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侠客行GL>第113章 晋江独家

  武历五十九年, 初春,东海。

  海面上一尾乌篷小小,轻舟摇撸,浪花飞溅。

  圆脸童子站在船头, 一手勾着腰间鍮石带,一手搭着凉棚张望。

  “郎君,你快看, 是诸宜宫的画舫龙舰哎!”

  景亭捧着狮子熏香球正犯困, 闻言睫羽掀起抬眸望去。只见碧海之上,九艘大船首尾相衔连成一线, 宛如远山连绵。

  景亭眼底浮现出复杂之色,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全木巨枋搀叠而成,龙骨结架, 三重大板。多樯多帆,隔舱密封。长二十八丈,深八丈, 阔五丈六尺。真是,好船。”

  招月满脸仰慕,抚掌赞道:“郎君真是厉害, 奴儿只瞧出有些像咱家的船。”

  像?

  何止像!

  景亭刚欲说话, 喉头一阵发痒。他取出丝帕, 抬袖掩口:“咳咳咳…咳…咳咳!”

  招月慌忙过去替他抚背顺气, 又将滑落的绒毯捡起, 裹在他身上,连连劝慰:“海上风寒,郎君可千万保重身体,一会还得去斗那个诸宜宫宫主呢!哼,呸呸呸,她也配叫公主。”

  景亭咳了一阵,缓过气来笑了笑。见招月双颊鼓鼓,看来是气得不轻,轻笑安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忍忍。”

  招月点头道:“嗯,诸宜宫再如何,还能坏过迦南那群坏蛋!阿奴就是担心,都说这诸宜宫有钱有势,那鬼劳资宫主甚是任性。恐她耍脾气,给郎君苦头吃。”

  景亭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温水润口:“凡人在世,谁能心空?欲海,难填……”

  他阖眼轻叹道:“…欲海难填,众生皆苦。”

  招月不晓得那诸宜宫宫主苦不苦。他只知道,他家郎君心里是苦的,就像点燃的蜡烛,光鲜着,日日夜夜煎熬着。

  景亭睁开眼,敛目凝视着远处的船队,自嘲轻笑一声:“大尚的第一水师,竟成了娼馆淫窟。明帝张相若地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招月晓得他每想起这些就难受,连忙劝道:“郎君莫气馁,没了第一水师,咱们建第二水师。完了,再建七八个,海上全是咱们的船。到时候,甭管红毛鬼黄毛鬼,海蛮水妖,全听郎君你的。”

  景亭闻言失笑,望着那白帆招展,转了转手里的狮子熏香球,轻声道:“岂是那般容易,建这些船舰当年就极是艰难。听姑母说,太极宫烧了九天九夜,未带走的典籍资料十有九毁。只怕闻人大家当年的手稿,早已灰飞烟灭。”

  他偏头不忍再看,见碧海无垠,极目天低无去鹘。心头颤动,嘶声问道:当年仓惶别中原,何日昂扬归故土?

  一别六十年,吾辈当归…吾辈,当归!

  他骤然握紧拳头,单薄瘦弱的身躯里,蕴着强大的战意。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祈愿,而是景家几代人,十万臣民,几十年的屈辱与渴望。

  旧日的荣耀变成笑话,当年仓皇而逃的皇族,在一个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痛苦着、谋划着。没有谁能阻挡他们归来的脚步,他们必将重掌天下的权柄!

  景亭捂住胸口,口舌见溢出一声轻叹:“……阿姐啊,你在哪里。”

  蓝天碧海之间,有海鸟展翅,翎羽舒张,踩白浪,乘长风,追天光而上。偶见鱼跃,击水而下,霎时复出,振翅归于云霄。

  景亭望着那海鸟,心渐渐沉冷。谋划多年,隐忍多年,终于等来这次机会。迦南想让景家在明,吸引中原武林的注意,便于他们暗中行事扩大势力。

  对景家,这是一次妙不可言的机遇。

  景亭压唇浅笑,把玩着狮子熏香球,静候诸宜宫来接的使船。

  艏门缓缓打开,三尺宽的木板伸出,架在使船的船舷上。诸宜宫的侍从弯腰做请,口中恭敬道:“公子,请。”

