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两日, 楚慧也冷静下来, 想到了许多事。这一次到底是她太冲动了,公然与父皇作对, 不过她也不后悔就是了,她不可能让芸宛一个人来这水牢, 她很清楚芸宛独自被关在水牢之中掉一层皮都是轻的, 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
不过现在还不到同父皇撕破脸皮的时候, 他是天下之主,生杀予夺, 真正得罪了他绝对没有好下场。尤其是……尤其是楚慧心中明白, 他对自己的疼爱并没有那么深。所以现在楚慧要做的就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殿下可是要回自己宫中!”陈公公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本意是想劝说公主先去御书房看看皇上认个错什么的, 可想到公主的脾气, 又怕弄巧成拙。
楚慧没有直接回他,反而问:“父皇现在可在御书房中?”
陈公公一愣, 反应过来之后又连忙点头:“在的在的,殿下可是要先去看皇上?”
“自然要去。”楚慧说了一声,又回转过身子, 轻声细语地嘱咐起芸宛来,“芸宛, 你自己先回去,回去后让紫玉熬一碗姜汤来喝下去,水牢地处阴寒,你身子骨又弱, 别回头得了风寒。”
“可是公主——”芸宛拉着她的袖子不愿放手,“可最终还是一点一点松开,只说了这样几句话,“公主,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若皇上再有责罚,也应该我一个人承担。我不想再牵累公主。”
“想什么呢?”楚慧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难怪你这两日心事重重的,原来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你放心吧,我们两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真要受罚不会落下你的。况且父皇既然放我们出来了,那必然是原谅我们了,是吧陈公公?”楚慧的眼光再度落到陈公公身上。
“自然是,皇上已经查明,公主一夜未归事出有因。”陈公公忙说。
“是吗?父皇既然已经查清楚了,那倒省得我多费唇舌解释。”楚慧面上神色未变,可藏在衣袖下的拳头却不由得攥紧了几分,父皇果真已经派人调查自己了,他若有心要查,莫成禄的事只怕瞒不下去了。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总归他的事情瞒不了多久,楚慧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将其举荐给皇帝。
……
御书房。
皇帝本来在批阅奏章,可总不能静下心来,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抬头数次,每次都是看看门口又垂下头去。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外头终于有了点儿动静。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陈公公先走了进来,声音里带了些笑意,“皇上,殿下来了。”
皇帝的脸上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恢复了以往的刻板,轻咳两声才说:“既然来了,那宣她进来吧!”
“父皇真是好狠的心啊,刚关了儿臣两日,现在还对儿臣如此冷淡。”皇帝话音儿刚落,楚慧的话就响了起来。
“……”皇帝被楚慧噎了一下,顿了顿才接着说,“是朕非得要关你的吗?还不是你非得上赶着跟别人同甘共苦吗?”
“那还不是父皇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儿臣的错?”脸色可以骗人,情绪却不会,楚慧能感觉到皇帝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说话也就没那么束手束脚。
“你看看,这倒是怪起朕来了!”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朕何时说过怪你的?又何时指责过你?”皇帝觉得自己真心冤枉。
楚慧的理由却很充足,而且直接将芸宛摘了出去:“宫里内外谁人不知芸宛与我同进同出,那日儿臣夜不归宿也是芸宛听从于儿臣的命令,父皇直接罚了她岂不是打了儿臣的脸,日后儿臣在宫中如何见人?”她知道父皇对芸宛心有芥蒂,不愿让自己过于看重她,所以在父皇面前她还得装作并不那么在乎芸宛。
“这么说,你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皇帝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如此,而且儿臣那日出去可不是因为贪玩,而是听闻京城里有位教书先生,文章作得极好,才去见了见。”楚慧装作并不知道父皇去查了自己,“父皇你猜一猜,那位文章作得极好的先生是谁?”
“怎么,朕还认得这位先生不成?”皇上来了几分兴趣,他知道这位先生的存在,却不知到底是谁。
“他就是父皇亲自点的探花郎莫成禄,父皇可还有印象?”
