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巧的脚步踏着积雪, 踩断了埋在雪层之下的枯枝。

  窸窣的动静声越来越嘈杂,穆玥感受着空气中突然多出来的数道气息, 勉力睁开眼睛。

  透过睫羽前的积雪,乌压压的人群从树林深处走来, 其中不乏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尊者。

  穆玥并不惊讶, 唇角扯出来的嘲讽笑意愈发明显。

  观察良久,都不见躺在地上的穆玥有所动静,一众人商量过后, 前往查看。

  哪知他们才刚走出丛林,原本满身血污的人突然直挺挺的站起, 妖冶的眉眼透着浓浓的鄙薄与轻蔑。

  “哦,原来自诩正途君子的仙与佛, 也会干出不问自闯的行径来, ”

  穆玥站起来的那一霎,不少人心头一悸, 下意识的祭出了自己的兵器,一时间零散的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又被穆玥出言讽刺, 一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顾澜站在最前方, 身边跟着佛陀三千境的圣子还有灵界的凤毛麟角之辈。

  皆是这一辈中的顶尖天赋的修行者,而在他们身后, 乌压压跟着一众长老护法。

  审视的眸光一寸寸从穆玥身上刮过,腕,踝,等重要的要害之处竟然都被季芜真人伤了, 看着前方那一大片血迹,顾澜心中最后一点顾虑都消失了。

  季芜真人都已使了乾坤剑意,看来是真欲与魔族撇清干系了。

  跌宕沉浮的心思逐渐被狂喜所取代,任穆玥是神墟境那又如何,顾澜不信,在众人围攻之下,以她现在重伤的状态还能逃过去。

  更何况还有三尊大能时时刻刻关注着这边的状况,穆玥毫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会受到威胁。

  祭出自己的法器,顾澜上前一步,姿态无畏,声音清越,极具穿透力与鼓动性,

  “魔族的天性与功法皆背正道与人伦纲常,现在就是我们修行者得证大道的时候了……”

  穆玥不得不承认,顾澜上一世有那么多人拥护,不是没有原因的,拿捏着着人心中最易被攻破的欲望,再加以诱导,为自己所用。

  若不是身为魔族,穆玥只怕也会被她的那些话激的心血澎湃,不管不顾的冲杀上来。

  看着眼前众人蠢蠢欲动的眼神,穆玥只觉可笑,掸了掸身上的草屑,突然沉下声问道,“这是你们与我师尊串通好的计谋?”

  旁人不知其中缘由,纷纷看向顾澜。

  原本在她们心里,北慕尊者的徒儿从来就不该是穆玥,未恢复记忆时,是一个废物,恢复记忆后,却成了为祸一方的魔尊。

  顾澜姿态坦然大方,眉都未颤一下,笃定道,“季芜真人为了三界安定,屈就在魔域,委身于你,现在灵佛两界讨伐于你,自然是要出手相助,”

  不明所以的低笑了两声,穆玥缓缓往前走了两步,迫人的威压倾泻而出,瞬间众人气血翻涌,“你们现在滚,我可以考虑放过你们,”

  威压只持续了两息时间,顾澜看着依旧高傲的穆玥,恨恨道,“大家不要怕,她这是强弩之末,随我杀上去,”

