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入目便是一片白茫明亮的大雪, 映的屋内也明亮了不少,江瑜缓了缓,等这具身体适应过来, 看了一眼时间。

  才刚不到七点。

  胃里还残留着微微的不适, 昨天的记忆涌入脑海里, 江瑜想到那些热闹的游戏声和甜而不腻的蛋糕,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简直过的就像做梦一样。

  但很快, 当他看到个人终端上那一句深夜中的晚安时, 江瑜才想起宴南城昨天莫名其妙跑过来要见他这件事。

  江瑜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 好心情一瞬叫消散了个干净。

  还有匿名的那句“生日快乐”,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他到底是谁?疑问沉甸甸的压在心里吗,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让江瑜觉得很不舒服, 偏偏宴南城也过来凑热闹。

  那个alpha不会真的站了一晚上吧……

  江瑜连鞋都忘穿了,赤着脚两步走到窗边,果不其然真的看到一个被雪淹了一小半的人型雕塑。

  江瑜抿着唇, 一瞬间的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油然而起的怒意。

  江瑜想,他已经脾气很好了, 三翻四次的告诉宴南城不要等, 他又不是宴南城那些alpha, 哪里有什么折磨人取乐的爱好?宴南城这样做不过是道德绑架罢了,是在逼着江瑜一大早还要下楼和他见面。

  于是这份怒气伴随着江瑜下楼的声音被踏的震天响。

  直到下了楼,江瑜看见路灯下站的笔直的alpha时, 才意识到他之前都是俯视的角度, 从上而下看到的积雪都已经很厚了, 如今一下楼, 才看到自己预估的雪量都太少了。

  宴南城怕是一晚上没挪过地儿, 积雪都已经快淹到他小腿了。

  江瑜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走过去,手上也没轻没重的推了宴南城一把。

  “你这是做什么?”

  宴南城迟钝了一瞬间,像是才意识到江瑜真的来了,面前这个眉头紧皱的人真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beta。

  江瑜本来没用多少力气,宴南城却身影猛地一晃,勉勉强强扶着路灯杆才稳住身形。

  但偏偏宴南城竟然还能扯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来。

  “真的是你……”

  他做梦似的,伸手想要碰一碰江瑜紧皱的眉头,却又在看到自己冻得发紫的手上残留的雪粒时陡然间顿住了动作。

  宴南城悻悻的收了手,“小瑜,你别皱眉。”

  我看了心疼。

  宴南城深呼了一口气,又想起了什么一样,急匆匆的道,“你怎么起的这么早,是不舒服吗?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宴先生!”

  江瑜莫名其妙看着宴南城脸上一阵喜一阵忧,终于忍无可忍的开了口,语气也更加不耐烦起来,“你自己回去,还是我打120?”

  “我……我就是想——”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希望你立马,现在就消失在我面前好吗?”

  宴南城被噎的一顿,神色低垂了下来,终于苦笑着挪了挪步子,但他冻了太久,一时间竟然没办发很好的控制双脚,像个滑稽的小丑一样趔阻了一下,只能扒着电线杆保持脆弱的平衡。

  宴南城缓缓道,“好,我自己回去。”

  江瑜扭头就走。

  “小瑜,小瑜!”

  宴南城却猛地往前了一步,想要叫住江瑜,又怕自己一身雪气让江瑜生病,只能摇摇晃晃的站在江瑜身后两步的地方,没了电线杆的支撑,几乎要半跪在雪地里。

  “你——”

  “小瑜,你别生气,我,我等在这不是想给你找不痛快。”

  宴南城磕磕绊绊的,昔日高高在上的高傲alpha此刻浑身是雪,狼狈的望着眼前满脸不耐的beta,卑微又哀求的低声道。

  “我是想,虽然……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晚,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但我还差你一句,生日快乐。”

  江瑜闭了闭眼,在宴南城这幅可怜样子下忍着几乎满溢出来的怒气和嘲讽,才能勉强维持声线的平静。

  “宴先生,你是以什么身份说出的这句话?前金主?还是前男友?你觉得你晚的是一个十二点吗?”

  江瑜眼里的讽刺明晃晃的,甚至比漫天大雪更冷,刺的宴南城眼眶干涩,不知道是不是风雪太大,甚至有一种要落下泪来的冲动。

  江瑜胸口起伏了片刻,直直的看着宴南城墨蓝的眼睛,当着宴南城的面,一字一顿的道。

  “我男朋友已经死了,我也不需要陌生人的祝福。”

  那一瞬间,宴南城的脸色甚至比纷飞的大雪更加苍白,alpha轻微的瑟缩了一下,浑身抖了一抖,却还是强撑着一个难看的笑容。

  江瑜没来由的心烦,不想看宴南城这幅样子,转过身低声道。

  “你走吧。”

  但alpha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还在自顾自的说话,“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我的祝福,你有那么多朋友,我,我也不想打扰你太久,这里太冷了,你得早点回去……”

  “我只是想到,你之前曾经说,羡慕那些堆雪人的孩子们,所以——”

  “宴南城!”江瑜忍无可忍的转过身来,“你听不见我说的话吗?我不想看见你!”

