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南城脱口而出的这一声几乎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那一刹那, 不仅仅是宴南城,整个大堂内的宾客,紧张举着枪的保卫队, 甚至孤身一人以枪口对着宴南城的江瑜,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中, 这一声几乎堪称滑稽的话回荡在人群中,仿佛空气产生了片刻的沉寂, 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只是一瞬间, 江瑜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 按下扳机的手指却没有片刻的迟疑和犹豫。
他冷淡的站在原地,明亮又巨大的顶灯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灿白的纱衣。
那一瞬间, 宴南城甚至有一种错觉, 仿佛面前这个冷淡又美丽的beta正披着一身华贵又精致的婚纱,仿佛他高举的手中只有一枚小小的,闪着光芒的戒指, 仿佛这人声鼎沸,觥筹交错都是为他们而唱响的贺词。
宴南城无法控制的想,假如, 假如这是一场属于他们的婚礼。
江瑜会不会笑一笑?会不会像从前那样, 眼中含着隐忍又温柔的情愫, 轻轻向他伸出手?
然后说——
砰。
那一刻,就连时间也仿佛被拉长了,甚至连空气被划破所产生的细微震颤也被清清楚楚的映在了alpha墨蓝的眼底。
宴南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他仿佛有些迟钝的, 连低头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对他而言, 几乎都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他涣散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终于看见了那颗子弹的尽头。
玫瑰还瑟瑟发抖的插在胸口处, 只是因为震颤的气流有些打焉儿,落下了一片血珠似的花瓣。
就他胸口炸开的一颗小小的血花。
江瑜漠然又笔挺的站在宴南城面前,声音比表情更加冷淡冰寒。
“你叫错人了。”
“混蛋。”
在这细微的一瞬间,宴南城却走神了。
他看见许许多多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仿佛有一片看不见的,寂静又黑暗的角落出现在他眼前,不像是现实,反而像是一个幻想中的空间。
他看见一个满身伤痕的人站在那一片黑暗中,那个人有着和自己相似的身形和比例,就算只是背影,他也能清晰的看到那个人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痕,感受到那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熟悉感。
而最让宴南城奇怪的,是自己心底弥漫而起的,几乎要占满整个胸腔的,浓重的愧疚和悲哀。
那些情绪那么陌生,就好像……不是来自于宴南城,而是来自于和某个别的人的共情一样。
他是谁?他……会长什么样子?
宴南城这样想着,那个人却仿佛心有所感一般,忽然间回了头。
那一刻,宴南城的瞳孔震惊的睁大了,因为他看到那个黑暗中一身伤痕的男人,竟然和他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眉毛,嘴唇,就连那双黑色中泛着墨蓝的眸子,也和宴南城没有分毫的差别。
“混蛋。”
他一开口,就连声音,也和宴南城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人语调中,浓重又深沉的情绪。
仿佛夹杂着愤怒,悲伤,无力,气愤……
而那些绝不可能出现在宴南城身上的情绪,却好像顺着二人之间看不见的联系,一点点被传达到宴南城的胸口中。
酸涩的他几乎想要落泪。
“我叫程雁。”
那个人忽然开了口。
宴南城茫然的,控制不住的跟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程……雁?”
随着他未落的话音,宴南城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车祸中被他遗忘的梦境。
火光,哭喊,血色。
仿佛有灼烧般的痛感在四肢百骸间炸开。
宴南城眼前却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睡觉要抱着他。”
“做饭要按他的口味。”
“最最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他掉一滴眼泪。”
“我爱他。”
砰砰。
砰砰。
谁的心跳?
又是谁的声音?
“可是你一点也没有做到!你食言了!”
宴南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哪个陌生又相似的,伤痕累累的青年人口中愤怒的指责——
“你把他给忘了。”
砰砰砰砰!
“都安静!联盟军部!”
好像终于结束了一场漫长到几近窒息的梦境,又仿佛只是一刹那心念辗转间的走神。
宴南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出乎他意料的,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没有人对着江瑜开枪。
因为一连串的,震慑人心的空枪声忽然自众人后方响了起来。
一队身穿军装的士兵忽然闯进了偌大的宴会厅。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也没人知道他们手中那些锃亮的枪支会在什么时候举起来,对准在场的某一个人的心脏。
“抱歉打扰了您的好事。”
而为首的,是一个少年身形的年轻军人。
他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崭新军装,肩章上巨大的图案在灯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泽,而年轻人此刻笑的半真半假,却唯独没有半分他口中的“抱歉”在。
年轻人微笑着,冲高台之上胸口中枪的alpha眨了眨眼。
“在下,军部最高统帅,季以泽。”
这一声不算大的声音却像是有了什么堪比扩音器的魅力,年轻Alpha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全场鸦雀无声。
明明年轻人的话音中没有半分鄢压迫之类的情绪,可当他说出“季以泽”这个名字的时候,却仿佛无形之间当着所有人的面落下了一记重锤。
没有一个人出声。
空气仿佛静默了。
只有一道清润的声音回答了他。
江瑜手中的枪口还在冒着微微的热气,他却头也不回的,只是紧紧盯着宴南城胸口处的那个血流不止的窟窿。
“季统帅,”江瑜略带无语道,“您就这么喜欢装b?”
