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前夕,白雪在庭院里铺了一层又一层,冰晶悬树,沉如烟霭。
顾独在书房里捂着个暖炉,看着李念一笔一划地练字,正好准备矫正李念的笔法,便被外面的一声通报打扰了:“丞相,将王爷邀你过府。”
“不去。”顾独头都没抬直接拒绝。
“少爷,事关二少爷,老爷还是希望少爷去跑上一趟。”林叔的声音传来,顾独抬眼,思索了一瞬,道:“李珏那小子又闯了什么祸了?”
“这——老爷不知,还是让少爷前去王府打探打探。”
林叔话中有话,顾独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揉了揉额角,应道:“行了,本相自会去的。”
待李念练完一张字,歪了歪头,看向顾独:“爹爹,你要去问二叔的事情吗?”
顾独颔首,道:“你这小脑瓜子怎么这么灵光,就算爹爹出去办事,你可也得多写几张字。”
“没事,爹爹,你去吧。”李念笑着,“念儿让娘亲来陪也可以。”
“怎么,嫌弃爹爹写字不好看?”顾独低眉,她最近倒是越发嚣张了,就连写字也肆意了许多,慢慢地也与李璞之前的字有了区别。
李念急忙摇头,“念儿不敢。”
“你这小家伙。”顾独弹了弹李念的小脑门,道,“你继续写,爹爹去办事。”
叮嘱丫鬟去叫了赵氏,顾独便上了已经备好的轿子。
风雪早已经停了,道途上的雪还是很厚,人只能跟着脚印一步一步挪着。
也没过多久,侍从便告知顾独到了,顾独想起了将池在自己面前自断一指,对于这种偏激的人,心里面不抵触是不可能的。
想到爱惹是生非的李珏,气就不打一处来。
“去通报一声。”顾独驱使侍从。
过了一会儿,顾独才从轿子上下来。
“丞相请,王爷在里面候着呢。”门房长了一张巧嘴儿,迎着顾独进了府。
顾独不是第一次来将王府,直接冲进了花厅中。
将池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长袍,胸襟太开,露出饱满的胸膛,顾独微微挪开双眼,若是面前是个妙人,她倒是可以欣赏地看上几眼,只是遇上将池这样的男人,她顿生恶心。
“丞相别来无恙。”将池微微点头,狭长的眼眸中更多地带着冷峻,“想来丞相是来了解案情的,只是没想到,陷害丞相的竟是你的同胞兄弟。”
“他在哪里?”顾独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毕竟对于她来说,李珏死了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自然是在牢狱里。”将池抬眉,道:“走吧,丞相。”
将池府邸有着私牢,带着顾独往地窖走去,一路上还能感受到脚底的坚硬骨质。
“将池,你不得好死!”一声声嘶哑的声音传来,倒是不难分辨是李珏的声音。
顾独依旧跟在将池身后,没有加快速度,也并未放慢,直接走到了李珏的面前。
“兄长,救我。”李珏立马爬到前面,隔着栏杆拉住了顾独的衣摆,只是一双手已经被打得畸形,鲜血也揩在了顾独月白的长袍上。
还来不及皱眉与后退,在一旁的将池便轻笑道:“你陷害你兄长的时候,怎不见你求饶?”
“不,不,兄长,我是屈打成招的,兄长,冤枉。”李珏还想伸手抓住顾独的腿,却被顾独一脚踹翻了出去,“废物!”
李珏本来就已经骨折的胳膊与手掌疼痛难忍,尖叫了一声,瑟缩在角落里。
“说吧,你想要什么。”顾独看着将池,一双眼中竟是凶狠,被一个废物连累,顾独的脾气很难再压住。
“本王想要什么,丞相会不知?”将池双眼染上红晕,道:“若是丞相再与本王作对,李家不过是本王拿捏的一只小蚂蚁。”
顾独不语,心里却恨不得李家快点被整死。
将池哂笑了一声,道:“但只要你扳倒赵家,一切都顺了起来。”
“赵家的八千护城军,还有几个位置,丞相可要替本王夺下。”
“最近苏家也想冒头,你觉得你的手上有什么筹码可以一搏?”顾独斜着眼看了李珏一眼,道:“这个废物,父亲早已经想将他除之后快,你觉得你能用他威胁到本相?”
将池动了动手指,食指缠着绷带,隐隐出现了血色,他意有所指:“李家靠着赵家发迹,如今真是白眼狗咬主人,可是你不咬,朝廷上又怎么会有你的立足之地?可是你知道李家与赵家的区别在哪里吗?”
“不是那八千护城军,而是赵家也曾用相同的方法咬下了顾家,只是当时大势所趋,先帝竟然突然驾崩了。”将池声音渐低,宛如情人细碎之语:“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否则又从何而来赵家的权?”