“莫成禄?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有些印象,他如今是不是还在翰林院做编修?怎么又去学堂教书了?”皇帝记起了几分,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爱才,而是追究责任。
楚慧嗔怪道:“父皇,怎么您还打算治莫先生的罪不成?儿臣可读过莫先生的文章,他是有真才实学的人,父皇应当重用才是。”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为官之道可不是只靠一手好文章的,朕会派人去考察考察这个莫成禄,若他真如你所言的这般有真才实学,朕定会重用他。”皇上这话一出口,也算是给了莫成禄一个机会。
楚慧相信以莫成禄的本事,一定能够把握住这次机会。看来得找个机会同莫成禄说一声,在他高升之前怎么也要想把方士尧拉下马才是。
“慧儿,你在笑什么?”皇帝看楚慧许久不说话,抬头看她一眼才发现她不知在笑什么,笑得出了神。
楚慧被这一声惊得回了神,却很快找到了一个借口:“儿臣在想我立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父皇是不是该奖赏我一番?”
皇帝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尖,笑着骂她:“朕拢共就那么一个私库,你还成天惦记着,你说说吧,这次又看中什么了?”
“看中看中,自然要先看过才能中啊!”楚慧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反正那个宝库儿臣也不是第一次进去了!”
“行了,朕就依了你。陈福——”皇帝朝陈公公喊了一声,“你带慧儿去一趟朕的私库,她看中了什么直接带走便是。”
“多谢父皇!”楚慧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只是当楚慧转身之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个一干二净。眸中再也不似在皇帝面前的时候那样澄澈,而是换成了深沉。东西并非是她想要,却是不得不要,她知道父皇这一次关了她,必定会给她补偿,唯有这样才能让父皇问心无愧。可父皇好面子,定然不好意思将这话摆在明面上,楚慧还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下,这样才皆大欢喜不是吗?
看啊,人人都羡慕楚慧这个公主受尽父皇宠爱,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如何幸运,也不会再次被这假象迷失了双眼。身在皇室之中,哪儿有什么真正的父女情深,不过是想方设法上演这出父女情深的戏码,既感动了自己、也欺骗了他人罢了。
……
楚慧回到自己宫中的时候,手中捧着一个乌木方盒。这是她在皇帝私库中随手指的一个东西,至今还未打开,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芸宛和紫玉一道迎了上来,楚慧却将手中的木盒抛到了紫玉手中:“这是父皇赏我的,你放下吧!”说着,她用空出来的手牵住了芸宛。
芸宛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安全过关了,识趣地没有再提皇上和御书房的事,反而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小厨房,指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说:“公主,这是我亲手为你熬的。”
楚慧不疑有他,端起来直接喝了一口,没想到差点儿吐出来:“怎么这么苦?”
“因为我在里边放了开心草啊。”芸宛有些得意地说,“被平白关了两日,一定要用开心草来去去晦气!”
楚慧看着她得意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了,开心草不是别的,正是黄莲。这还是上一次她戏弄芸宛,哄骗她喝下黄莲之后狡辩出来的说辞,没想到这么快报应就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黄莲虽苦,却是芸宛亲手熬的,楚慧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才说:“你又从哪儿弄来了开心草?”
“前些日子剩下的,今天我正好看到了。”芸宛解释了一番,前些日子她染了风寒,冷太医给开了不少药,其中一味黄莲开得最多,等到芸宛病好,黄莲还剩了许多,正好够这两个孩子气的家伙互相捉弄。
“还有吗?”楚慧突然问了一句。
芸宛立马心生警惕,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了!一丁点都没剩下。公主你是不是还想骗我喝?”
这次反应还挺快。楚慧暗道,她当然不会承认:“看你说的,我像那种人么?”
“不是像,就是啊……”芸宛鼓着一张脸,小声嘀咕。
“小丫头,你胆子还真大啊,说什么呢?”楚慧被人揭穿真面目,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上手挠芸宛的痒痒,直叫芸宛笑到直起腰来的力气都没了,连连求饶才罢。
两个人嬉闹过后,楚慧心中那口闷气一下子消散了,芸宛真是她的小福星。她有时候会想,自己从前世回来时,假如不曾第一时间遇到芸宛,到底能不能伪装到现在。
楚慧突然轻轻抱住了芸宛:“有你在我身边可真好。”她时常在芸宛面前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也只敢在她面前做一个最真实的自己。
“……”芸宛也回抱了她,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才说,“公主,这是不是你认输的新方式?”
