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过得很快,好不容易休息了两天,一回来又是忙前忙后的。
比起顾新词没有硬性要求的开小灶,许淮安这边要先把那些论文看完去找林潼章。
她把自己能理解的都照实说了,厚厚一沓讲下来,她都觉得口干舌燥。
林潼章听她讲完,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先推过去一杯水,然后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就把新的一沓打印好的论文丢给她。
“继续吧,还是一个月。”小老头靠在椅背上,喝了口刚泡好的茶,“按照这次一样就可以。”
许淮安眨巴了两下眼睛,点点头也没问他,正打算转头出门,又听见他多加了句。
“书看完也可以随时过来拿,小贺给你们推的书都还可以。”
他口中的小贺是金融系这学期政治经济学的老师。林潼章不怎么上课,就算上也是给大三大四的,前两年基本没他的课,他这么清楚排课表倒是让人意外。
“丫头,前两年多看点书对你没坏处。”小老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放心,这些看完还给你留了时间出来干别的,你们这些小年轻谈个恋爱也没什么。”
许淮安愣了一下,然后莫名刷的一下红了脸,支吾了半天没说出来什么能反驳他的,匆匆说了句那老师我先走了就跑了。
小老头噗嗤笑出声,乐呵呵地笑,这要是徐阳看见他这么和颜悦色的,估计又要炸一次说凭什么对自己就恶言相向了。
“哎呀,年轻就是好。”只不过这句话跑出去的许淮安是没听到的。
至于谢知遥那边,外院课多,她也只能课下跑去画室,顾新词给她钥匙这个举动其实就代表了很多东西。
她的画仍旧不能让人满意,只能慢慢磨。
只不过回去之后有一次,她在这边画画,顾新词把手里的东西忙完之后过来看了眼。
“你是……东林人?”像是不经意的,她提了这么一句。
“嗯?是啊,不过我是在深宁长大的,其实在东林几乎没怎么待过。”谢知遥抬眸看着她说道,“我应该说话也没有口音吧,顾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我找你们院的老师看了你的档案。”顾新词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眸光有些闪烁,“希望你不要介意。”
谢知遥笑了下,摇头说:“不介意的。”虽然她不是美院的学生,但她确实算是顾新词这门课的学生,要看档案基本信息,其实也不涉及什么隐私的事情。
别的老师可能看就看了,她也就只见过顾新词还会坦白说一声希望学生不要介意。再加上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虽然脸上不怎么表现,也不怎么笑,但是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的老师和引领者。
“顾老师这么问,是去过东林吗?”她垂下眼睛,状若闲聊般随口问了句。
钢笔蘧地停顿在纸面上,染开了一点黑色的墨痕。
顾新词闭上眼,不自觉地攥紧了五指。
有什么自脑海深处呼啸而来。警笛的嗡鸣声,昏暗的房间里腐朽的气味,永远连接着电源的古旧仪器,渗进土壤一点点蔓延开的鲜血,人群的尖叫和无止境的谩骂指责……还有女人最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种种纷杂似乎掠过漫长的时光重新将人包裹,它们如同疯长的荆棘,将利刺狠狠地刺入皮肉,纠缠着让人快要窒息。
她以为过去这么多年了,时间会把枯朽的荆棘剥离,会让血肉模糊的伤痕重见天日,可是直到今天,每一次触碰到关于过去的哪怕一丝回忆,心上横亘的那一道道伤疤仍旧鲜血淋漓。
它在流逝的漫长时光里无声提醒着她,忘不掉的。
“顾老师?”年轻女孩子温和的声音像是一条细线,在暗潮重新将她包裹之前,把她拉回了现实。
窗外秋风飒飒,银杏落了满地。
谢知遥看着女人倏然间有些发白的脸色,放下了手里的画笔关心道:“您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顾新词深吸了口气,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摆手说,“你继续吧。”
谢知遥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见她实在没有想说下去的打算,这才压下了自己的疑惑继续手里没画完的速写。
她似乎……很不想提起东林这个地方。这是留存在谢知遥心里的一个猜测,但是人都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刨根问底并不礼貌,就此打住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她不问,顾新词也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像那天短暂的失态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插曲。
天慢慢凉下来,窗边的银杏变得光秃秃的,不复往日胜景。
这边要顾及重新打基础,那边还要顾着专业课,谢知遥有的时候会直接把作业带到画室,画累了的时候写,顾新词也不管她,她在画室待得时间其实不多,偶尔过来看两眼。
有一回她刚好在,正巧遇上许淮安下课过来,两个人在门口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是许淮安喊了一句老师她才让人进去。这之后倒也默许了许淮安一起过来,谢知遥还私下跟许淮安说她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
许淮安只是笑说看出来也没什么,然后点了下她还空了大半的笔记本。
这么过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有一次她把画递过去的时候顾新词沉默了好一阵,放了手里的东西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还可以。之后可以去临一下画,画室里的你都能临。”