  招月扶起景亭,托着他的手道:“郎君慢些,小心脚下。”

  扶槐站在舱中,见景家的贵阶王孙缓缓走来。狭长丹凤眼尾挑起,玩味笑道:“公子无双,真是一门的风流气度。”

  “扶槐宫主盛赞,受之有愧。”景亭淡淡一笑,徐徐慢步上前。

  招月从他身后探出身子,双手奉上礼盒。诸宜宫惯来奢华,扶槐见多了珍奇异宝。瞥那礼盒一眼,失笑道:“公子用心了。”

  景亭道:“不成敬意。”

  主宾两人一番谦让,并肩走入中舱。一路画舫珠帘卷,画栋雕梁如陆上宫殿。琉贝镶宝窗,玉树夜明珠,满室光耀,宛如白昼。

  扶槐抬手道:“公子请坐。”

  景亭回礼:“扶槐宫主请。”

  两人落座,珠帘又响。

  乐姬舞女鱼贯而入,带香风袭袭。玉手佳人,笑把琶琶理。银簧雁柱香檀拨。镂板三声催细抹。软绸纤腰,红袖疏影,绛裙长,尘梦远。

  扶槐与景亭击节当歌,对酒而酌,主宾欢愉。

  景亭苍白清俊的脸上,浮起酒后的潮红。他举起砗磲金耳杯,笑道:“八月紫莼浮绿水,细鳞巨口鲈鱼美…只在书中读过。虚活二十余年,今日全托扶槐宫主美意。”

  扶槐的目光落在景亭脸上,坦荡而肆意。她搁下象牙箸,拿起酒杯。杯子轻轻一碰,玉液微漾,两人心照不宣的饮下。

  此刻酒已过三巡,生鲜野味尽在桌上,舞女歌姬无声退下。只余下拨琵琶的乐姬。玉手一动,弦乐雅然。

  扶槐看了乐姬一眼,笑盈盈的说道:“她不碍事。”

  景亭心中了然,诸宜宫做的风月生意,往来都是大人物。自然备着些耳聋眼瞎之人,既不碍事,又不减风雅之趣。

  “诸宜宫的消息,天下第一等。”景亭声色清雅,说话时徐徐轻唤,十分悦耳,“我前来的目的,扶槐宫主定然明白。此番重归故土,还请多多帮衬。”

  扶槐笑而不答,反倒说起:“景家人果然姿容绝尘,我当年见令姐便惊为天人。”

  身为前朝皇孙,景亭生来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忍”。笑意浅浅笼在嘴角,他似毫无芥蒂,反倒是拱手一礼,顺着说道:“家中长辈再三嘱咐,务必谢宫主当年施救之恩。”

  扶槐勾唇一笑,笑意一直延伸至眼尾。她密翘睫羽,甚至跟着轻颤一下,带着胜者的矜持。

  扶槐宫主…

  宫主…

  景家便只剩下这么些可怜的自尊?

  扶槐含着笑意,眼底却是冰冷锐利。眼前少年郎君,平巾帻,绛纱绯袍绔褶,革带金钩。雍然而坐,毫不见愤愤之色。不卑不亢,神情怡然,一派华容矜贵。

  大抵,旧时王孙贵胄,便是这份模样。

  可如今,前朝只在旧梦中。

  扶槐眼底笑意流转,比墙角的八角琉璃灯还要明媚三分。诸宜宫的宫主年过三旬,却有着妙龄少女也难企及风流妩媚。华服珠宝,金钗花钿,她像一株牡丹,极尽盛开的张扬。

  一株牡丹,可无法驾驭东海。

  景亭掩口轻咳一声,坦然道:“景家欲重回故土,宫主可有意划江而治?”

  扶槐笑得毫无芥蒂:“好大的野心。”

  景亭道:“如今天下无主,尽是碌碌无为之辈。每日挣些蝇头小利,无事生非。宫主若无心,何必暗中支持舒家?四海虽好,终究不如脚踏实地。”

  扶槐道:“景家真是消息灵通,相隔万里也对中原了如指掌。”

  景亭对她话中讽刺只当不知,温雅道:“并非景家消息灵通,而是迦南一直谋划此事。”

  指尖轻敲桌面,扶槐勾唇一笑:“哦,听闻那迦南地乃人间天堂,田中流油,土里藏金。何必不远万里的来。”

  景亭将龙井虾仁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方才悠然开口:“诸宜宫的画舫龙舰,向来只巡视东海一线。然,南边流春城的消息,宫主不会不知晓吧?”

