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贝，来来来, 爸爸抱抱你, 带你一起坐飞机。”
小时候的闵凉最喜欢爸爸了。
爸爸年轻强壮，而且温和慈爱, 爸爸会举着她的腰, 将她举到头顶开飞机，在小院子里飞来飞去。
“爸爸, 这次多久回去？”小闵凉抱着爸爸的头问。
“大概两个星期吧。”
“啊, 这么快吗？”短短头发的闵凉被爸爸放在地上，爸爸温和地摸着她的头。
“是的，因为爸爸要去工作, 这是爸爸的职责。”
小闵凉被父亲坚毅的面容, 眼中的光吸引住了。
“可是、可是, 妈妈……”
提到母亲, 父亲带着光的笑容，难以掩饰的沉寂了下来。
“妈妈说，过一段时间, 想要和你一起回外婆家。”小闵凉重复着妈妈告诉她的话, “她说, 你结婚之后，都没有去过几次。这次一定要去了，不然她和外婆都会、会很丢人。”
爸爸不说话，只蹲下来，抱着她的腰问：“要不要去我们的小基地玩？”
小闵凉把妈妈交代给她的话全都抛去了脑后, 雀跃点头。
“好，我们去拼大帆船。”
家里的帆船太多，妈妈发了脾气，爸爸不在的时候扔了好多，小闵凉拦不住，还被妈妈教训了一顿。
等妈妈不在的时候，小闵凉就偷偷跑到垃圾桶里捡回帆船。
这些帆船，都是爸爸最爱的收藏品。
他每一次回来，都要用专用的手绢，仔仔细细地擦一遍，然后涂上护理的保养油，端正地摆在橱柜里。
一进门，小闵凉就会看见这些闪闪发亮的的家伙，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爸爸还曾经笑谈过：“闵凉是我的大宝贝，帆船是我的小宝贝，大宝贝和小宝贝，都是我最爱的宝贝。”
小闵凉翻找出垃圾堆的帆船时，它们已经被妈妈摔得四分五裂不成样子了。
如果爸爸回来看见了，肯定会很伤心吧。
小闵凉也很伤心，她把这些帆船放到书包里。
沿着公园、小路，到处走，闵凉看见一个废弃的工厂。
已经没人的工厂，到处横杆着钢筋水泥，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穿过方梁，钻进钢筋下，像一条小水泥，不停地走啊走，钻啊钻，像只小老鼠。
小老鼠发现了里头有一个隐蔽的房间，房间里也有很多零件。
她觉得这里是个很好的隐蔽地方，便把摔坏的小帆船放在了这里。
她还带了胶水，透明胶，拿着爸爸的图纸，废了好多天，慢慢地把爸爸的帆船黏了起来。
爸爸回来后，看见屋里少了他心爱的帆船，脸上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悲伤。
小闵凉心里也很难过，但她一回头，妈妈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小闵凉跑进爸爸的书房，被爸爸抱在膝盖上。
爸爸一句话不说，小闵凉抱着爸爸，低声说：“爸爸，别难过，我把你的帆船藏起来了。藏到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了。”
爸爸愣住，小闵凉拉着爸爸的手，将他带到那个废弃工厂里去。
把自己辛辛苦苦拼了好多天，上下都粘着透明胶和固体胶的帆船给爸爸看。
爸爸嘴唇瓮动着，慢慢地捧起这一艘帆船，他的眼中有水光。
曾经漂亮的大帆船，现而已经四分五裂，被东西黏起来后，勉强拼凑出了曾经的形状。
小闵凉忐忑地看着爸爸，爸爸看了手中的帆船好久，终于舍得移开视线。他把帆船放下，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小闵凉。
爸爸的怀抱温暖且安全。
爸爸的背在颤抖，爸爸哽咽着声音，爸爸一句话也不说。
小闵凉的鼻子也酸了。
她说：“爸爸，没了小宝贝，大宝贝也在。”
爸爸过了好久，才“嗯”了一声。
“嗯，爸爸有大宝贝也够了。”
爸爸和她把这个小房间收拾了一下，将小帆船正经地摆在一边。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基地了，没有别人知道的基地哦。”小闵凉说。
爸爸点头。
他们俩像两个快乐的大孩子，用着乱七八糟的零件拼凑出帆船的模样，还嘴里配着音，“滴滴呜呜”地，在小房间里欢声笑语。
即使衣服上沾染了尘土，赤诚而善良的眼睛，这都是在家里，妈妈的威力之下没有的放松。
玩累了，爸爸就从兜里掏出糖果，水果，各种小零食。
闵凉靠着爸爸坚韧可靠的胳膊，开开心心地抿下一块糖果，感受从舌尖蔓延开的甜蜜滋味。
回家后，妈妈的脸上是愤怒、凄苦混合在一起的可怜模样。
爸爸并不理她，他好多天没有理她。
无论妈妈怎么小意讨好，怎么温柔道歉，爸爸都不跟她说话。
妈妈抹着眼泪，说：“这个家，你除了孩子，眼里就只有这些破东西了。你就不能把我放在你眼里吗？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老婆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小闵凉不明白父母之间的感情波动，她只是吮|吸着糖，然后扶住门框，悄悄地看他们。
过了很久，妈妈流着泪的一番言语，终于使爸爸心软了。
