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忍不住抖了下。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那种感受是哪怕经历了再多的设想都无法比拟的。
许钧毅是跟着谢远宏进来的,他瞥了两眼房间里的两个孩子,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一边。
这种时候他其实也说不上话,更何况之前两个人的谈话,几乎可以称得上不欢而散。
“小安。”谢远宏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此刻却像是刀一样割在人心上,“叔叔……先要向你道个歉,你受伤这件事情,我们有责任,后续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你爸爸妈妈可以尽管跟我们提。”
许淮安侧过头看了眼一边的许钧毅,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做主。
她抿了下唇,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用了谢叔叔,我没事。”
“不,这件事是我们的错,是该负责的。”谢远宏瞥了眼一直没说话的谢知遥,咳嗽了两声把话题一转,“但是,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我想问问你和遥遥。”
来了。许淮安心头一紧。
果不其然,下一刻,原本温和的人慢慢收起了笑容,淡淡道:“我想,你们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你们在谈恋爱这件事?”
“……叔叔想让我们解释什么呢?”许淮安皱着眉站起来,她肩膀还疼着,一只手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本来该是病弱的姿态,可是女孩子的目光却是不卑不亢地直视着男人的眼睛。
“如果叔叔只是想让我们解释一句,是或不是,我想……叔叔问出这句话,就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她的态度让谢远宏眸底浮现出一抹诧异,印象里,许淮安不是这种会先站在前面的性格,但今天她偏偏这么做了。
他点了下头,说:“是,但我更想听你们自己说。”
是,或不是。
“是。”这句话不是许淮安说的,而是谢知遥。她不动声色地捏了下许淮安的尾指,跟着站起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再一次重复,“我们……是在谈恋爱,她是我女朋友。”
“谢知遥!”谢远宏心口一梗,没忍住提高了声音,但又意识到这是在医院不得不压住了火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谢知遥看着她的眼睛,“可你说过,我喜欢谁,你们不会干涉。”
“但是那个人不可以是……”谢远宏深吸了口气,把冲口而出的那句话压了回去。
那个人不能是女人。这句话他没说完,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气氛一度僵持着,这个时候,许钧毅咳嗽了声,淡淡道:“要吵,这里不合适。”
这算是给了他们双方一个台阶下。
门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夏兰往里面看了两眼,又拐了出去没动。
许淮安扯了下谢知遥的衣角,缓了声音问:“谢叔叔,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她态度称得上温和,谢远宏没理由对她发火。
“你说。”
“这件事,谁说的。”许淮安眼底压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色,但态度还是尊敬的,“我想,您不会无缘无故有这样的问题,对吗?”
谢远宏眉头一皱,没有正面回答她:“小安,你要知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许淮安眯起眼睛,心底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徐阳。
“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你又想拿人家怎么样呢?人家做错了什么吗?”
她回过神,听到这话没忍住讥讽地勾起唇角:“那难道我们就有错吗?”
“……你们还小,有些对错,现在我们说了你们也不会认。”谢远宏皱了皱眉,“你是个好孩子,叔叔也不想和你吵这些,我既然问了,你们也应该知道我的态度,先各自冷静一下吧。”
“遥遥,跟我回家。”
谢知遥紧咬着牙,她回过头看了看许淮安,对方也在注视着她。
门口的谢远宏眼神沉下来,声音里也多了两分严厉,“遥遥,听话。”
许淮安攥紧了手,指甲嵌入皮肉,真的很疼,可她此刻却像是毫无觉察一般。
“谢知遥,不要让我再重复一次。”
“遥遥,听话!”夏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了门边,也开始催促。
有的时候,听话这两个字真的很讨人厌。
谢知遥垂下眼睑,一滴泪落在了手背上。她慢慢转过身,强迫着自己一点点送开了勾住女孩子衣角的手,一步步向着父母那边走去。
谢远宏大概是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把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朝着门外走。
她踉跄了一下,仓皇间回头一瞥,恰对上许淮安温和含笑的一双眼。
像是在说,别怕,往前走,别回头。
而后病房的门被带上,她再看不见那人会是什么表情了。
俞秀筠是站在门口看着谢家夫妇把谢知遥带走的,她一向是个温柔的性格,但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目送着三个人消失在视线里,她转身敲了敲病房的门,听到里面应声才走了进去。
许淮安看她进来,像是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小声喊了她一句。
“妈。”
从开始到现在,她想好了如何去面对谢远宏的怒火,想好了怎么样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但是她没有去想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许钧毅进来的时候她至多不过是心里一沉,但俞秀筠……如果平心而论,她害怕来自母亲的职责。
可是俞秀筠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自顾自地揉了一把女儿的脸,自顾自地嘟囔:“唉,没事儿,疼就哭嘛,在你妈妈我面前哭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许淮安下意识抓紧了床单,强装着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眼睫颤抖着,试着抬起眼去看她。
她看见母亲只是这么看着自己,眼神是温和的。
疼是可以哭的,不管是身上疼,还是心里疼。
“怎么啦?觉得你妈妈我会骂你?”俞秀筠笑了笑,伸出手抱住了她,明明许淮安已经比她还高半个头了,但她却还是像哄孩子一样拍拍她的后背,轻声细语地说,“知道你心里难受,骂你做什么呢?而且……”
“你什么都没做错呀。”
如果爱一个人是错,那么这个世界上一定很多罪人,你我不过其中之一。
许淮安嘴唇颤了颤,抬头去看一直没怎么做声的许钧毅。
男人触碰到她的目光,眼神柔和下来,只是问了一句:“怪我刚刚什么都没做吗?”