  无数道光影化作箭矢如暴雨般铺天盖地涌向穆玥,在空气中激荡着尖锐的嗡鸣。

  握着一手血腥,穆玥眸光狠厉,一道透明的光罩迅速将穆玥包裹在内。

  与此同时,一柄长鞭裹挟着磅礴的玄力以直冲云霄之势破开奔涌而来的人群,风雷怒号声骤起,碎屑混杂着飞雪漫天飞舞。

  就像是一条壮阔的瀑布,生生被人从中砍作两半,瞬间便卸了大半的气势。

  大地的震颤感,暗渊边缘无数石块松动,坠落,回荡空洞诡异的响声。

  再次蔓延开来的鲜血,痛苦的哀嚎,将纯白的雪原染上血腥的颜色。

  而顾澜与萧岩趁机绕到穆玥身后,抑制着心中的恐惧,寒芒在空中化为一条灵动诡异的曲线,竟然穿透了灵罩,往穆玥的玄谷处而去。

  远处的幽深的树林显得愈发阴暗,数道暗色的光影突然从树林深处呼啸而来。

  穆玥抬手消去身前的凛冽杀机,却忽略了身后顾澜等人的偷袭。

  一击即中,空气似是凝滞了,顾澜看着那抹光准确无误的击中穆玥,脸上猖獗的笑意还没敛去。

  噔~顾澜手上的筋脉传来被震麻的痛意,那抹光影像是撞上了硬物,颓然掉落在地。

  顾澜等人神色瞬息变换,凝重之色愈显,穆玥仍如跳梁小丑一般看着她们,眸光落在顾澜与萧岩身上时,扭曲的恨意肆无忌惮蔓延。

  “你们早就该死,”穆玥周身躁动的气息猛然又提升了一个境界,突然从站立的位置上消失,如鬼魅般的残影忽隐忽现。

  咔嗤,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后,众人只见,须弥宗的得意天才弟子萧岩抱着腿蜷在地上,瞪着眼睛张着嘴,豆大的汗珠滚落,森然的白骨以一种扭曲的弧度从股下戳出,竟是连一声痛哼都发不出。

  顾澜及她身边那几人,心中一惊,几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大有无畏之态,虔诚的佛决从几人口中吟诵而出。

  佛陀三千界至宝九宫八卦牌从圣佛子手中飞出,圣洁的金色瞬息充斥着每一个人的眼球。

  所有的污秽似都在这一瞬被洗涤干净。

  震荡的心神与天地呼应,奇妙的舒适感充斥着周身的筋脉,所有人都被安抚着,除了处在九宫八卦牌中央的穆玥。

  涌动着的黑色魔气被金色光芒逐步吞噬掉,蹁飞的群裾逐渐燃烧,化为黑色的余烬。

  火焰顺着群裾舔舐上肌肤,尖锐的痛楚缓缓蔓延开来,穆玥冷眼看着围绕在自己八个方位的八卦牌,神色沉凝须臾。

  手起,连绵不绝的破风声响起,然而八卦牌不断的缩小范围,朝着穆玥压去。

  不明所以的嗤笑一声,穆玥收回鞭子,以身化剑,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化作一道火红的流光直朝顾澜而去。

  东南角的八卦牌发出一道厚重的闷响,突然碎成齑粉~~~

  惊恐瞬息遍布原本美丽的容颜,顾澜仓皇的往后退了一步,却早已来不及,“师~”,利嚎被掐灭在半途。

  脸色由白转青再到紫红,顾澜脆弱的脖颈像是一根草茎,下一瞬就要被折断。

  卦牌受损,圣佛子猛地喷出一口血,往后退了几丈远,看向穆玥的眼神中溢满了恐惧与不可置信。

  佛界至宝九宫八卦牌,除凶破煞,是对付魔族自高阶的法器,可现在竟然被穆玥以肉身破了。

  而顾澜的性命正拿捏在穆玥手中,圣佛子心底焦灼,又惊又畏,用余下的力气压住翻涌的气血,正欲上前作最后一搏时。

  一股温柔的风自树林深处袭来,阻止了圣佛子的动作,随后一道巨大的五指掌印横于空中,从林深处缓缓推来。

  灵佛大能的强悍战意孕于佛掌之中,而穆玥似是无知无觉般,折磨着手中的顾澜,看着她惊惧的眼神,不甘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而就在生死一刹间,一道清冷的身影出现,立于佛掌前,伸出一指,庞大的灵力寸寸消弭。

  是季芜。

  随后飞身停在穆玥身前,季芜看着已经半死不活的顾澜,伸出手击在穆玥手腕处,迫使她松力。

  “她已经是个废人了,留她一命,”