谢知遥眼前一亮,眸底有压不住的惊喜。
挺难得的,一个月了,她还是第一次在顾新词口中听到“还可以”这三个字。不过既然说这间画室里的画她都能临,那……
谢知遥不着痕迹地瞟了眼最中间的那幅。
“那……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她踌躇半晌,小声问道。
顾新词这才重新抬起头看着她,微微颔首。
“问吧。”
“那幅画……”谢知遥的目光落向画室正中央的那幅画上,她小心斟酌着语气,试探道,“风格和技法和其他的似乎不太一样。”
是您画的吗?这句试探般的询问卡在喉咙里,她看着眼前女人深沉的一双眼睛,竟然有些问不出口。
但是顾新词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那不是我的画。”女人低垂下眼睑,声音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很轻柔,“那是我爱人的画。”
谢知遥蓦地怔了一瞬。她没听过顾新词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简短的一句话,她却能从里面品出深藏的柔软和珍惜。
她一定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人。
但是,那张画已经很旧了。即便所有者保管得小心翼翼,也能很轻易地从上面看出时光的烙印。
“这张画是二十多年前的。”似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顾新词站起身,慢慢走到那幅画前,她抬起手,指尖缓慢地划过画框,“她很早就不在了。”
谢知遥整个人一颤,难以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
女人背对着她,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她折腰,但是此时此刻,却显得格外茕茕孑立。
二十多年前的话留存至今保存完好,她亲口说的那一句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吧。可这么多年了,她手上仍旧戴着戒指,显然从未释怀。
“对不起顾老师,我……”
“为什么要道歉?”顾新词转过头看她,她指尖微微一动,像是有个不大明显的上抬的趋势,但有很快被她自己克制下去,“你只是问了,我回答了,仅此而已。至于这个……这是事实,你没有冒犯到我。”
谢知遥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画室里是很长一段的沉默。
过了很久,谢知遥很轻地说了一句:“您一定很想念她。”
顾新词眼睫颤了一下,像是卸去面具一样,她叹了口气,一直是挺直这的脊背似乎在刹那间坍塌下来。
“嗯。”她很轻地应了一声,像是默认。
“……对不起。”谢知遥低下头,再一次道歉,“终归是我让您想起来这些的……”
“我说了,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顾新词转过身,把手掌轻轻搭在了年轻女孩子的肩膀上,“把东西收拾一下吧,今天先到这儿,明后两天我不在学校,你可以休息一下。我……先回去了。”
谢知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拿上手包推门出去,莫名有些鼻子发酸。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遗憾无法弥补了,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势必要背负这些过往继续向前。可是……向前的是躯壳,或许有什么,已经永远留在了逝者离开的那一天。
把画具收拾好其实用不了多长时间,但谢知遥没走,她默默站起身,走到了那幅画跟前。
画是油画,但是能从里面看出不少属于国画的技巧和影子来,想来这幅画的作者应该是主修国画的。
二十多年前……也就是顾新词应该还在央美的时候。
她一点点看过这幅画的每一处,心里五味杂陈。的确,细看可以看出来笔触技法都还很稚嫩,跟这间画室里其他的画没有办法比,但她也知道,在顾新词心里,这幅画无价。
门外隐隐约约有脚步声传来,谢知遥回头看了眼,刚好看见许淮安敲门进来。
“今天这么快结束了吗?”许淮安手里抱着专业课的书,探头进来瞄了两眼,但是很快,她就觉察到了谢知遥情绪不大对劲。
“怎么了?被说了吗?”她把书放在进门的桌子上,走过去抬手轻触她的眼角,“你眼睛有点红。”
“唔……”谢知遥哼唧了声,伸手抱住她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闷闷地说,“没有,就是……听了一个故事。”
她组织着语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讲完之后又是很长久的沉默。
许淮安抱着她在画前坐了下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谢知遥安静地窝在她怀里,很久才轻声说:“送一个深爱的人离开,一定非常痛苦。我觉得……当初的顾老师,不是现在这样子的。”
“或许吧。”许淮安垂着眼睛,“这个世界上……真的很难有事事圆满。”
谢知遥抬起头,探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她眨了下眼睛,看着她跪坐起来凑近了跟自己额头相抵。
谢知遥看着她的眼睛,抿紧了唇很认真地开了口。
“可是我想要圆满。”
要一个属于她们的圆满。
许淮安抿了下唇,合眼蹭了下她的脸颊,轻声呢喃,像是安慰,也像是许诺。
“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走走剧情,这一章写的我好分裂啊,看遥遥和小安愉快发糖写的可开心,一到顾老师写的我难受死(。
然后一个小细节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出来,顾老师最开始那个抬手,其实是想揉一下遥遥的头发,但是最后放弃了,为什么之后再说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