两虎相争,斗得越狠越好。一虎独大,反倒不妙。”

  安世俊凝重的点点头。从那个老畜生死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神秘的贵家公子,必然可以替自己复仇!

  他抬起酒杯,对着景亭一礼,仰头饮尽。

  景亭目送他离开,露出一丝松懈的笑意。

  招月轻手轻脚的走上楼,将一壶新茶递到他手边。见他低头喝茶,笑盈盈的从背后拿出一束金菊,献宝道:“郎君,你看。”

  景亭仔细瞧了瞧,不解道:“未见不寻常之处。”

  招月扁扁嘴:“郎君,这是菊花,你从前不经常念叨么。”

  “篱东菊径深,折得自孤吟。”景亭取了一只在手中把玩,轻笑叹息道,“还是故国好,朝思暮想也寻常。”

  招月见他喜欢,也跟着高兴:“郎君你喜欢,阿奴每日都多折些。还有一种花也要开,奴打听了一下,好似叫早春梅。刚有花骨朵,瞧着就知道,开了一定好看。”

  景亭失笑道:“你可莫要辣手摧花。这秋菊冬梅风霜不折,如今倒好,皆要毁你手上。”

  招月听了也不失落,反倒笑道:“郎君今日心情真好,不会因为那个安公子吧。”

  “他不给我添乱已是万幸。”景亭轻扯了菊花瓣,洒入酒具中,“三分为太和城,还有六分,却是庆幸。”

  招月不解道:“庆幸什么?”

  景亭眉间拢起愁丝:“我今日才知道,君烈的死讯抵达广陵之时,只晚了一步。真是列祖列宗保佑,要是在宴会之上……”

  他不敢想象,要是群雄云集之际,君瀚府大帅被刺身亡的消息正好传到。那时,景家将面临什么。

  谁,这么恶毒。

  迦南?

  可迦南需要景家做挡箭牌。岂会在这面旗帜刚刚竖起来的时候,就把它毁掉。那个人并非愚钝之辈,应该知晓如今江湖安定,本就难于行事。再给景家套上枷锁,形同泥泞中起舞。

  不是迦南,哪会是谁?

  十二城盟,还万亩田?

  有这样的能力,但…他们畏惧景家吗?需要如此谨慎小心,防患于未然?

  不,两头老虎,怎么会畏惧一只病猫。还为了这只病猫,不惜压上自己的声望。要是如此,他们大可直截了当的对付景家。

  强者杀戮,不需理由。

  哪到底是谁?难道是与君瀚府有久怨,借机杀人嫁祸给景家。似乎也有些牵强。

  景亭忍不住轻咳起来,招月连忙替他顺气,劝道:“郎君,你这是…刚刚还开心欢喜来着,都怪我。”

  “咳咳咳…咳咳…没事…咳咳咳咳。”

  不知咳了多久,仿佛要将肝胆脏腑都咳出来了一般。景亭轻喘着抬起头,露出那张与年纪不符的少年容颜。

  微挑的眼角沁出水迹,脸颊升起薄红,仿佛涂抹了胭脂。他扬起下颚,对着匆匆而来的纪南城城主,露出雍容闲雅的笑意。

  似有一种东西在他体内燃烧,透出让人绝望的瑰丽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