  扶槐勾起金耳,送酒入唇。

  景亭看着她下颚那道温润莹白的弧,眼底神情冷淡如旧。扶槐搁下砗磲杯,他方才开口继续道:“海蛮之患,流春城已经力不从心。十二城盟多方援力,方才勉强支持住。青飞疏纵是才俊,这盟主的位子也有三分是赔给他家的。”

  “据闻迦南地,也是临海之处。”诸宜宫中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扶槐这些年收集消息,足以让她洞察八方,“那里,也有海蛮?”

  景亭没有回答,他将花螺夹到到桌上,一边拨弄,一边说道:“宫主,以实族打算举国搬来。”

  扶槐眉梢一挑。

  景亭继续道:“旧丝路原本也是可通的,但宫主你知晓的…昆仑那边。景家早已没落,昆仑那边现如何,还请宫主告知一二。”

  乐姬低头轻拨琵琶弦,一串珠玉走盘,听得扶槐跟着也心动。她此刻已经明白——这江湖,要沸起来了。

  景家的到来,不过是个预兆。

  诸宜宫的宫主,看着桌上那几颗小小的花螺。心头腾升炙热的焰,烧得整个人眼底泛起欲望的光芒。

  “昆仑不知道,向天道隐于昆仑冰原,从不涉足武林,江湖上对他们知之甚少。”扶槐看了景亭一眼,勾唇道,“这是好消息吧?”

  景亭颌首。不与江湖接触,就代表他们能自己应付荒兽。不亏是明帝手下最精锐的鸾骑,孤军卫边百年不坠。若是睿帝当年不曾将这支虎狼之师派出,只怕景家也不会有今日惨况。

  扶槐顿了顿,又道:“听说万亩田的万尊主,练功不慎走火入魔。景公子,想必有妙招。”

  景亭饮了一口茶,笑道:“天书秘卷确有记载,只不过具体如何,还需对症下药。”

  扶槐抬起酒杯,笑道:“公子果然诚意满满。”

  景亭举杯相迎,笑道:“自然。”

  银含凿落盏,金屑琵琶槽。杯且碰,弦慢拨,多少家国天下事,皆在谈笑中。

  扶槐兴致极高,舷灯映着她的脸,月氲霞光。身后的杜蔗随她多时,抬眼瞧瞧渐行渐远的使船,轻声问道:“宫主,今日可乏?”

  夜间的海风,冰凉刺骨。扶槐被这海风一吹,酒气上涌,反倒是心头更热。她勾唇一笑,下令道:“去龙舰。”

  诸宜宫是金迷酒醉的销金窟,是漂浮不定的海上游龙。而龙舰就是诸宜宫的老穴,是龙口中衔着的那颗明珠。

  舵楼有人转动标灯。水手用力拉动绳索,标灯四周薄铁板若莲花绽放。里面放着树桩一般粗的蜡烛,点燃后升起腾腾火焰。光芒透过琉璃片,百里远处也能看见。

  松开绳索,薄铁板合起。拉下绳索,薄铁板散开。

  往复三次,临近海面上突然出现一艘巨大的船舰。它真如从天而降一般,一刹那之间灯火通明。宛如舰队误入传说中的海市,这是仙家的宝船。

  画舫上的客人纷纷围到窗口甲板上,望着庞大的宝船,叹服于诸宜宫滔天的财力。

  整艘龙舰庞大的像一座山,可跑马的画舫在它面前也不足一提。龙舰上面所有的窗格皆镶嵌玉髓片,遮风避雨透光。就连甲板上的舷灯都扣着八角琉璃灯罩。传闻中,明帝便是御驾此船,扬帆东海登仙而去。至于后来如何辗转落入诸宜宫之手,众说纷纭,却无可信之言。

  扶槐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登上龙舰。

  杜蔗知她昨日刚尝鲜,必然兴致颇高,连忙叫人去准备。扶槐扬起下颚,道了一声:“不必。”又问道:“她睡了?”