  穆玥缓缓转过头,原本留血的伤口止住了,片片凝固的血痂随着穆玥的动作掉落。

  “师尊,我疼,”穆玥眼神空洞洞的,说的很轻很轻,像是怕吓到季芜一般。

  而蹲在季芜肩上的雪团子,原本一路咕咕唧唧的也安静了下来。

  心中涌出涩意,穆玥不露痕迹的凝出灵力渡入季芜体内。

  隐匿在树林深处的三人,此时已经到了不得不出来的时候了。

  她们没有料到,季芜竟然会去而复返,而且看现在的状况,到底会偏向哪一方,也没个定论。

  “北慕尊者,”三人齐齐出声,修仙界向来以实力为尊,以季芜现在的修为,当得他们现在的尊称。

  状若不经意的从三人脸上扫过,季芜抬手,回了一礼。

  还不待她们说话,先声夺人道,“不知小小的北域,何事竟能让灵佛两界的大能不顾盟约,偷偷潜入呢?”

  季芜虽是笑着的,但话里夹枪带棒,顿时,众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同时又不欲得罪季芜,只能先忍一时之气。

  不给她们思量的时间,季芜步步紧逼,接着道,“那便让我来猜猜诸位来佛界是想干什么?”

  将肩上的小团子提下来,“小团子,你告诉他们,你的村落遭遇了什么,”

  “咕咕唧唧咕咕~~~”一阵悲伤的哀鸣,季芜提起来的小地精拿出了一块透明且发着淡淡白光的石头——复石,能将发生过的事情,真实的再现。

  无数的地精被穿着灰色袍子的人抓走,深不见底的洞穴内,被灌入无数强行魔化地精的药剂,数日的哀嚎后,灰袍子组建出一支庞大且无畏痛苦的队伍。

  画面随着黑袍人的消失戛然而止。

  多数人惊愕于刚才看到的残忍画面,张着唇,许久没有说话,季芜却不肯放过现在攻破她们心里防线的大好时机。

  冷漠的声线陈述着已知的事实,淡淡的震慑与信服力层层荡开,

  “北域地精一族,避世于此,却因你们的贪念,遭此横祸,灵佛两界不是向来鄙薄魔族,自诩正途大道么?”

  “到底,你们口中的正道是什么?顺你们者正,逆你们者恶么?”

  “我于魔域避世三百年,魔域的景象你们也看到了,荒芜死寂,多地寸草不生,你们鄙薄魔族贪婪自私,设身处地,你们若生活在魔界,又会是何种模样,”

  “三百年未起争端,却要因你们一己执念,重新将三界拉入涂炭之境么?”

  “……”

  长久的沉默,季芜的眸光依旧迫人,有人顶着这样的压力,哆哆嗦嗦争辩道,“敢问尊者,那两个灰袍人在画面中从未露面,您从何得知他们就是我灵、佛两界之人呢?”

  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原本颓靡的气势突然又凌厉起来,看向季芜的眼神里,多了些猜忌与不信任。

  即便季芜是须弥宗十六峰主之首又如何?背弃纲常与自己的徒儿合籍,更何况穆玥还是魔族。

  接收到反馈回来的信息,季芜无奈的笑了笑,不以为意,所有的生灵都是这样,永远都只会偏向于对自己有利的一方,哪怕是诋毁他人,也在所不惜。

  季芜的身形颀长,却很瘦,像是一根竹子立在天地之间。

  穆玥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季芜,忽的笑了,这世上若有真仙,那便只会是季芜了。

  刚才的那番话,千万年来从没有人悟到过,游走于刀锋之上,哪怕是短时间的秉持一丝不苟的公正,同样太难了,难于蝼蚁跨千尺之仞。

  喉间的血腥味越来越弄,穆玥突然低低的咳嗽了两声,零散的血沫喷出,在静谧的场景中,格外引人注目。

  季芜飞快的蹙了下眉,突然不顾众人眼中的异色,握上了穆玥的手腕,温和的暖流缓缓疏通着筋脉的淤塞。

  直到穆玥脸色好看些许,季芜周身的冷冽才稍有缓和,看穆玥现在惨淡的样子,季芜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

  失了耐性,季芜忽的伸手将团子扔到地上,“团子,你告诉他们到底谁是灰袍人,”