“嗯哼,”季以泽心情甚好的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却快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甚至在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抱歉啦~”
他说话的那一刹那,以一个十分装x的姿势,对着江瑜开了一枪。
“小瑜……咳咳咳咳——”
宴南城的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的想要喊,却难以控制的吐出一口深黑的血液。
仿佛拉长的空气在这一刻恢复了正常,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的喧闹也重新卷土重来。
明明只是极短了一瞬间,对于宴南城,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在他的意识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宴南城竟然还能跑过去,一把接住了软倒下来的江瑜。
但他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了似的发软,软到根本站不住,就连江瑜那么轻的重量都没法负担了,连带着陷入昏睡的beta一起,狼狈万分的跪在了地上。
然而他紧紧搂着毫无意识的beta,甚至没让江瑜沾染上一丝灰尘。
被射中的那一瞬间,没有人看到江瑜的表情。
只有他,只有正对着江瑜的宴南城看见了。
他看见beta眼底没有震惊,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一个人中枪后的本能反应。
他勾起了唇角。
仿佛长途跋涉了不知道多久的旅人,终于看见了一泓不知道是不是海市蜃楼的清水。
江瑜的眼底是解脱般的,似是灰败,又似是希望的茫然。
也是这一眼,宴南城胸口处,被子弹贯穿的地方终于反应了过来似的,剧痛迟缓了一拍,才终于爆发一般的,从他胸口剧烈的升起来。
“咳咳咳咳……”
宴南城不知道自己的身音有多嘶哑,“小瑜……小瑜……你看看我……”
“别担心,一点镇定剂罢了。”
与宴南城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季以泽衣冠整齐的,居高临下的抱着枪站在一旁的身影。
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宴南城,“不过宴少爷还有力气抱人,看来江小朋友可是没舍得对你下死手啊~”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还有,你和小瑜有什么关系?”
宴南城不知道那颗子弹打穿了哪里,现在的他,就连说话也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浑身是血的跪在地上,alpha的眼中的敌意和危险气息却没有半分衰弱的迹象。
两个顶级alpha在这一刻无声的对峙着。
“噗——”季以泽却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宴少爷这是什么表情?我可不是来打扰宴少爷的好事的。”
“我们收了宴家的好处,不至于翻脸无情,你要做的事,我不会拦你。”
“我来这,只是想带一个人走。”
“他是我们军部的人。”
季以泽锐利的视线在那一刻落在了毫无知觉的昏睡着的beta身上。
“你做梦!”
宴南城身上威士忌辛辣的信息素那一瞬间暴涨,那一瞬间浓烈辛辣的酒味伴随着烧灼一般的热度瞬间袭向了季以泽毫无防备的身体。
然而季以泽却仍旧不急不慌的笑了笑,“你竟然有精神力?”
“只不过,宴少爷还是把胸口的血窟窿填好了,再来与我切磋吧。”
宴南城气势汹汹的正准备再说什么,一声尖利的哭喊声却忽然从后台响了起来。
“宴南城!你,你暗算我们家!”
Omega尖细又慌张的哭声像沸油入锅,订婚宴上那些配枪的护卫再也顾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小部分围过来护住宴南城,另一部分就像宴南城提前部署好的那样,举枪对准了每一个或惊慌或震惊的赵家的人。
“既然好戏开场,那我也该走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以泽隐没进了人群中,不同于他来时的高调又张扬,他走的十分低调,甚至人们的视线都落在一波三折的婚宴上,毫无反击之力的赵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人看到军部的那一队士兵已经悄无声息的退场了。
季以泽没有动宴南城死死抱在怀里的beta。
“既然宴先生发话,那我便卖你个人情。”
季统帅说的轻松又无所谓,他语气中带着胸有成竹的笃定,轻飘飘笑道。
“江小朋友睡醒了,自然会来找我——”
“不可能!小瑜他不会,不会离开我!”
宴南城几乎是用一种凶狠的语气打断了季以泽的话音。
但他眼底划过的心虚彰显着他和季以泽一样,都想起了江瑜决绝而果断的那一枪。
宴南城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想,江瑜用那么冷淡漠然的眼神,毫不犹豫的射向他亲手插在Alpha胸口的红玫瑰时,他用那么决绝惨烈的方式,毅然决然的斩断他和宴南城所有的联系的时候——
他到底还爱我吗?
