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江山为聘[重生]>第二十六章

  从县衙出来, 云妙晴没着急回去,霍岚这半年学得很快,《闻道》和《知无涯》两本早就讲完了, 上回又出来买过一次书, 最近也学得差不多。

  这次云妙晴干脆买了一小箱, 一部分会用作给霍岚讲学, 另一部分留给霍岚自己平时钻研着看。

  回去的路上, 云妙晴坐在车里一边翻着新买的书一边问霍岚:“过两天去剿匪,你紧张吗?”

  霍岚本想说不紧张。这种三十来人聚在一处的匪窝太平时节尚且都有, 天下大乱时更是数不胜数,她上辈子跟云妙晴逃难遇见过好几次, 那时她面对歹人没多少还手之力,每次都依靠云妙晴的智慧或是同行之人的帮助才能堪堪躲过一劫, 那种害怕、憋屈、痛恨的感觉曾一度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

  如今她对那些贼人的记恨一如往常, 但现在的她却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对这次剿匪霍岚与其说紧张, 不如说是兴奋——这是她习武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试手, 如果这次能够取胜, 起码说明将来不得已还需要再次跟云妙晴一起逃难时, 遇上这些歹人她能有一战之力, 而不必像上辈子一样依靠别人。

  霍岚话到嘴边, 忽然想起了云妙晴那个“要说疼”的论调, 心思一转,带出几分可怜的腔调:“有一点点……”

  这语气似乎是在撒娇, 霍岚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 她跟云妙晴两辈子加起来认识这么久,还从未尝试过对云妙晴撒娇,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撒娇,感觉十分微妙。

  她摩挲着自己的指头,是真的开始紧张了,不为三日后的剿匪,而是怕自己的表现得不到心里预期的回应。

  只有人家愿意纵容你对你有好感,你的撒娇才叫撒娇,不然就只能叫无理取闹、作天作地。

  那么云妙晴会纵着她么?

  霍岚觉得会,但是真当云妙晴的手心触碰到她的头时,那一刻霍岚仍旧有一种惊喜过头想要跳起来抱住眼前之人一起庆祝一下的冲动。

  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就认清了自己大概是喜欢云妙晴的这件事,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会喜欢上女孩子,但喜欢就是喜欢。她原以为自己对云妙晴的感情已经满满当当,可云妙晴总能做出一些举动,让她惊觉这个人竟然还能让自己更加动心一些。

  这份感情她万万不敢叫云妙晴知道,它听起来就不太合于世俗,何况她跟云妙晴之间的身份地位还有天壤之别——起码,起码得等她有足够的条件跟云妙晴平起平坐了再说这件事,以免让人觉得她之所以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话全是因为别有所图。

  在这短短几息之间霍岚心间转了好几个念头,介于都是不能说出来的,最后霍岚低下头避开云妙晴的眼睛,小声嘀咕道:“不要总摸我的头!”

  她是很喜欢云妙晴这样摸头,感觉上很亲昵,但同时又觉得自己在云妙晴眼里肯定就是个需要怜爱的小孩儿。

  她还要努力跟云妙晴平起平坐呢,怎么能让云妙晴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儿!

  霍岚说不要摸头的时候很勇敢,说完又怂了,担心云妙晴好心安慰她还被她拒绝,会觉得没意思,以后就懒得在她身上浪费感情了。

  要是那样的话,摸头就摸头吧!做人就要能屈能伸,一时的伏低做小是为了日后能……咳!

  霍岚不敢想也不知道日后要做什么,她在心里给自己灌输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励志言论,偷偷抬起眼皮去瞧云妙晴。

  云妙晴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一手支着头带着笑问:“那不要摸头要什么?”

  霍岚看着云妙晴的眼睛,轻轻舔了下嘴唇内侧,有点想说“想要抱一下”。但这个一听就很奇怪,霍岚略一思索,学着曾经云妙晴对她说话时的语气道:“我不知道,你自己想,想不到就先欠着吧。”

  模仿云妙晴说话让霍岚心里升起了一丝别样的有趣感,她抿着嘴看向马车窗外,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

  “学精了啊小鬼头!”云妙晴笑骂了一句。

  霍岚姑且把这句话当做表扬,如果她身后有个小尾巴,那这会儿一定摇得很欢。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第三日清晨,闻泰苍带着霍岚天没亮便出发,在县衙与周捕头一行人碰上面,一起出发前往南鹤村。

  云妙晴这段日子给这些捕快们的好处便在此刻发挥出了作用,面对闻泰苍跟霍岚这两个空降来的人,周捕头不但没嫌烦,还处处与他二人商量。尤其他听说闻泰苍居然还跟那位闻老将军沾亲带故,更是愿意一切听从闻泰苍指挥。

  闻泰苍问周捕头要来松栾县地图,地图上,南鹤村位于松栾镇西北角,四面环山,只有东南边有一条细细的小道可以进出。

  “你觉得咱们这次该如何行动?”闻泰苍有意培养霍岚,自己不说方案部署,先问霍岚的看法。

  “南鹤村的地形易守难攻,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绕点路,趁着天黑从背后山上下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从县衙回来的这三日霍岚跟闻泰苍并没有闲着,他俩去南鹤村附近踩过点,南鹤村背后的山虽然有些陡峭,却也还没到完全无法下脚的地步。唯一稍嫌尴尬的地方在于此时山上光秃秃一片,树叶和杂草都还没有生长出来,若是白天有人在山上很容易被下面的人看见。

  如果趁着夜色突袭,这一问题或许可以被弥补。

  闻泰苍指着那条进出的小路:“如果咱们从山上下来,他们却从这里跑了呢?”