她摇摇头。
许钧毅慢慢走过来,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难得的温情:“你不怪我,我也没有在怪你。”
“像你妈说的那样,哭可以,但是我想……你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对不对?”
许淮安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是,她的确还有事情要做。
许钧毅拉了一下俞秀筠的袖子,把空间留给了她自己。
许淮安坐在床边,深吸了口气拿过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思媛,我有事拜托你帮忙。”
外面的雪还在下,是彻骨的凉。
自从被带回来之后,谢知遥一直没怎么和他们说过话,但是房间的门被勒令不能能关,她可以何人聊天,但会随时被盯着不能联系许淮安。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只能开着暖风,但她却觉得,这风从来没有那么一年比这个时候更凉。
她没有办法知道对方现在怎么样了,但如许淮安所说,他们在商量着怎么样让她转学这回事,半真半假地闹过之后,也的确松了口。
但她仍旧不开心,甚至某一次争执之下的诘问,以谢远宏一句挑明了谢婷宁当年的恋人是个女人的怒吼,与落在她脸上的一巴掌做了结。
尽管后面他道了歉,但往日温和有礼的父亲如今却是这个样子,谢知遥却仍旧觉得自己是不是这么多年,全被这样的假象蒙蔽着。
有些深入骨髓的疮疤并没有愈合,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见了光,更加刺骨。
这样的冷战终止在李思媛来找她的那一天。
谢远宏记得这个女孩子,他在人进门之前试探性地问过对方关于谢知遥和许淮安的事情,然而对方只是说答应了来给送一份礼物,给完就走。
他没有理由断了女儿的社交,只能让人进门。
谢知遥看见她来也有些诧异,但李思媛在她起身之前先一步开了口。
“我应约来给你送之前说好的新年礼物呀,你忘了?喏,我跟赵明哲一起挑的,之前本来不是说好了要来找你,你不是说你要回家吗,我怕年后没时间,就提前过来把这个送了。”李思媛把一个盒子塞到了她的手里,提高了声音故作欢快般笑着说,“怎么了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嘛,这大过年的,开心一点呗。”
她这么说着,原本跟在后面的谢家父母也没再跟进屋子。
这话听着就像是朋友之间普普通通的闲聊问候,但……哪有这么简单。
谢知遥垂下眼睛看着手心的礼盒,忽然就这么红了眼眶。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对方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轻轻摇了摇头。
门外有人,还没走。
不能问,不能说。
一点指向性的话都不可以有。
说了,就是前功尽弃。
她抓住她的手腕,勉强挤出个笑意,说:“你们俩给我买了什么?明哲的审美,还是算了吧。”
“是是是,他的审美真的不行啊,所以呢,是你的好姐妹我给你挑的,保证合适!你的风格我还不了解嘛,肯定不管怎么样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李思媛知道她猜到了自己话里的意思,不动声色地伸手点了下她的眼角,“哦对了,你之前不是提过你要申请交换的事情吗?我们好像也有类似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争取到名额,唉,说起来我要是去了好像也不错对不对?唉……就是觉得会好累哦……”
这一番话下来,落到门外的人耳朵里是听不出来什么的,但是谢知遥看着李思媛眼神里的暗示,恍然间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
这话不是她说的,是另一个人托她带过来的。
她眨了下眼睛,话锋一转道:“你要是出国了,赵明哲怎么办?”
“他又不是出不去。”听她这么一问,李思媛笑了,她撑着脸,给予对方力量一般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们还年轻啊,如果不出去看看,那不就是井底之蛙了。而且我又不是围着他打转,如果眼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万一将来谁比谁步调快了那么一点,出了什么分歧怎么办?爱情嘛,是锦上添花啦。再说了,我们俩高中就认识诶,都好几年了,也不差这段时间吧?”
是啊……不差这段时间……
只是……谢知遥凝望着掌心小心翼翼托着的盒子,心口突然一阵刺痛。
那个女孩,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下这个决定的呢?
“出去走走,也当换换心情嘛,对了,到时候记得给我寄明信片哦。”李思媛站起身,意味深长地冲她点了点头,伸手打开了门。
门外等着的父母客套般地问了两句,把人礼貌地送出了家门。
她若无其事地将盒子放在了书桌上,低着头听着脚步声一点点逼近,直到停留在门前。
“遥遥。”谢远宏注视着面容憔悴的女儿,叹了口气,“年轻,一时的错可以被原谅,但不能一错再错……”
“爸爸。”谢知遥却突然抬头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少有的举动。
年轻的女孩望着他,说:“您说,只要我答应走,无论学什么,都可以,是吗?”
谢远宏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对,如果你拿到的offer,就算是美院,我和你妈……也答应。”
女孩就这么看着他,像是终于妥协一般闭上眼睛。
“好,我答应你,我走。”
谢远宏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静静带上了门。
脚步声逐渐远离,谢知遥突然坐起了身,颤抖着手撕开桌上礼盒的包装。
里头静静躺着的是个小小的银色拓片,并不是什么精致的饰品,但她记得这个样式,和高中的时候自己亲手送给许淮安的一模一样。
“你做的?刻得很好看,不过……这个形状……”
“嗯?怎么了嘛?你是觉得像什么?”
“……狗牌。”
“哈?许淮安!”
她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翻过吊坠的背面,在看到背后被人一笔一画刻出的字母时热泪盈眶。
Jet\'aime
作者有话要说:
Jet\'aime,法语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