  没有任何犹豫,小地精蹦蹦跶跶的滚到顾澜与萧岩身前,咕咕唧唧,急促的音调,不难听出里面的泣血的控诉。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哪怕是云战,太一,净世这样的大能也变了脸色。

  顾澜与萧岩皆是这一辈弟子中无可替代的佼佼者,修为较之同辈疾行千里,特别是顾澜,若是能得遇机缘,千年内跨入神墟并无不可能。

  刚才三人本意欲及时救下顾澜,可惜季芜突然出现,只能看她生生被废了筋脉灵谷。

  清晰的窥见他们眼中的遗憾,季芜无奈的笑了笑,突然凝出玄力将萧岩拖了过来。

  “你们看她的髓骨是什么颜色,”

  “竟然是黑色,”

  只有修行连魔族都不齿的恶毒功法,髓骨才会变成黑色,而按常理,修为愈高者,髓骨愈明亮通透。

  一切昭然若揭。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现在的境地似是陷入了两难之中,若是退让,今日来此的灵佛修士只怕是会沦为三界的笑柄,若是不退,穆玥与季芜两位神墟境强者,又恐不是对手。

  静,万物虚无的寂静,草木茎叶之中的汁液流淌声音好似都能被听见。

  突然,拿着金刚杵的佛圣净世站了出来,季芜眉心重重一跳,净世眼中氤氲着勃勃生机,刚才的一切只博得他的一点讶异。

  而天地法则运转的秩序在他眼中,依旧毫无变化,佛即是佛,魔即是魔,无可更改。

  至纯至净的佛经轻声吐出,“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功大;功德巍峨,身善安在;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1】,入我佛道,除凶破煞,”

  被击成齑粉的九宫八卦牌随着佛咒缓缓浮起,温和的金芒散开,萦绕在每一处。

  光影之下,草木复苏,生者的伤口也在被缓慢的修复着,只有季芜与穆玥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季芜将穆玥拉到自己身后,微微侧过头,“若是敌不过,你便跑,跑的远远的,我已经传讯给卿姬带着军队来接你,”

  神墟境强者竟会说出落跑的话来,穆玥既想笑又忽觉心酸,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顺势将整个身体都趴在了季芜背上,穆玥唇贴在季芜颈后,讽刺意味浓烈,“师尊,你不是要走了吗?怎地又回来了,还为我这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说话,”

  说完,穆玥猛的低下头,一口咬在季芜肩上,穿破皮肉,血迹透过衣衫渗出来。

  季芜知道穆玥心中有气,不欲与她计较,任由她咬着,垂在右侧的手紧握着烛龙剑,姿态戒备。

  “佛圣,在你眼里,我师徒二人即是凶煞?”季芜悬空而立,面无表情质问。

  佛圣云战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季芜,继而散落的佛光愈发强盛,九宫八卦牌似要遮住天幕,伴随着幻化成无数锋利的刺芒,朝着季芜与穆玥二人沉沉压来。

  一界之力,不死不休,滔天的威压以雷霆之势倾倒而下,

  季芜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从卿姬那里得到的蛛丝马迹,足以知道在北域有何等力量在等着穆玥,从一开始,就成了一场死局。

  所以她自导自演了这场戏,给了穆玥废掉男女主的机会与理由,没有了男女主承载天道气运,又是否会出现转机。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站在灵佛两界顶峰的强者竟也会参与进来,破局之计终究还是虚妄。

  着实讽刺,季芜激荡的心绪突然平静了下来,她们两人再强,也不一定能抵挡住灵佛两界顶尖强者的车轮战,既然天道欺吾,那便战!