  霍岚一呆,意识到她刚才的想法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一旁跟着听的捕快却有几个还没想到,接嘴说:“那咱们再分点人在这里守着不就完了,这样一来咱们不就成了易守难攻的那一方?”

  那人说完,不少人跟着点头,觉得似乎很有道理。

  “你们中有几个人去过南鹤村,我是说进到过村里?”闻泰苍对刚才的讨论不置可否,反而问起了这个。

  一干捕快被问糊涂了,只有周捕头并两三个老捕快举起手,剩下那十几个年轻的跟张元白从自己府上抽来的家丁没一个去过的。

  “这条道虽窄,却还没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程度,所谓易守难攻,是建立在咱们双方人数相当的基础上。如果咱们兵分两路,那么该分多少人去进攻,多少人在此处防守?”

  这一问直接将众人问懵住了,只听闻泰苍继续说道:“进攻的人少了,敌不过匪徒的话,他们完全没有从这里逃窜的必要,待把人杀的差不多,从山上逃走也是一样;而进攻的人多了,几个人守在这也不是他们那么多人的对手。而且咱们几乎没去过南鹤村,南鹤村里面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咱们都不清楚,即使全员在村里跟他们正面对上也不一定有优势。”

  因为要教霍岚,闻泰苍在谋算这些时有意把个人武力因素排除在外,假设双方实力相当甚至对方有可能实力更强,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一道棘手的难题。

  “另外还有最关键一点,咱们此次任务说是剿匪,实际上应该叫做解救村民。别忘了南鹤村全村妇孺都还被这群匪徒关押着,如果他们被逼的狗急跳墙杀了所有村民,咱们就算最后把他们全都抓起来这一役也不能算获胜。”

  闻泰苍此语一出,众人恍然惊醒。可如果正面突不进背后也不能行,该拿这群强盗如何是好?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把他们引出来。”上一条提议被否决以后霍岚没有气馁,在考虑得更加周全之后提出了第二个方案。

  “要怎么引?”一名捕快问道。

  “南鹤村总共就二十余户人家,这伙盗匪加上此前被捕的十几人足有五十余人……”

  那日张元白同云妙晴谈起南鹤村情况的时候霍岚就在云妙晴身后听着,对此有个大概的了解,“这些人来南鹤村有一个多月了,二十余户人家要养活这平白多出来的五十余人不是件易事,现在又不是丰收的时节,想必南鹤村内的存粮已经被这伙盗匪搜刮干净,所以他们才会冒险打上云家的主意。”

  而且不只是云家,霍岚这两天跟闻泰苍踩点,几次遇到零星盗匪三三两两在南鹤村附近徘徊,很可能就是在物色新的打劫目标,毕竟上一波出去打劫的人被抓,他们到现在仍没有大的收获进账。

  “所以说咱们可以假扮成往来的行人,引他们主动出手!”周捕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接道。

  由此一个新的问题又产生了——这“肥羊”该由谁来假扮呢?

  一群人互相看看彼此,这些人能当上捕快或是作为家丁被挑选来参加这次行动,不是生的虎背熊腰就是一看就皮糙肉厚,只有霍岚一人看着白白净净,身材上也不太显肉,呆在这群糙老爷们儿当中就像是一堆狂野的焦墨枯笔画里唯一一张端正细腻的工笔画,和其他人完全不是一个画风,还没出发脑门上仿佛就已经贴上了“待宰肥羊”的标签。

  霍岚:“……”

  看这架势她丝毫没有别的选择,再说主意都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要怪也怪不到旁人身上。

  闻泰苍现去成衣铺子给霍岚买了一身一看就充满了暴发户气质的衣衫。云妙晴一直以来给霍岚做的衣服料子都不错,但属于那种比较低调的款,不走近细看不会察觉,而闻泰苍买的这件闪闪发亮,就差把元宝图案印在布料上!

  霍岚三日前接下剿匪任务时以为只是要出卖自己的武力,没想到到头来还要牺牲自己的审美,这样一身衣服穿在身上,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别扭。

  但是觉得别扭的只有她一人,作为旁观者,大家对她的这身装束都很满意。

  “看起来有点‘肥羊’那意思了噢!”

