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明才停下。

  洞外一片潮湿泥泞,洞里却始终保持着干燥温暖。

  蓝飞儿吃了个人参娃娃找来的果子,用力把果核往洞外一扔,回头看了眼还在睡的温梧宁,真能睡。

  她起身走过去,步子还没迈开脸色先一变,猛地望向洞外,来不及让她多想,将自己在洞里的痕迹胡乱抹去,人就扭头冲出山洞,钻进林子没了踪影。

  蓝飞儿离开后大约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洞口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找了一夜,这时见到洞里安然无恙的温梧宁,盛白鹤终于能松口气,他拍了拍一身的雨水,放轻步子走进山洞,在温梧宁身旁坐下,侧身看着这张宁静的睡脸,心中的烦躁渐渐归于宁静。

  真可怜。

  本来以为能顺便救下温家,但看来或许书里事件可以不发生,结果却没有办法避免,想起这半个月来温父的反应,似乎是也预测到了什么。

  他不想伤害温梧宁。

  这个人此时脆弱惹人怜惜,盛白鹤忍不住伸出手,而就在这时温梧宁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眼,因为刚醒她眼底一片空白,盛白鹤怜惜地碰了碰她的脸。

  温梧宁的目光向他移去,原本毫无一物的眼中立刻充满憎恶,盛白鹤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往后躲,温和却又强硬道:“师姐,我不想伤害你。”

  “在你眼中我或许不是好人,但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这是盛白鹤的真心话,他或许不是个好人,他或许会害人,却绝对不会害温梧宁。

  他紧盯着温梧宁,说道:“师姐,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我会保护你。”

  这点盛白鹤已经证明了他能做到,他们是唯二从林家的古画中逃出来的两个人,如果不是盛白鹤,温梧宁必定也栽在里面。

  或许是想到盛白鹤与她有救命之恩,温梧宁冷静下来,自由的这只手拉起本来盖在身上的衣裳,她看向洞外,平静道:“放开。”

  温梧宁坐在干草堆上,身上只有身白色的里衣,黑发蓬乱,外裳半遮半掩盖在身上。

  “下流!”感觉到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温梧宁回头冷冷骂道。

  被骂了盛白鹤也不气,他笑道:“我心里有师姐,此情此景若不心猿意马才不正常。”

  “无耻!”温梧宁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么恬不知耻的人:“道貌岸然!”

  这种辱骂简直不痛不痒,盛白鹤心里就像化开的一池春水般,甘之如饴。

  温梧宁衣衫不整,不能大动作,无法挣脱,忽然她想起一物。

  只见一团青光咋然从温梧宁手心飞出,在洞中飞行一圈然后直冲盛白鹤,盛白鹤识趣,知道分寸,再逗下去温梧宁可能真要怒了,他松开温梧宁起身躲开青光。

  再扭头只见白衣一飞,温梧宁已经穿好衣裳站在几米之外,青光回到她手中变成青剑。

  手拿青剑,温梧宁盯着它发愣。

  见温梧宁又要胡思乱想,盛白鹤走过去:“温伯父似乎有事找我们,我们尽快回去。”

  闻言温梧宁抬头,反手拿剑不着痕迹地在山洞中扫了眼,向洞口走去。

  昨夜的事她还记得,只是不知那人哪去了。

  “师姐,世间这么大,或许以后我们能找到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呢。”盛白鹤跟上温梧宁,走到洞口,洞外一片绿色生机,他轻声对温梧宁道。

  温梧宁一愣,扭头看向盛白鹤。

  想起兄长死前的一幕,眼眶迅速泛红。

  兄长和那副画一起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起死回生,她知道这个可能太小了。

  蓝飞儿躲得远远地,望见两人相安无事地从山洞出来,意外的和谐,不得不说两人的样貌确实是绝配,站在一起赏心悦目。

  待两人走远后,蓝飞儿也从树上下来径直下山。

  回到自己的屋子,蓝飞儿关上门好好休息,人参娃娃识趣地守在屋外,不敢进去惹她。

  这一觉蓝飞儿睡得天昏地暗,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睁开眼入目一室的昏黄,窗外晚霞染红半边天,至少明天会是个晴天,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往门口走,拉开门,恭敬地称呼来人:“师姐。”