“是啊,我认输了!”楚慧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人累了,总要认输的。”
……
一个月后,早朝。吏部侍郎方士尧被人弹劾,称其结党营私。结党营私可不是什么小罪名,直接查吧,没想到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证据确凿。
方士尧不过一个三品官员,又出身寒门,皇帝自然不信凭他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本事,一定要往下查才行。
满朝文武,真正干净的人没几个。皇帝不查便罢,没想到只查了十日,竟牵扯出了这么多人,谢老丞相是其一,户部的陈大人,礼部的齐大人……等到查了七七八八之后,名单才被交到皇帝手中。
皇帝看到名单之后十分震怒,平日里他对这些官员的行事作风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想到他们私底下居然如此勾结。
“好一个方士尧,好一个谢丞相!你们是要造反不成?”皇帝将证据甩到了方士尧面前。
满朝文武跪在地上磕起头来,一个两个恨不得把头皮磕破:“皇上息怒,臣等惶恐!”
方士尧是直接将头皮磕破了,血都染在了金阶上,他的声音也极为突兀:“皇上恕罪,微臣不敢有谋反之心,微臣都是冤枉的。”
“冤枉?证据确凿,你莫不是觉得朕手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还是朕命令他们冤枉你了?”
“臣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瞪着方士尧,口中说出的话直接决定了他的命运,“来人,将主谋方士尧打入死牢,择日问斩,抄其家产,其家眷不论男女,皆流放北疆。从犯谢文轩、陈科济、齐忝来、吴焉夺去官身,抄家,待日后查明罪责再行处置。”
朝堂的消息很快便传入楚慧耳中,彼时她与芸宛正在书房抄书,听到这话,她手中的笔触一重,好好的一张字便这么废了。
反观芸宛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方才从暗卫口中说出来的“齐忝来”三个字对她毫无触动。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待暗卫离开以后,楚慧才抓住芸宛的手:“你……”
“公主不用担心,我没事。”芸宛却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断亲书到我手上开始,我便没把那个人当父亲了。说我冷血无情也好,忤逆不孝也罢,我就是这样的人。”
楚慧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我没有担心你,我只是庆幸当初逼他写下了断亲书。否则他岂不是要牵累我的芸宛?”既然芸宛都不在意齐忝来的性命,楚慧也就没了顾虑。
芸宛好奇地问:“公主,这次的事跟莫成禄有关吗?”她可记得这事的主谋是方士尧,要说跟莫成禄没有关系,她是不相信的。
“应当是有的吧,我倒没想到莫成禄的本事这么大。”说实话,楚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她知道朝中臣子们多官行有失,不过也没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因为跟自己没多大关系。想要方士尧倒台不过是因为他触了自己的逆鳞,对莫成禄也存了利用之心,她真的没想到莫成禄会将这笔交易完成得这样好。“不过他这神来一笔,倒是将朝中与我不对付的全部一网打尽了,我得好好谢谢他才是。”
结党营私一案风声刚过,楚慧便迫不及待地带着芸宛出了宫,直奔白玉学堂。
这一次莫成禄再没了不见她们的理由,原先那位老者直接将她们二人带去了内堂。
楚慧见到莫成禄的时候,他手中还捧着一本治国经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楚慧笑了一声,才说:“莫先生还真是个淡定的人啊,几乎搅乱了整个朝堂,人却还如此悠闲自在。”
“原来是小公子来了。”莫成禄朝她拱了拱手,“小公子可不要取笑在下,这也不全是在下的功劳,若不是那方士尧果真如此大胆,在下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说起来也是方士尧咎由自取,他们的确是结党营私了,虽还未到谋朝篡位的地步,可也几乎左右了朝局。
“莫先生就不要谦虚了,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兑现当初的许下的诺言。”楚慧伸出两根手指,“眼下摆在先生面前的有两条路,其一是朝中如今有了大变动,各个职位都有了空缺,先生在此事中当居头功,想补个空缺不难;其二是离开京城,先去地方历练,文职武官不越过三品,我皆能满足你。不知先生愿选哪个?”
楚慧相信莫成禄留在京城也能做个好官,只是她到底忘不了上辈子莫成禄立下的赫赫战功,或许他更适合的地方是战场。
“……”莫成禄沉默了许久,最终开口,“在下想去军中。”
在没有得到答案的时候,楚慧也很紧张,当莫成禄说出来那几个字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她还是有些好奇的,前世莫成禄不得志才选择弃文从武,今世明明有了更多的选择,他为何走了老路?这样想着,楚慧直接问了出来:“我能问先生一句为何会弃文从武吗?”
“一不愿重蹈覆辙,二愿抛头颅洒热血。”
作者有话要说:v章字数少了点,以后会一点一点补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