  宴南城怔了怔,紧紧盯着江瑜一开一合的嘴唇,他像是才听到江瑜说了什么一样,脸上白了白。

  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江瑜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小瑜……我保证是最后一次打扰你了,”宴南城失魂落魄的轻声道,一点一点迈动着他冻僵了的腿,向旁边走了两步。

  露出他身后,一个戴着毛线帽的雪人。

  那是很久之前了。

  那天或许是宴南城心情好,跟江瑜滚完床单,宴南城甚至心情很不错的坐在客厅里看雪。

  江瑜从身后拥住alpha,看着窗口下那些嬉闹着堆雪人的孩子们,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先生,你知道吗,”他向往的喃喃道,“我从小就喜欢雪人,觉得他们能每天都陪着我。”

  那时候宴南城只是漫不经心的抬起江瑜的下颌,“怎么,哥哥这么大了,还喜欢堆雪人?”

  江瑜被他说得害臊,没什么力气的推了推宴南城,“那先生愿意陪我当一回小孩子吗?”

  那时候的宴南城却只是笑了笑,享受着江瑜毫不保留的炽热爱意,低头封住江瑜的呼吸。

  “那就要看小瑜哥哥能不能先让我玩够了——”

  当然,那不过是一句床笫之间的笑语,宴南城怎么可能在冰天雪地里毫无形象的和江瑜一起堆雪人?

  他们都心知肚明。

  但江瑜想不到,宴南城竟然真的会记得这句话,还一个人站在萧瑟的冷风中给他堆了一个巨大的雪人。

  装出一副深情至极的样子。

  但迟来的深情又有什么用?

  宴南城自己光着脑袋,顶着一头白发一般的雪花,却给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带上了毛线帽。

  “我想,要是我送你礼物,不管是什么,你都肯定会扔掉,那么,我便送你一个雪人,这样冬天过去之前,每天你看到他,都会想起有一个讨厌的alpha曾经来过……”

  宴南城的声音越来越心虚,带着一点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和更多的,苦涩烈酒一般的哀伤,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的声音有多么苦涩和低声下气。

  “江瑜,你知道的,我一直是这样卑鄙的人。”

  “宴南城,”但江瑜的声音比他更加发颤,江瑜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的耳朵……怎么了?”

  宴南城的脸色僵了僵,掩饰道,“没,没什么啊。”

  却忽然有一点温热落在了宴南城眼睛上。

  宴南城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感受着肌肤相接的地方,眼睫扫过的那一点点温热的肌肤。

  江瑜抬手捂住了宴南城的眼睛。

  alpha受宠若惊的僵着身子,喉咙一瞬间就有些发紧,“小瑜……”

  “宴南城。”

  江瑜小声叫他。

  但宴南城无知无觉的站在他面前,随着视野落于黑暗,空荡的,无边无际的寂静包裹在宴南城耳畔,他冻了一个晚上,身上的温感系统早已经僵硬,甚至连冷都不太能感觉到了,就好像浑身上下,都只剩下了眼睫处那一点点令人贪恋的温暖,和江瑜身上,独属于江瑜的温热气息。

  江瑜难以置信的看着宴南城,又放大了一点声音。

  “宴南城!”

  但alpha仍旧没有反应。

  明明只是一瞬间,宴南城却觉得那一点温暖好像停留了很久似的,宴南城有些遗憾的感受到江瑜收回了手,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然后下一瞬间,江瑜忽然凑近了一步,一把攥住了宴南城的衣领。

  宴南城浑身都冷的像一块冰,江瑜一靠近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江瑜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心跳不规整的砰砰狂跳,他难以置信的摁着宴南城的领子,气势汹汹的质问道。

  “宴南城,你听不见了?”

  “我……”

  江瑜虽然这么问他,却全然没有半分想要听宴南城回答的样子,江瑜的声音有些发抖,语气却是笃定的。

  “是不是女王寿宴那一次?”

  一个月前黑暗中的爆炸还历历在目,江瑜知道宴南城当时肯定受伤了,那么浓的血腥味,后来回家之后,江瑜便想明白了肯定是属于宴南城的,只是后来见宴南城第二天就完完好好的站在媒体镜头前,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出席各种宴家的活动,江瑜才终于放下心来,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但……宴南城怎么会失聪?

  “小瑜,你冷静一点,深呼吸!”

  江瑜回过神来,看见宴南城有些紧张的脸。

  江瑜恨恨的看了alpha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小瑜,我没想瞒你,”宴南城苦笑着说,“你比我想象的要更敏锐。”

  “你不用对我有什么心理负担,是我自己要去参与那些事的,季家的谋划和我的利益也是挂钩的……”

  江瑜很想吼他几句,甚至向从前那样,毫不犹豫的给宴南城一个耳光,但江瑜发了一回火,感觉到胃里又开始有些翻江倒海了,江瑜脸色有些发白,后退了几步,看也不看宴南城,忽略掉身后的alpha略有些焦急的呼喊声,两步迈进了楼梯间。

  “呕……”

  江瑜伏在洗手台上,他昨天就吐了个一干二净,今天又什么都没吃,再吐更是吐不出什么东西,只能捂着抽动的胃半靠在冰冷的浴室瓷砖上。

  宴南城想做什么?用他聋了这件事让自己对他愧疚,从而再变得像以前那样,对他死心塌地?