  只是穆玥不能死,处心积虑谋算,不能是一场空。

  “系统,穆玥黑化值现在是多少,”

  “宿主,79,”

  只要在离开这个世界前,黑化值没有突破80,自己还是赚了。

  笑意洒脱,季芜转身将穆玥搂进怀里,“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最后一道师门命令便是阿玥,我要你好好活着,长长久久,与天地同寿,”

  抬手穆玥脸颊上的血污擦去,季芜仰起头,压住心中的酸涩,在穆玥额前亲了亲,眼中的笑意似是穿透层云的微光,将穆玥晦暗的过往一一点亮。

  没有说话,穆玥只是静静的看着季芜,平静的眸光勾勒着季芜的五官线条,每一处都不放过。

  师尊啊,枉你谋划三百年,若是你死了,我岂会独活,哪怕是徒儿死,都舍不得你伤半分啊。

  苍穹之上,稀疏星子褪去,天光渐起。

  雪原之上,一片狼藉。

  九宫八卦牌凝成一座巨大的佛像,将整块北域笼罩其中,将本就微弱的天光衬的更加黯淡。

  与此同时,烛龙剑意起,急促低沉的剑鸣刺破耳膜。

  “自身光明炽燃,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1】,佛道慈悲,”

  极具穿透力的佛号响起,巨大的佛像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自天际降落,“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2】,灭。”

  季芜神情决然,在最后几瞬忽的转身将早就掐出的灵决施出,穆玥瞬间便被她推出百丈之远。

  苍白的脸颊上布满惊恐,穆玥未画完的灵符在空中消匿,赫然与季芜刚才掐出的灵决本宗同源。

  “不,师尊,”

  “跑,”

  没有一瞬的停留,季芜下一瞬便转身迎上净世的全力一击。

  山崩地陷的声响,像是要把耳朵都震聋,眼中的世界由明变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抹光太刺目而致盲。

  全身的血液似是凝固了,穆玥费力的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艰难。

  “不,不……”

  “啊,”

  似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暗渊的禁制尽数崩溃,无数的煞气涌入穆玥体内,

  “我要你活的长长久久的,与天地同寿,”狂躁的玄力混杂着煞气在筋脉中膨胀,硕大诡异的凸起浮现在肌肤之上,穆玥迷蒙的睁开眼,想要找到刚才说话的人。

  盲目的转动着毫无神采的眼珠,死气沉沉,什么也没有。

  黑色的血从唇角溢出,穆玥似哭似笑,状若疯魔,“你们,都该死,”

  迅速攀升的玄力,让原本透支殆尽的躯体重新充盈起来,“师尊,你乖,等等阿玥,等我杀了她们给你陪葬,马上就来寻你,”

  一道黑影,一步十丈,疾行与雪原之上。

  远处,一个巨大的坑洞出现在季芜原本站立的位置,佛圣云战眼中似有水光弥漫。

  “原来,你竟是在魔域,”涩哑的声线如秋后的枯蝉,生机一点点消逝。

  “呵呵~~”只要稍微动弹,鲜血便会如泉涌从七窍流出,而躺在坑底的人似是没有痛觉般,黑瞳渐渐溃散,“小哥哥,千年了,你还是没有变啊,”

  似是自嘲,又似是自怜,卿姬艰难的瞥了一眼被自己推开的季芜,“你是佛,渡众生苦厄,怎么就独独不渡我呢,”

  声音渐渐低萎,泪珠滑落,卿姬再无任何生息,神魂尽碎,永远消亡于天地之间。

  但所幸啊,她终是见到了,一个不是佛的人肯渡像她这样自困于樊笼的人,穆玥,真让人羡慕啊。

  净世看着一块玉牌从卿姬手中掉落,碎裂,猛然失力跪倒在地,又突然如疯了般,连扑带爬滚落至卿姬身旁。

  “这块玉牌,可在危难之时保你一命,若你有危险,我也可通过这块玉牌很快找到你,”

  “小哥哥,我不想要这块玉牌,想要你留在这里,别走好不好,”

  “傻丫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

  眼中的盎然生机只余一派死寂,净世一拳捶地,血肉崩飞,白骨森森,喊声震天动地,“佛啊,这便是我千年追求的道吗?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诡异的条纹从净世颈下蔓上,瞬息间便侵占了半张脸。

  堕魔之纹,危险,魅惑。

  “佛圣竟入魔了,”

  太一与云战颤颤巍巍,相扶而立,现在的状况,两败俱伤,

  而在场之人,皆被震的吐了好几口血。

  更重要的道心乱了,到底何为道啊,何为道……

  季芜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轻轻扯了扯嘴角,牵动了全身的伤口也不以为意。

  “所以,最后还是我赢了,对吗?”