宴南城不想承认,但那一瞬间,他迟疑了,江瑜胸口那颗温热的,为他而跳动过的心,如今还会不会,再为他停留,哪怕一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这个问题上,季以泽显然比宴南城看的更透。
但他也不想再打断Alpha那点可怜的痴心妄想,穿着军装的年轻人耸耸肩,没有继续跟面前这个疯狗病一样的alpha多话,只是在临走前,幸灾乐祸的留下了一句几乎称得上是欢快又轻巧的话。
“宴先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宴南城!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混乱又脱序的气氛没有留给宴南城更多吵架的机会,赵家的人基本都被控制住了,虽然江瑜带了了意外的惊吓,但宴南城的计划却走的比想象中更顺利。
那个单纯蠢笨的,原本满怀期望穿着洁白西装的omega脸上精致的妆哭花了,“你说你要和赵家联姻,你说你要娶我回家……”
“可是你怎么能——”
omega绝望又痛苦的嘶吼戛然而止了,因为冰冷的枪口已经对准小omega脆弱的太阳穴。
宴南城勉强的咳了咳,他胸口的血还没能止住,俊朗锋利的下颌沾染了血液,让他整个人就像是从地狱道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然而他的动作却是无比温柔的,珍而重之的抱着一个清瘦的,昏迷中的beta。
仿佛抱着什么人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宴南城呸的吐出一口血沫,他的眼神自下而上,沿着beta昏睡中安静又美好的眉眼一点点上移。落到满脸脏污的omega身上时,却已经只剩下了刺骨的冰寒敌意。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omega,是在一场酒会上。
omega摔跤时“失误”拉住了他的外套,宴南城便也将计就计,用这个单纯到蠢笨的omega,扣开了他除掉赵家的巨大铺盘。
他靠着这个不受宠爱的小omega与赵氏的上层取得了联络,他甚至用了半年时间,演了这一出联姻的戏码。
只为了在订婚这一天,彻底除掉赵家这个挡路石。
只是因为他要在首都星站稳脚跟,要所有人在提到“宴南城”这个名字时,不再带着他上头两个哥哥的名号,就必须靠他自己,打响这第一枪。
然而日理万机的Alpha不会记得他穿着那件外套和他的情人做过什么,也不会记得要把这个重要的工作消息告诉他无关紧要的情人半分。
“娶你?”
他只是微笑着,抱着他昏迷的情人,对他名义上的“未婚夫”露出一个森寒到极致的笑容。
“不。”
“这不过是我想要彻底吞下赵家的计划罢了。”
“你们暗中贩卖军火,压制宴家,甚至和星盗勾结妄想取代宴家在联盟的地位,你以为我不知道?”
宴南城静静看着颤抖着的omega,语调平静,眼神却像在看着一个早已经没了生命的死物。
“你都不知道,每一次看见你,我有多恶心。”
“我想娶的,自始至终,只有我的beta。”
作者有话要说:
宴狗追妻路漫漫啊~
宝贝们因为明天本书要上夹子啦所以明天晚上十一点更新~谢谢大家支持!比心~
推推基友连载古耽《我师父的流亡史[火葬场]》,id5380410
曾经光风霁月的京城才子江屿晚,一朝叛国,被贬为最下贱的奴隶。
决定他生死的却是早已经恨他入骨的小徒弟安笙。
*
安笙最爱慕的人,是教授他课业的师父南诏。
而他最痛恨的,则是害他师父失踪,安家军全军覆没的叛贼江屿晚。
初次交锋,安笙一鞭毁了那人勾魂摄魄的容貌,江屿晚却还不知廉耻的贴上他的腿。
“笙儿,奴好想要你。”
再次见面,安笙不惜用刑逼问师父的下落,江屿晚却勾着唇角,眼底魅意翻涌。
“他不是就在你面前吗?”
“你找死!”
旅途颠簸,仇家追杀,四处流亡的日子里,安笙厌恶江屿晚入骨,却还是要忍着恶心护他周全。
恨不过,杀不得,江屿晚像一根刺,扎在安笙胸口,鲜血淋漓。
只有那人脸上扭曲的痛楚,才能让他有片刻安心。
*
在前途未知的流亡里,江屿晚心中所想,不过再见自己的小徒弟一面。
后来遇见安笙,他更美貌,更强大,却也更恨自己。
甚至,他还把自己这个亲师父认成了别人。
对人家情根深重。
真是个孽徒。
*
可直到最后,安笙才发现,他所恨之人,从来都是那个以家国为终身信仰的师父。
也从来都只把他当做初见时那个善良的小徒弟。
江屿晚死的那一天,暴雨倾盆。
他羸弱的身子一如不如一日,最终到了强弩之末。
那个恨他入骨的小徒弟却跪在大雨里,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
师父,徒儿后悔了。你回来吧。
可命运难改,恩缘孽缘,也只能就此了断。
——
说点什么:
1.年下师徒。
2.一根筋年下美人攻vs美强惨风流傲娇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