  诸宜宫宫主想见的人,睡着也要醒过来。

  李昭雪是惊醒的。

  她多日没睡好,亦不敢睡。今天难得清闲,无人来打扰,她一人靠着软榻便迷迷糊糊睡过去。睡梦中亦不安稳,不时就惊醒。

  她醒来时,全神贯注的注意四周。害怕一丝动响,害怕梦中那可怕的脚步声。而周遭的寂静,又让她陷入恍惚的茫然。似乎昨日生不如死的一夜,不过是一场噩梦。

  雕花软皮鞋底踏过木地板,脚步声由远而近。

  李昭雪指尖霎时扣紧掌心,疼痛也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她死死的往后挤去,想将身体嵌进墙壁里,想从这屋中消失…

  “——哗。”

  扶槐走进来,见李昭雪这份模样顿时有些不悦。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心情更差。她冷着脸,慢慢走到墙角,居高临下的问道:“怎么?不乐意见到我。”

  李昭雪缩在墙角,死咬着牙关,脸色煞白一片。

  扶槐轻哼了一声,俯身要捏住她的下巴。

  李昭雪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哆嗦的愈加厉害,仿佛灵魂都在颤栗。她终忍不住尖叫一声,一把推开扶槐的手,慌乱着连爬带滚的摔倒地上。

  扶槐敛起眉头,转身打量她一眼,不悦道:“有趣么?我这里可不是善堂!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自愿卖身给我,别既想……”

  “我只是卖身为奴!”李昭雪吼道,文静柔弱的少女,此刻脸上透出一种坚韧的愤慨。

  扶槐看着她正义凛然的样子,不由失笑,挑眉问道:“你当什么是奴隶?奴隶就是主人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这么用。”

  她本十分愉悦的心情,此刻被弄的烦躁不已。偏对着这张脸,她又发不了火。扶槐身形晃动,伸手一握,将武功稀疏的李昭雪扣在怀中。李昭雪如何也挣扎不开,双眼急得通红,张口就咬在扶槐肩头。

  扶槐一把将她摔在床上,欺身压上去,低吼道:“要不是你这张脸,我一定把你扔下海喂鱼!”

  李昭雪慌忙大喊:“你把我扔下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嘶”一声。李昭雪顿时浑身一冷,双臂连忙环抱胸前,蜷缩成一团。

  扶槐冷笑一声,将手里的布料扔出。她悠然打量着眼前的猎物,眼底满是不屑,懒洋洋的说道:“想死还不容易?我可没绑着你。”

  李昭雪咬唇不语。

  她岂敢轻死,家里有白发老父,有垂鬓幼妹。若非为他们,李昭雪岂会自贱卖入诸宜宫。如今家中不知如何,她整日忧心忡忡,只盼着回去看一眼。

  扶槐岂会不知李昭雪的软肋所在,她笑得肆意又温柔,指尖勾画李昭雪的眉眼。虽如春风拂柳,于李昭雪而言,却是一柄利刃反复划割。

  扶槐感受到她轻颤,如小兽在爪牙下的恐惧。张扬的笑意从凤眼中溢出,她微微偏头,语调悠闲散漫的说:“你可不是什么小白兔,瞧着好拿捏,性子硬着呢。”

  …就像那个人。

  真像,这张脸真的太像了…

  扶槐喃喃念着,沉溺于旧日余温之中,脸上的光影都变得柔和。她俯身吻在李昭雪唇上,酒气炙热。

  李昭雪骤然扬起下颚,偏头避开扶槐的唇。扶槐在她耳边轻笑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李昭雪脸色煞白,死死攥着锦被,强忍着作呕的屈辱,难堪的开口:“……你,你……用药吧。”

  扶槐抬起头见她唇边咬一丝殷红衬得那张脸惨白如纸,与记忆中那人全然不同,顿时眉梢一挑眼底沁出阴郁。她勾唇笑的艳肆,手上渐渐用力,便如烈阳之下翻涌的海浪,肆虐狂暴偏有又灼人。

  李昭雪脸色煞白,压碎细牙不肯示弱。

  扶槐轻哼一声,似自语般笑道:“哦?原来你喜欢用药。”

  李昭雪霎时脸色赤红,理智再也绷不住,猛然伸手推开扶槐。

  扶槐伸手左右一拨,李昭雪两手落空,身子扑向她,似投怀送抱一般。扶槐顺势搂住她,顺着微凹的脊梁一截一截慢慢摩挲,眯起眼缓缓说道——

  “用药多无趣……你若乖巧些,我也不会让你吃那些玩意。”

  李昭雪跪在床上,不断告诫自己要忍住。为了回去与父亲妹妹团聚,如今所有的苦难都要咽下。纵是这般规劝自己,可她心头依旧忍不住悲愤交织:若当初知道所谓为奴为婢是这般,倒不如嫁给表哥!

