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锦时这两个字,说得沉稳有力。

  她的眼神也是,一直紧锁在许风仪身上,没有半点飘忽不定。

  不像是随口就来的,是认真思考过的。

  在这两个字的带动下,许风仪感觉空气中就好像有一根透明的丝线拴住了她心脏,并往上提了一提。

  舒锦时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她真的完全没有想到。

  因为舒锦时之前说过她不想谈恋爱的,所以许风仪还以为,舒锦时会说“你最好不要喜欢我”之类的话,甚至都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回答。

  结果谁知?

  心脏一通狂跳后,许风仪清了下嗓子,瞄她一眼,又轻声问道:“可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一点都不喜欢谈恋爱的么?”

  舒锦时笑着望住她,不置可否。

  一会儿过去,她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也是时候长大了,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观念里。”

  “诚然,我以前确实十分害怕有人喜欢我,因为有好几个人对我表现出的那种喜欢,都不是我需要的,比如以生命威胁我等等,这样的喜欢只会让我感到恐惧。”

  “但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那种人,所以我想了下,假如我是被正常人喜欢的,那么,不管我喜不喜欢对方,我都不会怕。”

  “假如你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你,那我就想办法和你说清楚,告诉你不要对我抱有幻想,我只想,并且还想和你做朋友,更不会就因此拉黑你。成年人,还是得用成年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不必莽撞。但假如你喜欢我,而且我也喜欢你,那我就更加不用担心什么了,也不用怕了,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事?”

  舒锦时这番话说得很有意思。

  她这样一说后,既缓解了先前的尴尬,又不至于让许风仪发现自己其实现在已经对她产生一些别样的情愫了,不至于让她仓惶乱逃。

  最重要的是,她给自己留了后路,让许风仪明白,假如她以后想要恋爱了,或者喜欢上自己了,也不用纠结和逃避。

  是的,假如说在今天之前,舒锦时还是对自己的感情心存疑惑的,那在今天之后,她就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真实感情究竟长什么样。

  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明白自己对许风仪的感觉究竟应该划分到哪个类别了。

  许风仪是唯一一个磕着碰着都会让她担心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调动起她诸多细微情绪的人。

  种种迹象都表明,许风仪在她世界中,是和周遭所有人,都是全然不一样的。

  包括和她最要好的朋友们比起来,也是截然不同的。

  再之后,舒锦时也没等许风仪回答,便浅笑着指了指铁盘中的肉:“快吃吧,不然待会儿凉了。”

  “啊……哦。”许风仪回过神来,也拿起了一串烤五花。

  然后,在接下来的烧烤时间里,舒锦时继续同许风仪说说笑笑,天南地北地聊着,从这部电影聊到那个音乐,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许风仪却有种心间被人掀起了滔天巨浪的感觉,完全无法平静。

  这种难以遏制的奇怪情绪,甚至还伴着她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当天晚上,许风仪吃完烧烤回去洗漱完后,十一点不到就躺上床了。

  原本她以为,今天经历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她肯定已经疲惫非常,会很快就睡着,甚至睡得个天昏地暗,雷都打不醒,可事实却是……

  她躺下后,很快就喜提失眠了。

  简直猝不及防。

  明明身体四肢都是觉得疲惫的,可她却硬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天,都怎么也睡不着。

  身体是困倦了,但大脑还是异常活跃,根本就按压不住那些神思鬼想。

  怎么会有这种诡异的事情发生呢?她真的还没遇到过。放以前,就算压力最大那会儿,只要身体够疲惫,她也照旧能够沉沉入睡的来着。

  迫于无奈,中途她摸出手机看了时间好几次,眼看着时间的跨度从夜里十一点半走到十二点,再从十二点迈至一点,她的大脑却还是像被人施了什么咒术一样,无法入睡。

  吃烧烤时舒锦时说的那些话,一直都在她脑内循环播放着,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有力,令人不容忽略。

  所以说,舒锦时那些话的意思,就是说她也不确定她以后会不会喜欢上自己?

  四舍五入一下,就约等于说即使她现在不喜欢自己,起码也是不抵触的,对吧?