  季芜的声音很小,小到旁人只看到的她的唇动了动。

  而净世仿佛陷入魔魇中醒不来了,暴/乱的灵动息驱使着金刚杵伤了不少修行者。

  而云战,太一,与季芜都在此前的对战中,损耗巨大,被抽空的虚空感蔓延全身,面对失控的净世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看着被净世纳入体内的魔气越来越多,他的身体不断胀大,像是一块布满裂纹的巨石。

  云战与太一眼中惊恐愈甚,“不好,他要自爆,快跑,”

  从圣境巅峰强者的自爆,殃及之广,难以想象。

  而一些受伤或是修为较低的修者,自暴自弃的闭上了眼,恐惧着,等待着陨灭。

  季芜仍是神色浅淡,长身玉立,雪发在旷远的苍穹之下肆意飞舞,从容淡静,灼灼强者气度,令人侧目。

  这个时候,季芜无暇再分心去想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了,她转过身,心想卿姬既然出现了,穆玥应该和魔域大军联系上了。

  至少,命保住了。

  “宿主,值得吗?你违规的行为肯定会被记录,不仅没有积分,下一个任务世界也会更难,”系统的声音里竟然掺杂了几分感慨,它只是一个机器,永远不会理解身为人的感情。

  “呵,你不说不能杀了男女主吗?我可没杀她们,”季芜轻描淡写略过自己的算计,语气轻快,在系统听来,没一点后悔的意思。

  额际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空中被骤然爆发的波动震成了白色雾气。

  霎时,风云晦暗,雷霆怒号,恐怖的气息蠢蠢欲动。

  陨落,第一次离号称强者的他们这么近。

  太过虚幻却又如此真实。

  迅疾的风似是刮在脸上的刀子,而季芜淡静的神色却在下一瞬奔塌了,遥远的山际,一道黑影飞速掠来。

  看着她一点点接近,季芜突然落下泪来,难以言喻的酸楚突然涌上,“不是,叫你跑吗?”

  遮天蔽日的煞气疯狂涌动着,很快就将这里遮蔽住。

  骨骼碎裂声如此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道,血雾喷薄而出,滚烫的温度似是迎面扑来。

  一瞬,两瞬,三瞬……

  预想之中的痛楚并未传来,有修行者满怀希冀的睁开了眼睛,却在看清楚来人后,更加绝望。

  净世如死了一般被穆玥提在手中,周遭涌动着的煞气吞天灭地,胆寒心颤,睚眦俱裂。

  站在坑前,穆玥久久都没有动作,望着坑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浓烈的悲怆之感渗入煞气中,翻搅着每一个人的心神,压制,窒息,恐惧接踵而来。

  “你们,都去陪葬吧,”语调很平静,强大自信决然的平静。

  季芜勉力调息,将烛龙剑插/入地下半寸,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阿玥,”

  涌动着的煞气突然凝滞了,手腕一松,穆玥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看向声源处,声音太小太小了,以致于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阿玥,过来”季芜苍白的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和过往那些相依相偎的日子没有任何区别。

  似哭似笑,穆玥瞬间敛去了所有玄息,疾步过去,在几丈之远时又蓦的停下来。

  痴痴的看着季芜,却不敢上前,像是做错了事的稚子,穆玥看着空气中漂浮的煞气,不知所措。

  如浪潮袭来的疲惫与空虚感,在看到穆玥活着时,突然而至,季芜维持着笑意,向一侧跌去。

  失而复得之后的狂喜还未褪去,又袭上巨大的恐慌。

  上前几步,牢牢的,紧紧的,死死的将季芜搂在怀抱。

  纯粹的玄力没有尽头般涌进季芜筋脉中,穆玥清楚的感受季芜的境界在迅速跌堕,“师尊,师尊,我回来了,”