  扶槐怀抱着李昭雪,并瞧不见她脸色神情,听她呼吸急促却乖巧不动,只当是服软了,不由心中满意,轻抚她的发丝柔声哄道:“真乖。”

  李昭雪霎时脸色由白转青,心头屈辱如浪翻涌。

  扶槐却是兴致盎然,红唇微翘,哼起画舫里时新的俚曲:“小娘儿~跨篮卖馒烙,掀开~掀开布来~客官瞧,瞧一瞧,白糖馅儿如蜜桃……”

  扶槐手下打拍,哼唱的兴致盎然,李昭雪却是又气又恨,欲死不能。她惦记家中亲人,想来此刻父亲已经收到那五十两白银。以父亲的性子吃了大亏必然不敢再冒险,五十两白银还了债应还有剩余,足够两人回乡下老家过安稳日子。

  扶槐坐在床上搂着李昭雪调笑,她在床笫之间惯来纵情欢愉,面对李昭雪这样的雏儿有用不完的手段,昨日若不是李昭雪要死要活何必用药。

  “如何?”

  扶槐轻笑一声,揽着李昭雪慢慢放倒在床上。她抬手拔下金簪扔在地上,一头青丝流泻,轻轻甩头,那乌发便如绸缎抖动。丹凤眼敛着水光,舌尖舔过薄唇,衬着那明艳动人的笑颜,任是庙里的菩萨见了也要心酥神醉。

  李昭雪望着坐在自己身上的诸宜宫宫主,心头涌起难言的不解:这女人要什么没有,怎偏来折磨我?难道是我前世欠她的?

  她转念想起,若不是这女人真金白银买下自己,家里欠下那笔巨债不知要如何还,只可恨那放贷的设计陷害!

  她素来恩怨分明,此刻冷静下来,知道怨不得扶槐。只盼她早早玩腻,自己熬过这一年回家团聚。又盼着父亲筹到钱,将自己赎回去。

  扶槐昨日太过肆意,李昭雪身上还有伤,如何也不觉得快活,反倒疼得很。她盼着早早结束,无师自通的轻哼几声,想将扶槐糊弄过去。

  扶槐惯来荤素不忌,自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如今李昭雪竟敢敷衍,自然惹得她不快。扶槐冷哼一声抽出手指。她垂眼看去,见指上水迹盈盈,一缕一缕细细血丝。

  李昭雪见扶槐突然抽身离开,顿时心头一松,紧接着又提到嗓子眼,唯恐扶槐又突然起了什么可怕念头。待听到门扉开合,扶槐脚步远去,李昭雪这才彻底松开一口气,没了筋骨一般软软摊在床上。

  勾花轻纱下悬着夜明珠,荧柔皎洁,如一轮小小的月。

  中秋月,葡萄架,一张四方桌,三五家常菜。父亲自饮自酌,妹妹咿咿呀呀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小曲——

  “月牙勾,两边翘,月半平,半个饼。今天月儿圈圈没有缺,一家吃饭要团圆~”

  李昭雪越想越难受,眼泪盈眶而出。

  “——哗啦!”