  一瞬间,许风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突然悬空了一下,方才又一下一下,缓慢地恢复至了原本的节奏。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将舒锦时说的话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放映着,不知疲惫。

  舒锦时说得不错,自己现在确实是畏惧恋爱的。

  甚至不只是恋爱,她现在都不想再花什么精力去认识什么新的朋友了。

  尤其是陈思琦这个事情发生后,着实将她又狠狠地打压了一遍。

  她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反正现在的话,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因为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别人到底会不会真心待她。那份真心,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

  所以,她也更难在短时间内去相信一个人了,哪怕她觉得那个人还不错。

  但是,也正如舒锦时所说的那样,人,是很难控制住自己心的。

  就算自己一直自我催眠自己,告诉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谁,也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

  就比如……

  冷不丁一下,许风仪想起了舒锦时为自己捂住耳朵时的模样。

  以及还有,对方帮自己哈气暖手的模样。

  即使不想承认,她还是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就似被一层薄薄的蜜糖给覆住了,甜滋滋的。

  以及,在想这些时,她的唇角也在上扬。

  越想,心跳得越快,仿佛很快就会跳出来一样,许风仪觉得自己疯了。

  翻了个身,转换了个姿势,许风仪叹出口气,自黑暗中睁开眼望着天花板,默念道:“别想了别想了,睡觉睡觉……”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催眠,也终是徒劳。

  更要命的是,许风仪感觉自己现在更睡不着了。

  疯了吧,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疯了。

  ……

  眨眼间,休息日宣告结束,礼拜一到来。

  许风仪早上醒来时,刚好七点半。

  她现在的生物钟简直绝,压根不需要定什么闹钟,也完全可以靠自己醒过来。

  打完一个长长的哈欠,许风仪在温热的被窝之中伸出手臂来舒展了下,却始终赶不走脑内那片混沌,总觉得就连思维都被浆糊糊住了似的。

  冬日就像是被施了奇怪咒语的季节,每每一到这种时候,所有动物包括人类,都会变得困顿嗜睡。

  要是冬季里的每一天都是假期就好了。

  在这种日子里,不就应该先是睡到自然醒,再裹着被子打几轮游戏,最后手碰热水窝在沙发看电视么?

  想着想着,许风仪差点又睡了过去。

  直到她在迷糊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了下头,指腹感受到头皮上的几处略显粗糙的凸起,寻思了半天那是什么后,方才心间一动,睁开了眼。

  那是痂。

  之前被人扯头发时说是伤得不重,到底还是稍稍出了点血的。

  会出血就是有伤口,再小的伤口,在凝结之后,都会出现一点痂,硌手。

  摸了一会儿后,为防止自己手贱去抠,许风仪急忙放下了手,躺平在被窝中,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缓慢地眨了眨眼。

  恍惚间,周六经历的事情的事情自她脑中又播放了一遍。

  这是她从那天之后,头一次放任自己去思考当时的细枝末节。

  一会儿过去,她推了下臂上的袖子,盯着印在了皮肤上的几处淤青静静看着。感觉是约等于无了,但痕迹还隐隐约约的在。

  明明这个事儿是才发生不久的,却总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若干年。

  将所有情绪整理深埋于心,许风仪掀开被子坐到床沿处醒了下神,旋即将双脚塞进毛绒拖鞋中,去卫生间洗漱一通,回来换了套衣服,便化起了妆梳起了头。

  同往日一样,描眉画眼线,涂口红。

  一通包装她现在看上去就和先前在公司中的模样一样了,仿佛这两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将头发夹成微弯的空气卷后,许风仪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舒锦时昨晚去了邻市,目前不在这儿,以至于屋内显得有点空旷。

  说来也是奇怪,许风仪以前天天自己住,甭管开门关门,家里都是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其他活物,用一片死寂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当时却都觉得有什么空不空的。

  结果现在,她才在这里住多久,就觉得一个人的时候房子格外空了。

  难道是因为,这房子面积比较大的关系?