  “可以可以,就这身挺好。”

  ……

  换完装,闻泰苍让捕快们去寻了两口大箱子来,在里面装了些砖头石块,这样装车以后车辙在地上轧出的痕迹更深,有经验的盗匪会根据车轮轧痕来推测箱中是否装有大量物资。此外他还让人去粮铺购买了两大袋大米和箱子一并装在板车上。

  做这些的时候闻泰苍不忘跟霍岚讲解,临出发前又把所有人集合起来。

  “他们总共三十余人,还要分出一部分看住村民,实际能出来打劫的人不会太多。”说着闻泰苍从家丁里点了六个人出来:“你们几个一会儿跟着霍岚一道,咱们尽量引出十几个人来,务必要将所有出来的人一个不漏的抓捕到,否则一旦跑一个回去报信,村民们就危险了。”

  一切安排妥当,两拨人分批出发,闻泰苍等人直接去了南鹤村附近的一条山沟里蹲伏,而霍岚则跟那六个家丁从县城北门出发,绕行一圈一路往北经过松栾县最北的一段驰道,然后折向西南,从环绕南鹤村的鹤归山东侧外“路过”。

  上次霍岚跟闻泰苍就是在这一带见到了巡山的盗匪,不知道那伙人今天还会不会分人来这附近守株待兔。

  钱老六是一名强盗,“强盗”这词儿在别人听来大约是贬义,可钱老六并不觉得,这个身份让他觉得很自在,甚至有点沾沾自喜。

  从前,在他还不是一名强盗的时候,他是岷州新沛县的一名屠夫,准确地说他爹是一名屠夫,他只是他爹的帮手。因着家里这点小生意,钱老六前半辈子一直过得很舒坦,直到他爹一死,他又游手好闲惯了,家里的铺子没多久就开不下去。

  钱没了,但是苦日子是肯定过不来的,钱老六仗着自己姐夫是新沛县县令,便开始了自己横行霸道抢夺乡邻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他姐夫没多久就被人弹劾丢了官,而所弹劾之事多少跟钱老六沾点边。

  两人酒后起了些口角,钱老六一怒之下将他姐夫砍死了。这下捅了大祸,钱老六连夜收拾行囊跑路,投奔了附近的一伙强盗土匪。

  起初钱老六身在匪窝还有些担惊受怕,后来发现这里的生活跟他原先也没什么不同,都是没钱了便出去抢,抢够了便花天酒地好酒好肉吃起来。从前还有姐姐跟老娘在他耳边唠叨他,自他上了山,再也没人来管着他,日子不要太快活!

  就这样,钱老六跟着这伙盗匪又过了一段逍遥日子,结果新上任的县令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忽然下定决心要扫除辖区内的这些祸害,还上书岷州刺史提议全州各县联手行动,以免抓捕过程中盗匪在岷州各县流窜不好清剿。

  那刺史大约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同意了。岷州境内本就多山多盗匪,一时间堪称鸡飞狗跳。钱老六他们这伙人实在躲不过,最后弃了山头逃来了跟岷州相邻的谡州松栾县,找到了松栾县西北角那个隐秘的南鹤村。

  这村子位置啥的都挺好,就是太小,村民们自己都过得苦哈哈的,根本供不起他们这群大爷。前些时候有人说在外面结识了一个小孩儿,称知道一个住得偏僻的有钱人家,家里管事的就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唯一扎手点的就一个疤脸男人。

  不就是个疤脸么?他们这群大老爷们身上谁没点疤。钱老六对那小孩儿的话不以为意,本想自己带上七八个兄弟去干上这一票,可二当家非要亲自带人去,结果这下倒好,年三十去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有人说二当家当初那么坚持要亲自带人去,该不会是自己拿了钱财跑路了吧?也有人猜测可能是失了手被抓了。

  不管哪样钱老六都不关心,大当家的说了,就算老二被抓,县令想派兵还得往州府递公文。这大年节的人家那些官老爷不要休息的吗,还管你这点屁事!等这一来一回公文批下来,少说一个月过去了,他们在这一个月里抓紧时间多扫些财货,待一有风声就能撤走。

  所以当务之急是多抢劫点财货,但他们人手有限,又人生地不熟,贸然进城容易出事,因此钱老六在南鹤村外寻了个路口,趴在附近山上蹲守。这里行人不算多,每日也有那么几个,说不定就等来一个油水多的呢?

  钱老六一连等了三日,路过的人衣服补丁叠补丁,一看就穷得要死。昨天好不容易等来一只商队,结果人家光伙计就有十多个,还雇有二三十名保镖,倘若他们人齐还能打打这商队的主意,如今被二当家带走了十余人,只能眼睁睁看人家商队过去了。

  呸!晦气!钱老六往地上吐了口痰,在山坡上坐下,打定主意今天路过的不管是谁,哪怕穷得只剩条裤衩也得把裤衩扒了留下才行!

  他就这样守了半日,老天似乎有意跟他作对,他懒得抢这些穷酸鬼的时候总时不时能瞧见,这会儿想抢了却一个也没了。

  钱老六不耐烦地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去别处碰运气,结果刚走没两步,忽听后面道上传来一阵车轱辘咕噜噜的声音。

  能赶车,车上不是坐的有钱人就是拖了东西,再不行把拉扯的马或者牛抢来杀了吃也不错!

  钱老六心中一喜,连忙又蹲回去躲好。不多时两头牛车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出现在了钱老六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