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看了看我,用他那种毫无波澜的眼神。换作平时我早就嘲弄起他来了,但此刻毕竟是我觉得理亏,话都到嘴边了又给憋了回去,张了张嘴,在他的注视下挤出个尴尬的笑容。

  他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说:“你就直说吧,我又不是别人。”

  我抿着嘴唇,听了他这话,鼻子忽然有那么丁点儿发酸。

  就一点点。一点点点。

  我说:“老大这阵子太忙了,说话都不过脑,你别往心里去。事情挺棘手的,没有你的帮忙,我不论从智力上还是时间上,都很难做出个能有实际效果的反制方案来。修文,我得提前谢谢你。”

  老黄听了,浑不在意地摇摇头:“你才是真的别往心里去。我没想那么多。要我帮你带哪些项目?”

  “没事的,老大已经要搭把手了,我忙得过来。如果到时候实在是办不到,我再来压榨你的休息时间,好吗?”我姿态放得很低,“现在主要是想方案,消耗的是我的脑细胞,不是精力。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在想我们可以聚在一起试一下头脑风暴,找个什么最近的日子。”

  “如果你想的话。”老黄眉毛抬得很高,显得比较勉强,“但我真的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是啊,不能同意更多。”我叹了口气。

  我们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就像先前的会议中谈到的那样,在BCG提出的框架通过以后,一切都有了既定前进的方向,我们很难朝着相反的地方使劲。按大老板说的,“有引导性地”提出具体的优化建议,虽然可行,但过程中又有大量的暗中角力,劳神劳心,收效甚微。

  苍蝇腿也是肉,倒不是说因为成果轻微,这类工作我们就不做了。可局面已经彻底颠倒,越往下走,我们的路就越来越窄,绝地反击,谈何容易。

  自古以来,不是没有力挽狂澜的尝试。中有《本朝百年无事札子》,锐意进取,谋求新法;外有《九十五条论纲》,剑指利奥十世。一个是为了简明法治、积极开源,一个是为了废掉赎罪券,令举国脱困。

  然而王安石终其一生,功败垂成,只得罢相郁郁终老;保守懦弱的后者,则在贵族家里躲了一辈子。

  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这样怎么样?”老黄忽然说,“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想出点儿什么,但这一阵子,我会考虑一下挽回局面的方案。如果想到了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我就跟你说。”

  “挽回局面的方案?”

  “对。他们做优化,我们也能做优化。BCG只不过是有一套外表昂贵的工作系统,但到了技术细节上,我不认为他们就在方方面面都表现优秀。”老黄话的内容和他的表情完全不相符,“说到底就是看穿实质,解决问题嘛,所谓的‘战略咨询’。我也可以做。”

  “自信是个好的开始。”我强行忽略了他写满不自信的脸。

  老黄疲惫地抬了抬眼皮:“关于你那边的部分,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没有。

  我既不是艺术家,也并非大老板那样的商业天才。专业人士办事,靠的是稳定、高效、及时,三者缺一不可,依赖灵光一闪的下场就是开天窗。违背承诺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压力,也是因为这种压力,从小到大有好多事我都硬着头皮干了,一路下来倒也没出过大的差错。

  遇事不决,回归本质。

  反制嘛,顾名思义,我方处于被动,劣势之下,化招反击。公司现在居于下风,硬碰硬要不得,要想迂回,不外乎拉开距离、制造错误情报,或者田忌赛马。游击战那一套是用不上了,拖延会儿时间还有可能,但“太极”小组实在是不堪重用……

  等等。

  组里还有个小陈,这也断断续续带了三个月了,表现差强人意。现在人手不足,又正是等候东风的时候,让他试炼试炼倒也不失为上策。

  争取战略距离,这事有老黄代劳。他办事都不放心的话,部门里就没有人可以让我安心了,我倒不用在这方面过多费神。

  最难的还是打信息差。

  平心而论,小付出大报酬,制造错误情报是这些选择中收益最高的。若论以前,我可以亲自做这事。我的位置够高,做起来顺手、效果还极好,就算冒些风险,毕竟是特殊情况,算算账也觉得不亏。

  但现在我有多重任务在身,与BCG方的信任不过是初步建立,潘德小姐比我估计的还要谨慎,这个险,放在现实当中,我就冒不起了。

  偏偏我还无人可用。

  老大正邪难辨,老黄已不堪重负。我根基不深,又埋头做事,部门里没什么人称得上是我培植过的“势力”。因为带小朋友比较多,愿意卖我个面子的人兴许有那么几个:信息作假可大可小,而且还涉嫌违背雇佣合同,单凭我嘴上一句“特事特办”,谁敢压这个宝?

  我又不敢贸然将大老板抬出来。再说大老板愿不愿意我们做反制都很难说,他是叫我接近潘德小姐,可目前为止,大老板没给过我哪怕一项详细指令——这种接近,究竟是为了知己知彼,还是为了给创始人派系留条后路,我无从判断。

  经年以来,我头一回感到这么孤立无援。

  、第五十三章

  我最后圈中了鲁本丁。

  把他要来帮我做事这段时间,我意外发现他口风还挺紧。不光是公事上很懂得把握分寸,连私交小事,像是上次留下他和安宁去买钢笔,他都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