  下楼拐进厨房,许风仪伸长胳膊,从冰箱顶部取下全麦吐司打开,从里头捞出几片吃下肚,喝完一杯热水,就离开厨房,拿着钥匙夹着包,换上一双杏色的加绒小皮鞋,朝车库走去。

  到达公司所在楼层后,许风仪一走出电梯,便沿途同大家打着招呼道了一声声的好。

  有人夸她今天的衣裳真好看,有人夸她今天的口红颜色真好看显得气色真好,还有人夸她今儿个头发卷得不错,很顶。

  许风仪一一笑着回了谢,就拐进了自己所在的办公室。

  没人知道她这两天都遇到了什么。

  她也不打算说。

  有些事情,成为大人后就不适合拿出来和人聊了。

  聊完也不会有什么人真的关心她,反而会让人觉得“好傻,要是是我,就肯定不会被人这样忽悠”。甚至,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最新八卦,再一传十,十传百,老人传新人,最后所有人都会知道:那个叫许风仪的差点儿进传销了。

  甚至,大家可能还会传变样,变成:哎,钱的力量真强大,脚踏实地工作不好吗。

  但是,舒锦时就不会那样想她。

  舒锦时不仅没有骂她愚蠢,还一直安慰她,说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不是她的错。

  一想到舒锦时,许风仪就又想起了对方为自己暖手的模样。

  低头看着地面,许风仪又神使鬼差地笑了起来。

  在自己工位处放下包,摁亮电脑主机后,许风仪看了眼时间。

  目前距离正式上班,还有二十几分钟。

  早知道,就不干啃面包,去吃个正经早餐了。

  双手扶着椅背思考片刻后,许风仪转身去接了杯热水回来。

  回来的路上,许风仪听到了一个干净响亮的声音。

  “我和我家汉子决定结婚了,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啊。”

  许风仪顺着声音望去,目光锁定在了留着齐刘海BoBo头,生得瘦瘦小小的同事林慧身上。

  林慧比她先来公司,已经在这里干了三年多,平时看上去挺有干劲的一人。

  因为她太有冲劲,是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有三百天都是最后离开公司的卷王,许风仪都已经将她在心中自动划分到了不需要婚姻的事业强者队列中。

  以至于她都有点不敢相信,林慧竟然要结婚了。

  许风仪甚至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嗯,林慧是一个从来不会在公司谈论自己私事的女人。

  许风仪惊诧过后,笑着走过去:“恭喜恭喜啊!不过,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林慧浅淡一笑:“谈了有大半年了。”

  许风仪不可思议点头道:“厉害,说真的,我真看不出来你也是个会谈恋爱的人。”

  林慧玩转着一支笔:“是吗?为什么?”

  许风仪耸肩:“不知道,可能是气场吧?”

  人是真的很奇怪,明明林慧生得小小一只,可在气场上,却要远胜自己许多。

  经常大家一块儿出去聚餐时,会有人以为她是个什么小老板。

  但是,从来都没有人觉得许风仪是小老板过。

  林慧笑容明媚:“我确实没有刻意地去找对象,不过,反正都遇到了,那就留下呗。我不是那种很轴的人。”

  许风仪笑了起来:“不愧是你,酷。”

  林慧忽然话锋一转,望向许风仪:“话说回来,你现在有对象了吗?”

  许风仪摇头。

  林慧笑了起来:“看来是我想多了。”

  许风仪不解:“什么想多了?”

  林慧扬眉:“之前有一次,好像是一两个月前?我看到有人开车来公司接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许风仪在脑袋里头仔细搜刮一阵后,终于懂了。

  她说的,应该是舒锦时。

  那时候她们还没有同居,当时对方约她吃饭,直接开车过来接过她一次。就是吃火锅那次。

  许风仪万万没想到,林慧竟有看到那一幕。

  林慧继续说:“你不是喜欢女孩子么,我看你们那么般配的样子,还以为你们是一对来着。”

  是吗?般配?许风仪怔住一秒。

  但有一说一,她们现在,只是在同居而已。

  许风仪老实笑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林慧微怔:“好吧,但你们看起来真的很配。”

  ”是吗?许风仪突然好奇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呀。”

  林慧:“感觉吧可能。虽然当时隔得很远,但感觉她对你好像挺体贴的样子。”

  许风仪低声喃喃:“她,确实是个体贴的人。”

  林慧没听清:“嗯?”

  “没,没什么,我是说……”许风仪举了下杯子,“我先去工作了!”

  林慧笑:“好,去吧。”

  许风仪捧着杯子回到自己电脑前坐下后,却是望着那个要她输入密码的界面走了会儿神。

  林慧是真的那样觉得吗?她和舒锦时,看上去是一对儿?