  推门突然打开,扶槐走进来。越过屏风,见李昭雪惊慌失措的往被子里躲。她停下脚步,一直等她裹好,方才款款上前。

  扶槐垂言打量,见她两眼通红,团在被窝里好似一只小兔子。诸宜宫宫主起了玩意,居高临下冷呵道:“出来,我给你上药。”

  李昭雪一直忐忑她今夜再来,却未料是给自己上药。登时僵住,死死抓锦被,小心翼翼的说:“不敢麻烦宫主大人,我自己……”

  顶着扶槐玩味的目光,李昭雪再说不下去。

  扶槐想了想,将药盒搁到床边。

  李昭雪刚松一口气,却见一道黑影压来。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扶槐凑到她鼻尖。浓郁的龙诞香气和骇人的压迫感同时袭来,李昭雪屏气不敢呼吸,一动不动的盯着锦被上的八宝团花纹理。

  扶槐轻抚她的面颊,柔声威胁道:“好,那你自己上药。这药贵的很,你可别浪费。明日我来检查,你若哄我,可要受罚的。”

  李昭雪忙不迭的答应:“恩。”

  见她双眼通红,小脸煞白,浑身紧绷,好像随时会蹦起来。扶槐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抚道:“别怕,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有我在呢,没事的。”

  李昭雪听着她柔声细语,心里发颤。她弄不懂这脾气古怪的诸宜宫宫主,只默默不做声。

  扶槐并不需她回应,自己絮絮念念说了些情话,便起身离开。身为诸宜宫宫主,她事务繁忙的很。今日又与景家结盟,更添许多事情要着手去办。

  她亲自约见诸部堂主,询问各项事宜。又让各处将账本递上,由她一一审查。

  “宫主,景家那位公子来了,我让他安排在尊华厅。”

  “派人将他接到龙舰上来。”

  “是。”

  扶槐将几封信递给杜蔗,又嘱咐道:“快到年关,客人该少许多,趁着时节将账好好算算。该赏赐的赏,该罚的罚。”

  杜蔗接过信,看了一眼桌上的木盒,问道:“宫主,景家那边…当年可也有我们插手。”

  扶槐把玩着木盒,笑道:“这玩意叫椟盒,原本是功勋家放御赐之物。后来民间效仿,因做得十分精致,店家便取买椟还珠之说。椟盒,呵呵,真是旧习难改,一句话的事,偏这般弯弯曲曲的。”

  杜蔗听她解释,知她心情不错,笑道:“景家的意思,跟他们合作,不管如何我们都是挣的?”

  扶槐伸指将木盒推开,讥笑道:“他们还当这江湖是他们的天下。哼哼,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搅动天下风云。”

  杜蔗听她言行之意,显然并非真心与景家合作。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便问道:“宫主的意思?”

  扶槐站起身往外走,漫不经心的回答:“让他们去折腾,我不急。”她突然想起一事,停下脚步问道:“查清楚了吗?”

  杜蔗正要汇报此事:“李姑娘家世清白,与之前查的差不多。不过她爹倒是没回乡下老家,想着把她赎回来,去闹了好几回。”

  扶槐轻哼一声,杜蔗忙道:“也没怎么闹,就枯坐这。那老头子做了二十年私塾,哪有钱赎。我已经让王堂主将人调走,让他找不着人。”

  扶槐点点头,问道:“她人呢?”

  她新鲜有几日,后来便出门十几天,回来一直在书房审账本。算起来,已经有近一个月不曾见到。

  杜蔗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意思,顿了顿才道:“或在甲板上吧?李姑娘勤快的很。”

  李昭雪不在甲板,她在桅杆上。

  穿着白色束口的衣裤,头发高高扎起,李昭雪光脚坐在帆杆上。一手拎着小桶,一手拿着毛刷,小心的刷着桐油。

  经过十几天的磨合,周围的人早已习惯。不再是提心吊胆的对待宫主的禁脔,而是熟练的指挥新手干活。

  “快点,太阳要落山啦!”

  李昭雪听着他们催促,不慌不忙的完成手边事情。然后学着老水手,从桅杆上跃下,拉着缆绳,踩着白色帆布滑翔。

  扶槐微微扬起下颚,眯眼看着她。

  看她纯洁的脸庞,看她温柔的笑容,看她的长发,在金色余晖里飞扬……

  眼前的景象,与二十年前的回忆重叠。那是她落魄无依时唯一的温暖,那是她渴望守护而天人永别的恋人。

  “你去接待景家人。”

  扶槐搁下一句话,腾身而上。她轻功了得,一跃四丈余高,稳稳踩在横桅一角。海风吹动她的红衣,宛如一团火焰在跃动。

  李昭雪看着从天而降的扶槐,惊得不知所措。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她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