  温梧宁点了点头进来,她看了眼床,又见蓝飞儿睡眼惺忪的模样,她随便找一把椅子坐下:“昨夜多谢照顾。”

  蓝飞儿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精神好了很多,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跟昨晚比好了很多,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昨夜休息得好,还是因为和盛白鹤聊了些什么。

  “师姐有事吗?”

  蓝飞儿走到她跟前,尊卑有别,她只是站着。

  “父亲想让我去灵云山,这两天就会动身。”

  蓝飞儿眼皮一跳,她抬起眼看着温梧宁,不知道她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和我一道去。”

  温梧宁说出她这趟来的目的:“虽然灵云山只收已经筑基的弟子,天资万里挑一的也会破例,我们虽不再之列,但我曾祖父在灵云山能说得上半句话,能破例先留下我们,父亲已经去信告知曾祖父。”

  进入这样的大宗门对于蓝飞儿这样普通的弟子来说是一次或许能改变命运的巨大机遇。

  至于温梧宁,进入灵云山只是时间问题,她只是希望,或许那里可以找到让温然起死回生的方法,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还有谁?”蓝飞儿冷静问道:“还有谁会去?”

  温梧宁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才淡淡道:“盛白鹤会和我一起去。”

  蓝飞儿点了点头,她发现温梧宁再提到这个人时,脸上没有之前会有的愤怒憎恨这类情绪,孤男寡女这一路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时机,要她一个电灯泡跟上去做什么。

  “你不必立刻做决定,我还有两日才出发,明晚之前告诉我便可,”

  截住蓝飞儿的话,温梧宁起身缓缓向门口走去,停步转身道:“若是你不愿和我一起去,我也不勉强,我会让兄长日后多照看你几分——”

  话说到一半温梧宁才发现不对,她在原地呆站了几秒,模样一瞬间又有昨夜的狼狈,只是这次没有夜色的遮掩,温梧宁别过头草草结束这次来访:“你好好考虑一下。”

  蓝飞儿望着温梧宁离开的背影。

  她回到床上躺下,望着房梁。

  就算不跟温梧宁一起走,她也不能留在温家。

  温家太危险。

  撇掉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她闭上眼开始为自己以后做打算。

  此时在温家最深处,温父的院子里,温父正坐在琼花树下望着一树的雪白,本来被温梧宁连根拔起的琼花树以为就算栽回去,今年花期花应该稀少,但今年的琼花却比往前任何一年都要开得繁盛灿烂。

  繁盛得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温父半个月苍老了十多岁,他心中的不安没有因为温然的离开而减缓,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温家这次在劫难逃,他只希望至少能够保住唯一的女儿。

  或许是那一夜杀孽太重,天道轮回,报应来了。

  第二日也是黄昏时分,蓝飞儿第一次走进温家内院,问了温梧宁的住处。

  只是她走了没几步,似乎迷路了,等她找到温梧宁门口,天已经黑了,寥寥几颗星辰在天穹闪烁,她在门口吹了会风,才抬起手。

  “你想好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蓝飞儿回头,只见温梧宁站在她身后,她的神情一如平常,看不出什么,蓝飞儿点了点头。

  “陪我走走,边走边说。”说着温梧宁转身向院外走去。

  一句话的事情,其实不用边走边说,但蓝飞儿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上很安静,她们没有碰到一个人,或许是温梧宁特地挑了条人少的路,两个人也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走在静悄悄的园子里。

  温梧宁走得不快,似乎没有目的地,真的是散步。

  还话起了家常?!

  “你什么时候进的温家?”