  “阿玥,你我都活着,这便够了,”稍一恢复力气,季芜握上了穆玥的手腕,阻止她继续输送玄力。

  灵界与魔域修行功法不同,再多的玄力也只能起到调息的作用。

  主动握上穆玥的手腕,低声道,“阿玥,我们离开这里吧,”

  暗渊禁制已破,又经过今日这么一遭,大抵魔域与灵佛两界真真要不死不休了,但至少再下一次危机来临前,她们能安生许久。

  穆玥猩红的眼在季芜的注视下恢复成清亮的黑色,她缓缓的摇了摇头,话中是季芜从未料想到过的决然,“不,师尊,这一切现在就该了断,”

  给季芜下了个禁言决,再划出一小块空间,季芜不得出,而众人不得进,“师尊,很快很快了,徒儿答应你的让魔域万物峥嵘,而他们再也不可诋毁你,我的师尊啊,就是至圣之人,怎能被灰尘给沾染上,”

  季芜徒劳的摇着头,困于方寸之地,眼睁睁的看着穆玥走远。

  手起,吞天的煞气再次涌起,但这一次却没有任何杀意。

  一座巨大的莲花法阵出现在众人脚底,撕裂虚空,瞬移之术。

  眨眼之间,众人眼前出现了一条直通天穹的阶梯,淡淡佛光笼罩其上,祥云灵鹤并未因突然出现在广场上的众人有任何变化。

  千佛宫,问天道石阶三万层,佛莲围绕,至圣至清之地,度恶念,化魔身。

  众人看着穆玥缓缓走到问天道旁,恐惧渐渐远去,理智渐渐回笼,可眼中的惊讶愈盛,终有人说出了口,”她要去走问天道,”

  长久的沉默,众人皆知,万年来凡是走上天道的人,无一生还。

  不过俗世一人,修为再高,又怎敢与天争呢?

  问天,问天,天又可曾会因你的诘问而有任何变化呢?

  惊疑、敬佩、羞愧、交织不定,穆玥没有转过身,铿锵的话语却一下一下,迅猛的击在了众人心上,“今日吾魔尊穆玥来此问道,正道,到底何为大道,”

  “千万年,我魔域众徒困于暗渊煞气,最强横恣意的力量,也是最深重最无可赎的罪孽,替灵佛两界背负了这份煞气,为何在你们眼中便不能心证大道呢?”

  “到底何为道?我心所想即是道!”

  缓慢却坚定的她上石阶,金色的佛光迅速聚拢,化为燃烧着的火焰,将穆玥整个人笼罩其中。

  皮脂之下,是血肉,血肉之下是骨骼,众人看着那金色的火焰一点点将穆玥的血肉燃烧殆尽。

  夜尽星起,斗转星移,天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众人沉默着,看着天际的石阶上的人影逐渐萎缩成骷髅的模样,那具骷髅仍在一阶一阶的往上走,从未停顿过。

  不知什么时候,有女修士的轻泣声传了出来,可无人责怪。

  季芜站了起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到底过了多久了,为什么似是已经过了千万年的岁月。

  她紧紧的追随着那道决然的身影,直到天幕乍开,仙乐梵音骤降,灵鹤与祥云向两侧散开,众人终是看清楚了问天道上有什么。

  一把剑,插在虚空之上,一具骸骨倒在一旁,“我心所向,即为天道,灵、佛、魔今日起平等共存,”

  如上古神明的布告,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经久不散。

  那具骷髅渐渐化为遮天佛光,朝着暗渊而去,煞气消弭,大地颤动,横亘在三界交界处的裂隙一点点变小,最后彻底消失。

  暗渊,今日过后,不复存在。

  有佛界长老忽的站起来,不知所谓的呢喃道,“何为道,何为道?”