爸爸愿意和她说话了，妈妈也温柔贤惠无比。
他们做好吃的饭，叫她认字认数，给她读睡前故事。
他们一人牵着小闵凉一只手，一起去逛公园，一起上街上去买东西。
小闵凉左边看看妈妈，妈妈温柔似水的脸，一双柔情妙目时不时地凝视着爸爸的侧脸。
小闵凉右边看看爸爸，爸爸坚毅英俊的脸，将温柔的眼神放在她的身上，他并没有看向妈妈。
他们在公园里逛着，忽然看见有人在拍照。
“爸爸，他们在干什么？”小闵凉摇着爸爸的手。
爸爸说：“他们在拍全家福。”
妈妈看着他们说：“我们也拍一下全家福吧。除了……我们还没怎么拍照过呢。”
爸爸不说话。
小闵凉摇着爸爸的手：“爸爸爸爸，我们去拍照吧，去吧去吧。”
爸爸于是同意了。
他们拍了一张照片，花费了五块钱。
公园里的东西总是那么贵，但小闵凉很高兴，拍照的人给了他们三张照片。
“正好一人一张。”
她拿着妈妈给她的相框，将照片放在里面，然后搁在自己的床头桌上。
在爸爸不回来，妈妈也没空的时候，她就亲亲相框，亲亲相框里头爸爸妈妈的脸。
这样就可以假装爸爸妈妈陪在她身边了。
当她入睡时，也是心满意足的。
*
闵凉手指拂过相框上的玻璃镜面，里头的三张笑脸，真实温暖地就像是昨天发生的。
好像昨天，她才一个小豆丁年纪，然后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起上公园去。
“……”将留恋的目光抽出，闵凉缓缓翻转相册，他们的脸便对着桌子，她也就看不见了。
阮暖纤细的、葱根般的小手，慢慢覆盖在她的手上。
闵凉看着她，她也看着闵凉。
“为什么，要反着放？”她说。
闵凉凝固的表情，散去了人气。
“没有为什么。”
“如果警示的话，你应该端正地摆着。”
“……”
“闵凉，你还是很在意，还是很介怀。”阮暖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她这样粉嫩精致的一张脸，探寻而柔和的眼神，想要探究她的心，想要钻进去看清楚。
闵凉心口窒息，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涌上心头。
这样的眼神。她看过多少遍。
在母亲的脸上，她越来越偏执，越来越顽固，越来越像一只恶魔，她的眼神像乌鸦的喙，像邪恶的影子，拼命地想要钻进爸爸的眼睛里，然后从眼球和眼皮的缝隙，侵|占进他的大脑。
“走开！”
闵凉一把抽出手，然后将她拂开。
“啊。”
阮暖措手不及。
“干什么？”
“你对别人的八卦很感兴趣么？”闵凉冷冷地说。
阮暖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变了脸色，心里也咯噔一跳。
“不是……我只是想、想，我只是希望你走出来而已。”
“我很好。”她这么说。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她又说了一遍，“我觉得我很好，我不需要别人帮助我走出来。”
阮暖抿紧唇：“如果你连全家福的正脸都不愿意看……”
“没有不愿意。”她打断她的话。
“有！”阮暖放大声音，“我上回，上上回，我每一次来你家里，你的全家福都是朝下的。既然你把它当做警示，那你为什么不放在床边，放在玄关上，正大光明地直立着，好好的摆着？”
“与你无关。”
“与我有关！”
她们紧盯着对方的脸，对峙的士气一触即发，那样坚定的眼神，来源于两双眼睛，来源于两颗灵魂。
她们想要说服对方，想要打倒对方，想要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
眼神在胶着，气氛在凝固。
闵凉率先吐出一口气，移开那铮铮目光。
“不要管我，我很好。”她说。“过去的事就让她过去算了，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又是这种话，又是这样的话。你难道就是一直用这种话来欺骗自己的吗？”阮暖的声音哽咽，“之前潜凌也是，你妈妈来也是，你问问你自己，你是真的放下了吗？你不是在逃避？”
“好像心里有一道伤口，你不去说，不去想，那道伤口就不存在了似的。我问你，那伤口真的不存在吗？你真的释怀了？如果你释怀了，你之前凭什么对我生气，你凭什么？”
闵凉的胸口起伏着，她的神经被阮暖一点点跳动，胸口积攒的气体一点点变多，一点点变大，缓缓膨胀起来。
“你为什么要管我？你为什么要逼我？让我一个人好好的不行吗？”许久，她从牙缝里拧出这些话。
阮暖坚韧的，毫不退缩的眼神，像赤金、像火焰，像她势不可挡的决心，坦坦荡荡，无所畏惧。
她溃不成军，狼狈地转过脸，想走，想逃开她，想从她身边离开。
而阮暖拉住了她的手。
“轰隆——”
一道闪电从灰暗的天空之上劈了下来，势不可挡的能量，让黑暗的世界被乍眼的白光所洗礼。
房间里光芒大盛，所有的有形的事物，都在这白光里失去了轮廓。
光芒之中，少女轻柔的、飘渺的声音在雷声的余韵中响起。
“因为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告白了，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