  面对温梧宁忽然的发问,蓝飞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翻了翻这个身体的记忆,回答道:“十三岁的时候,在这已经待四年了。”

  “四年……你今年十七?”温梧宁步子放慢了些,似乎是自言自语道:“你刚来温家那会我正十六岁,想来就算遇上十三岁的你,也跟你玩不到一块。”

  蓝飞儿不知道温梧宁想的竟是这么无聊的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算遇到,那个蓝飞儿也不是她。

  “到了。”

  一阵仿佛是从天边外而来的风迎面吹来,就算周围漆黑一片,蓝飞儿也知道她们此时正置身一片旷野中,只是她不知道温梧宁带她来这做什么。

  温梧宁忽然回过头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小心点,不要摔到花田里去了,有毒刺。”

  闻言蓝飞儿紧紧跟着温梧宁。

  她们似乎走在狭窄的田埂上,两边都是茂盛的植物,既然温梧宁说是花田,那应该是花,有毒刺的花。

  跟着温梧宁一路直走,大概走了十分钟,忽然拉着她的手松开了,她抬头才发现她们似乎正在一个只有顶的小竹棚里,温梧宁走到前面蹲下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只听到四面八方忽然传来水流咕噜咕噜声,然后她睁大了眼。

  以她们所在的小竹棚为中心,四周黑漆漆的花田都开花了,为什么蓝飞儿看得到,因为这些花花瓣都泛着幽幽的淡蓝光茫,中间花蕊的地方又摇曳着点点的浅黄色光芒,光海向四面八方如波浪一样散去。

  “上来。”

  放好水温梧宁飞身上到竹棚顶,蓝飞儿也跟上去,在她一旁坐下。

  在上面看,这片巨大的花海,更加震撼也更加梦幻。

  没想到温梧宁还有一颗少女心。

  “这都是你栽的吗?”蓝飞儿随口问道。

  温梧宁沉默了会,摇头:“我从小除了修炼,就摆弄些花花草草,有一次我找到一根毒藤,将它栽下,一夜之间它长满小半边山,山上其它的花草和野兽都被它毒死。”

  “只要有水它就会一直往外生长,所以我把这半边山圈起来避免它继续往外长,一有时间就会来修剪,终于只剩这么一片,其它地方也重新长起花草。”

  蓝飞儿没想到浪漫故事会变成惊悚故事,不过果然这才是温梧宁,才不会有风花雪月的细胞。

  “它怕火吗?应该可以用火烧吧。”在她认知里,几乎万物都怕火。

  “嗯,但是剪下来之前对它放火会激怒它,只能把它隔开,等白天它睡着时过来修剪,暴晒一日后再烧毁,隔三差五还要过来给它放水,否则它干狠了也会发怒产生瘴气。”

  这么凶狠的吗?蓝飞儿坐不住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它喝饱水睡着,现在出不去。”

  蓝飞儿很无奈,真不知道温梧宁带她来这做什么。

  告诉她她小时候其实也很能作?

  或许是察觉到蓝飞儿的疑惑,温梧宁说:“以前我常一个人来给它们放水,还小的时候兄长偶尔也会陪我来。不过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来。”

  蓝飞儿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只是正好赶上温梧宁来放水,并不是特别受邀的。

  温梧宁还有些没说的是,那时候因为她的莽撞毒藤几乎占领整座山,事态究竟如何严重,因为是她犯的错,所以那时温父除了带人帮她把整片毒藤隔离起来,后面修剪暴晒烧毁以及来给它放水都是她一个人在做,那时候她还不到蓝飞儿刚进温家的年纪,已经学会为自己犯的过错负责任。

  那也是父亲第一次打她。

  等毒藤全部睡着,蓝飞儿也睡着了。

  回去时,还是温梧宁牵着她的手在前面带路。

  看着前面的背影,蓝飞儿觉得眼熟,在墓山时,温梧宁似乎也是这样牵着她走在她前方。

  其实真正相处下来,她发现温梧宁其实算得上是个温柔的人。

  她之前拒绝过温梧宁,温梧宁也并没有恼羞成怒怪责她,所以这次,一向做事果断的蓝飞儿竟然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