  怎么会有像宴南城那样卑鄙无赖的alpha?

  江瑜恨恨的踢了硬邦邦的洗手台一脚,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只能撞的他脚疼,江瑜走到窗边,看见宴南城已经走了,那个雪人耀武扬威的带着宴南城的毛绒帽站在自己楼下,朝江瑜露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得逞的笑容。

  全天下怎么会有像宴南城那样厚脸皮的alpha?

  江瑜没察觉到一连几天,自己的心情都差的出奇,除了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江瑜又去了好几次射击室,把□□按的啪啪响。

  远处的靶心一个接一个潮水般的倒下去,江瑜却还觉得不解气,按了按空掉的弹夹,“啪”的一声把空枪摁在了操作台上。

  “啧啧啧,江上将百发百中的名号果然不是虚闻。”

  一旁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江瑜摘掉耳罩,看见季以泽杵着个拐杖,军服外套下甚至是还没换掉的病号服,吊儿郎当的颤巍巍给他鼓掌。

  “就是脾气大了点。”

  甚至还不怕死的在江瑜有如实质的冷冽目光下补充,“怪不得明奕那小子天天追在你屁股后面。”

  江瑜不理他风言风语,换了一排新的子弹,“季统帅才是,身残志坚。”

  话虽然这么说,但江瑜知道季以泽这么着急恢复出院的原因,女王年迈,身体也越来越差,甚至除了上次的寿宴,这么久以来都没再出现在公众面前过。

  一旦女王去世,下一任王储继位,也就意味着季家和宴知意谋划的事情将要正式启动。

  最好的时机,就是女王去世前的这一段时间,权利中心震荡不止,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最适合浑水摸鱼。

  季以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收起了玩闹的神色,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递给江瑜一个u盘。

  “这是季家那老头子电脑里拷贝出来的,不过光这个还不够。”

  “最好是拿到宴知意手里的证据,宴知意更加谨慎,他既然选择与季家合作,肯定会留后手,甚至,会有如今皇储的把柄。”

  他们对视了一眼,宴知意像一条滴水不漏的毒蛇,与他合作的人,当然也要做好被他探究,控制的准备。

  而如果能拿到宴知意手里的证据,加上当今皇储私生活不端,在上流圈子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两件事叠加,就算皇储真的顺利继位了,也要面对整个联盟公众的谴责和审视。

  那个时候,聪明人自然不会再选择帮助王室得到权力,季家心心念念想要维持的运输特权也会落空。

  宴家。

  是这一整个局的钥匙。

  江瑜看到季以泽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自然也能明白季以泽在季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而且这样被领养的经历,江瑜自己也经历过。

  当初老院长去世后,他所在的孤儿院就倒闭了,他们这些孤儿不得不自己打黑工,去工厂打杂,才能养活自己。

  而江瑜的养父就是在工厂里遇到的一个混混军痞子,好在江瑜没跟他几年,就靠自己考上了第一军校,也远离了那恶心的一家人。

  不过很显然季以泽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面对的是家大业大的季家,被控制,被摆布,甚至为了拿到那个小小的u盘,季以泽付出了什么,江瑜无从得知,也无心揭人伤疤。

  只能感叹季以泽还能有如今吊儿郎当的欢脱性格真的奇迹。

  季以泽见江瑜盯着他发愣,立马露出一个讨打的笑容,自以为帅气的薅了薅头顶上乱七八糟的头发,却不小心扯到了肋骨的伤口,疼的直吸气。

  “看我做什么?被本统帅感动到了?爱上我了?嘶……”

  江瑜赏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

  后来江瑜打开了u盘,才知道季家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龌龊内幕。

  甚至包括利用运输线暗中贩卖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江瑜少年时却是遇到过这种人贩子,但他没想到这些人贩子的罪魁祸首甚至还在酒宴上和自己举过杯,带着虚假至极的笑容和自己打过招呼。

  只是想一想,江瑜就觉得想吐。

  江瑜曾经也潜入过星盗窝里偷他们头儿的机密,要拿到宴知意的东西,他并不是没有信心。

  只是……宴家三个兄弟一个比一个恶心,江瑜不想再和宴家那个恶心的二少爷接触,就避免不了的要和宴南城再见。

  窗外的雪人变小了一小圈,却仍旧尽职尽责的守在江瑜门口,像是一尊沉默的卫士。

  江瑜静静望着飘雪的窗外,宴南城能够那么轻易的就把宴知意的计划告诉自己,和季以泽说的也分毫不差,但他毕竟是宴家人。

  他……会站在宴知意那边吗?

  江瑜心里有些乱,季以泽的消息却火急火燎的发了过来。

  “江瑜,我们可能要加快进度了。”

  江瑜手一抖,滚烫的热茶溢出来了几滴。

  “我刚得到消息,女王陛下……病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刚刚复制错了,我还说怎么这么短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