  许风仪抿抿唇,思绪乱七八糟。

  就这时,时间跳到了正式上班的那一刻。

  来不及再去想什么更多的事情,许风仪食指一动,将装了热水的杯子放到一边,就伸手搁键盘上,利索地输入一串数字,“啪”地一下拍下回车键,进了主页面中去,正式开启了新一周的工作任务。

  在登陆企业Q·号,接收到一大堆乱七八糟地文件以及各类留言与任务之时,许风仪笑都快要笑不出来了,更别说再去思考别的东西。

  这一天,注定又是忙碌的一天。

  当天下午五点。

  舒锦时从邻市回到公司处理完一些事情后,就下楼坐进车中,让老罗把车往家开了。

  难得准点下班,如果是以往,她应该会约鹿缘或者郑梓意出来,一起进酒吧点杯酒,聊聊天。

  或者是去打打保龄球或台球,放松放松。

  但最近很奇怪,她并不太想再去外头游荡,只想回去宅着。

  在司机老罗将车子开到一处斑马线旁停下后,舒锦时看了下绿灯,又抬起手来,撸过袖子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五点二十左右的样子。

  许风仪公司正常下班的话,是下午五点半,也不知道今天她忙不忙,会不会早一点回来。

  就在舒锦时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东西时,老罗重新将车子开动,窗外的景致再度绵延不断地朝后退了去。

  宛如一副怎么也展不尽的画卷。

  十多分钟后,车子路经了一个叫做“五道弯菜市场”的地方。

  老罗看了眼,感叹道:“这个菜场真大啊,我上次来过,里面东西特别多,还新鲜,真好。”

  完后,他继续专心致志地往前开车。

  谁知这时,舒锦时却喊了声:“停车。”

  “好。”司机点头。

  舒锦时降下车窗看了下那边:“这个菜场卖的菜质量很好么?”

  司机懵了一秒,心道还是第一次见人用质量两个字来形容菜的,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是的,舒总,这儿的菜很新鲜。我和我老婆来过一次后,我老婆就一直对这边念念不忘。”

  舒锦时点点头。

  她想起了许风仪之前说的那个什么麻辣土豆肥肠芋儿鸡。也就是许风仪很想吃,这里却并没有卖的那个。

  老罗看了看那菜场,又看了看她:“舒总,您最近对烹饪感兴趣了吗?”

  舒锦时扯了下唇角:“没有。”

  老实说,她对一切没有调配好的食材确实都没兴趣。

  众所周知,舒锦时虽然会做饭,但只会弄熟而已。味道什么的都不会太好,反正就是吃不死人的程度罢了。

  比如买各种肉馅的速冻饺子回来煮,买各种半成品的浓汤回来煮,把速冻食物拿进微波炉中叮一叮,把吐司放进烤箱里叮一叮,反正就是各种东西叮一叮。

  炒菜的话,她一般也是直接购买超市中那种配好了姜葱蒜佐料并且全部都切好了的盒装预制菜。菜谱说要炒多久,她就拿着锅铲老实地翻炒多久,却还不敢放盐。

  毕竟淡了至少还可以吃,咸了就只能丢。

  也就是说,在面对绝大多数食材之时,她甚至都不是很懂具体该怎么切。

  “但。”

  “我想给一个人做。”舒锦时望着那菜市场,唇角微翘,脸上写满了柔和的宠溺。

  “谁?”老罗好奇。

  舒锦时:“就是目前和我住在一起的那位小姐。”

  老罗明了:“许风仪小姐?”

  “对。”舒锦时点头。

  老罗低头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得知了一个大事:“舒总,你和她……她……该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也是,早该想到了,两个成年人同居,关系能简单么?

  然而,舒锦时却摇了下头:“我们只是简单的同居关系。她不是我女朋友。”

  “哦哦,”老罗急忙点头,“好的。”

  也是,舒总母胎solo那么久,估计就是普通室友吧。

  谁想,舒锦时又望向前方,慢悠悠地开了口:“不过,以后是不是,就不清楚了。”

  老罗听到这儿,笑得满脸皱褶横生:“那,舒总你希望她是吗?”

  舒锦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车窗外的来往行人,神情淡淡。

  片刻,她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