  一道真火甩出,千佛宫内的藏经阁瞬间燃烧起来,后来有修士提起,“藏经阁整整烧了半个月啊,一界传承,就这么没了啊,”

  与众人眼中的敬仰迷惘不同,季芜眼神清明,看着那具骷髅化为流光消失后,尖锐的痛楚从肋骨下透来。

  烛龙剑悄无声息的,一寸寸碎裂。

  无人觉察,季芜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等反应过来时,早已没有任何踪影。

  两位神墟境强者就如坠落天幕的星辰,突然出现,照亮夜幕,又突然陨落,再无消息。

  ——————-这里是分割线——————

  一座竹制的小木屋静静矗立在雪巅的背风处,而在屋外一个穿着红裙的少女正在蹦蹦跶跶的玩雪。

  而让人惊奇的是,明明该是万物径灭的景象,这座小屋旁却围绕着丛丛墨竹,与簇簇逸着药香的鲜花。

  小女孩手下的雪人渐渐成形,虽然粗陋,但也能大致看出堆的是两位女子依偎在一起。

  漫天的风雪似是绕过了这里,天穹空明几净,雪巅之下的暴风雪与此处无关。

  “小团子,快进屋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打断了小女孩手中的动作。

  “娘亲,”欢快的应下,小女孩朝着屋内狂奔而去。

  不出所料,暖黄的烛火下,娘亲更显温婉,小团子三步并作两步扑进季芜怀中,来不及享受这一刻的温存,就被屋内另外一人提着领子拖开了。

  “娘亲,小娘亲坏,”端正姿态,小团子气鼓鼓的站在一旁,眼泪汪汪的看着季芜,委屈的不行。

  但对穆玥的举动却是敢怒不敢言。

  “去将外面的药草收了,等会去找你的族人,”声线冷冽,对小团子的委屈穆玥熟视无睹,熟练的将季芜披风上的带子系好,再将人拥入怀里。

  细看之下,穆玥怀中人的右手手腕上铐着一根细小的银色锁链,不时还会发出泠泠响声。

  “哦,”小团子不甘不愿的走了出去,一步三回头。

  门重新关上后,穆玥将季芜横抱起坐到塌上,五官线条顿时柔和起来,咬上季芜的耳垂,竟如小团子一般撒起娇来,

  “师尊,你不许抱她,只能抱我,”

  既无奈又宠溺的笑了下,季芜晃了晃手腕上的链子,佯装正色道,“你将我囚在这座小木屋里,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是何道理,”

  五十年前,季芜以为穆玥死了,万念俱灰之下便想自我了断,离开这个世界,哪知穆玥跨越虚空而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季芜带走了。

  季芜的修为由神墟跌至玄寂,而穆玥现在的修为却是愈发深不可测,季芜隐隐有感觉,穆玥走过问天道后,已然踏破神墟了。

  可每当季芜问起,问天道上穆玥看到了什么,又为何会死而复生时,穆玥总是闭口不提。

  只说向天地证道后,依靠神骨重生。

  再多的,穆玥便不肯说了。

  听到季芜这样说,穆玥在季芜颈间蹭了蹭,声音低了下去,“师尊,当年你在我身上划了十七道口子,如今你还了十三次,还有四次,等什么时候你欠我的债两清了,我再放开你,”

  季芜自是知道穆玥口中的还债是何意思,睫羽颤了颤,刻意避开穆玥的露骨的眸光,脸颊微红,假意催促道,“团子在等你,”

  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穆玥将人松开,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来叮嘱道,“师尊,你只许在山顶上看看,且不能呆久了,不可超过半盏茶时间,”

  季芜在一战后,境界跌堕,身体里的筋脉错若异常,且常有崩裂之感,穆玥便在雪巅之上造出这一小方天地来,慢慢温养。

  突然穆玥话锋一转,继续道,“若是被我发现你呆久了,那今晚……”

  季芜狠狠瞪了穆玥一眼,不欲搭理她,拿起手边的的小人书看了起来。

  这一天天的,穆玥总是在想些不正经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1】取自药师经

  【2】取自金刚经

  作者:手狂乱的码字,心里想着能狠狠虐她们一次,肯定猜不出来我这是演戏

  读者:演戏,演戏,演戏

  作者:你们赢了,呜呜呜呜,评论区发红包

  明天更甜甜的番外,感谢你们一路支持,抱住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