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应该已经财务自由了,BCG开不出多高的价钱,总不至于是为了钱。他跟大老板私交如何我不清楚,但好歹是一路走过来的,两个人又没什么利益冲突,没必要闹得太难看。为了权力吗?

  蟹壳子公司的CEO……

  我回想起第一次听到潘德小姐抛出这个诱饵的心情。

  人不能轻动怀疑之心。自古以来,多疑的君王为何遭人诟病?多疑起到的保护作用实在有限,其范围也不过是一两个人,庇佑不了天下苍生。人的软弱是最可怕的,一软弱,就想掌控,就会失控,最后两手空空。

  怀疑的种子能破坏一切。

  可是我的工作不允许我顾及私情。我能依靠的力量就这么多,外来的援助也是有限的,况且面对潘德小姐,我自愧不如,必须慎之又慎。我没有宽绰的空间,没有余裕,无法对功亏一篑的可能视而不见。

  在华容道放走曹操的是关羽,不会是我。

  老大办事,谨慎、妥当,风格稳健,凭我的了解他不会交出原本的数据——凭我的了解他压根就不会答应做BCG的内应。我放下笔,起身去拆了包新的薄荷糖,接着又灌了一大口矿泉水。

  对,就是这个感觉。

  ——他应该不会交出原数据。我是老大带出来的人,对他的方法论一脉相承,我们想做的数据模糊方向应该是类似的,至少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

  问题更多是在于他会不会卖了我。

  我的“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假如之前那次敲打,原本就是为了让我给出的信息从他那儿过一遍,并且,他真的选择了和BCG方合作:那么我现在可以默认他卖了我。这是最坏的情况,给我的工作带来了额外负担。

  但我同时为大老板与潘德小姐工作是很容易想象的,属于需要事前评估的风险项,否则潘德小姐也不必这么执着于投名状。虽然被出卖、从侧面进一步证明我的不可信,并非什么好事,可这也不是说我的工作就全部失败了。

  我多疑,潘德小姐当真就不多疑了吗?

  她不过是更为善于隐藏。

  假如老大没有出卖我,也不能由此反推他就没有和BCG合作。人的动机千千万万,算是算不准的。像我,自诩爱岗敬业、不留私情,现在也完全没有向大老板汇报自己猜测的打算。我是暗暗希望老大不至于做到内应的地步的。

  但假设他真的做了,在跟他去子公司与留在被肢解了的母公司之间,我可能还是会选前者。

  鸟为食亡嘛。

  凯文他们那边又是另一种情况。这个路人丙我在内网上看了,感觉像做数据工作的,级别可能跟安宁差不多。不过我开会时从没见过这个人,他对核心业务的接触面可想而知。

  安宁下载了文件,很有意思。一般来说下载下来肯定是需要拿数据做工作,但做什么工作,是公司的工作,还是凯文单独指派的,这就很难说了。

  凯文细致、大胆,在宏观的框架性的工作上很有一套。但他的专业背景不足确实是一大短板,如果他是候选人之一,要交投名状,恐怕只能原原本本地交上去。他做的改动很难不被察觉,毕竟潘德小姐背后很可能是一整支团队。然而他又有安宁帮忙……

  我倒不怕什么。安宁借调过来的时候两个部门早拆开了,她没看过菲律宾的原始数据,不至于看出来问题。

  而他们这周浏览和下载的文件,都是我在备份空间里改过的版本。

  能看出来的只有我和老大。我改的这个地方非常隐蔽,他如果改换了阵营,与我不谋而合、打算交份模糊的东西上去,这才有发现的可能。

  此外,我还留了一个后招。

  面对潘德小姐再小心也不为过。我清醒得很。

  那是桑妮亚·潘德啊。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没几天我就又得扮作钟馗,铁面无私,准备捉鬼。

  助理经理与经理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后者会多。

  经理与资深经理的区别呢?后者会更多。

  我是真的讨厌开会。老黄我问过,老大我问过,甚至连大老板,我都斗胆问过,没有谁不讨厌开会。会议又有小讨厌的和大讨厌的,小讨厌的,冗长无物;大讨厌的,吵得不可开交,进度还倒退了。

  和潘德小姐的两人会议是我最讨厌的。主要是费脑子;次要,是费心脏。

  听说心脏一生的跳动次数是恒定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晚上好。”我率先和她打招呼,“衬衫不错。裁缝做的?”

  “谢谢。”她挑了挑眉,“我们现在又可以闲聊了吗?”

  “又没有规定说我们不能。毕竟我为你工作。”我保持微笑。

  她今天还是穿亚麻衬衫。肩、领,看起来都很挺括,质感上乘,应该是爱尔兰麻。我一口咬定不是成衣主要是因为领型:相对传统的女士衬衣领型有限,据我所知只有镰仓衬衫偶尔会做温莎领的亚麻衬衣。她今天这件是一片领的,领口很低,第一颗纽扣开到……我收回目光。

  意大利人爱穿一片领衬衫。这在很多年前都是男士专属,潘德小姐是我见到的第二个这么穿的女士:上一个是索尼娅·格林。常到欧洲消费的西装客,没人不知道这个圈内弄潮儿,她是极罕见的女西装客,衣品不俗,享誉全球。

  当然,我无心做什么对比……

  但潘德小姐有时过分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