话音一落,一记肘击直接击中了顾独的软肋,又是一拳砸在了顾独的背上,“你们李家,没有天时,没有地利,人和?你的凶名谁人不知?你想要拿什么跟本王斗?”
“一个稚子之言?姬熙的皇位他自己都保不住,凭什么!”一脚将顾独踹到墙角,将池踩在了顾独的脸上,冷哼道:“不过是这张脸,曾让本王对你于心不忍,现在本王就毁了它。”
长剑出鞘,锋芒舔在了顾独的脸上,温热的鲜血流入了顾独的眼中,她想伸手擦一擦双眼,只是手臂已经被将池踩断,完全抬不了,心里只能祈祷郭仙儿给自己的易容不会这么容易被识破,否则按将池的性格,自己怕是要枉死在此。
她双眼迷离了起来。
她好累,自从回京后就好累。
她不敢像在江南之时那般放肆,她却好想放肆地睡觉,想放肆地饮酒,想放肆地沉迷美人乡——
她闭上了眼,就让她休息一会,一会就好。
“圣上,丞相还在发热。”迷迷糊糊中,顾独似乎听到了郭仙儿的声音。
真好,自己应当是被救了。
她沉浸在梦中,似乎看到了那晚风雪大寒,父亲步履匆匆,也看到了老奴将自己放进溺桶中,看到了年轻的李甫林一双如狼的眼睛。
还有玉莲,阿秦,苏睿……
“阿独。”最后一道光照进了她的心底,似乎是姬熙的声音。
……
狭小的书房,蜂拥着不少太医,姬熙端坐在一侧的案桌前,脸色看不出阴晴。
“圣上,丞相高热减退了些。”太医来禀报,姬熙如同机械般地颔首,这句话她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可是顾独一直都没醒。
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人当晚路过乱葬岗,如果没有人踩到顾独的手,如果没有人知道顾独身上的衣物非富即贵,那顾独是不是就会离她而去了?
“圣上,我们根据丞相调查的案子,找到了不少赵宙的证据,只是之前都是赵彻负责,现如今赵彻失踪这么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面线索——”黑影掠过,郭仙儿立马附耳通报姬熙。
案桌上摆满了奏折,姬熙已经完全将办公场所搬到了丞相所,几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查赵皓,不要打草惊蛇。”姬熙脑子一过,立马下了指令,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大婚可否推迟?”
“礼部已经将所有事情承办下去了,只是丞相受伤,恐怕难以推迟。”郭仙儿想了想,回答道。
姬熙也没有强求,道:“那便如此吧。”不管是先与苏家结姻还是先铲除赵家,于姬熙来说,没有什么必要的先后顺序,她只是不想突然离开顾独身边。
李甫林也来看了几次,只是书房里面的人实在是挤不下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了李珏。
李珏也是被扔在了乱葬岗里,却远远没有顾独受伤这般严重,如今醒了过来,只是已经疯疯癫癫,时而妄语,时而暴躁。
李家庶子也来看了几次,嘴角的笑容实在是太刺眼,每次来都被姬熙轰了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李璞死亡,李家难以在京城里继续待下去。
“爹爹。”李念牵着顾独的手,乖乖的坐在一侧,时而会叫唤一声,奶声奶气的童声不禁让陪侍左右的赵氏眼泪横流。
“圣上,该来看的人都已经看了,丞相——”
不长眼的太医上前话还没说完,便被姬熙满是血丝的眼神瞪了回去。
“丞相若是死了,你们全得陪葬。”姬熙声音很轻,但是没有人敢质疑这句话。
为首的太医擦了擦汗,而有个年轻的太医定定地看了半晌,知道这些老太医已经没了办法,只能堪堪吊着丞相一口气。
“圣上,臣有一个方法。”年轻的太医唤了姬熙一声,跪下道。
姬熙抬眼,看向这个年轻的太医,也曾是是他,对众人无解的毒药开出了续命良方。
“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唯一只能求星灵观。”年轻的太医低眉,“臣夜观天象,相星隐朔,可是并非陨落,想来星灵观还有法子。”
“是啊,圣上,星灵观天机星历代精通山医命相卜,不若请天机来。”束手无策的太医纷纷应话。
姬熙皱眉,她不是没想过,可是天机星一切都是随缘而来,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请来呢。
“自古没有请天机出山的道理,可是朕没有办法。”姬熙朱笔一顿,放在了笔搁上,“回宫,备礼。”
……
“你听说了吗?丞相深受重伤,圣上要去请天机出山了呢。”
瘦小的少年微微吃惊,一把拉过正在街头谈论的妇人,问道:“你是在说,圣上请天机给丞相治病?”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啊。”另一个妇人接过少年的话。
少年微微吃惊,抬头望向星灵观的方向,她的脸非常白净俊美,呢喃着:“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