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提心吊胆的那几天过得很快,快到直到自己走出考场,看到考完试回来搬行李的高三毕业生都有一瞬的不真实感。
整个学校好像一瞬间空了不少。高三的笃行楼原本靠近宿舍和食堂,高三又早下课十分钟,他们以往过去都只能看见长长的队伍,可现在……那一块原本人声鼎沸的地方空空荡荡的。
有节体育课刚好卡在早上最后一节课,一般都是自由活动,体育老师也对利用这个点儿提早拿着书包跑去食堂的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对于高一高二的来讲,这也是唯一能比高三的先到食堂的时候。
但是现在……
李思媛端着餐盘走回来的时候还感叹了一句。
“完全没有抢饭的气氛了。”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这句话最后还是招致了剩下几个人的白眼。
不习惯是真的,但谁真的想一下课就以一种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食堂啊?
许淮安撑着脸看着身旁的谢知遥和李思媛互怼,无声地勾起唇角笑了。
考完学业水平,一边等着成绩的同时,他们也不可避免地要复习这个学期的期末考。依旧是三校联考,熟悉的套路和老师们熟悉的语气,听了两年也差不多习以为常了。
最后一门考的英语。
作文仍旧是那种“假如你是李华”的熟悉范式,没什么太多新意。许淮安写完作文后看了眼腕表,时间还早。
她百无聊赖地检查了一下前边的选择题,又看了看自己的答题卡,撑着脸看着窗外发呆。
监考的老师看了她一眼,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他没出声提醒,只是站在边上看着她放在桌上的卷子和答题卡。
一中考试座位是随机的,没按照成绩来分考场,但就算是这样,像她这种常年在成绩榜单和荣誉墙上挂着的学生多少也会让老师眼熟。
监考老师在她旁边站了一阵,直到广播电子音开始播放离考试结束还剩十五分钟的提醒的时候,他才背着手走开,还不忘提醒。
“还有十五分钟收卷,没写完的抓紧,写完的检查一下。”
暑气透过窗户渗了进来,阳光刺得人止不住地眯起眼。许淮安转了两下手里的笔,把答题卡翻了过来。
收卷的窸窣声混杂在尖锐的打铃声里,一点点飘散在夏日的空气中。
她考试的地方在实验楼,离文苑有段距离,差不多是最后一批回到班上收拾东西的。前面收拾得快的已经先一步下了楼。
“哟,正说着呢,淮安你就回来了。”方慕白从一堆书里抬起头,勾唇跟她打招呼。
“说什么?”许淮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围在一起的几个人。
“暑假的安排呗,好不容易放假了。”李思媛接话道,“虽然只有一个月……啊,对了,淮安你是不是过几天要去一趟首都比赛来着?顺道儿旅游吗?”
许淮安清点着要带回去的东西,闻言应了声。
期末是考完了,但她还有一个所谓的全国赛要去考。虽然没去集训也没刷题,注定就是去陪跑的,但当做去首都旅个游也不错。
“那知遥你呢?你去吗?”张昕接了一句。
“应该不去吧,她去考试我跟着去干嘛啊?”谢知遥坐在桌子上,悠闲地晃着腿,“这么热的天气,就应该在家待着才对。”
“就是啊,空调不好吗?”方慕白把包背上,边往门口走边笑。
林雪本来抱着书,一听这话立马哼了声,顺手抄起最上面那本轻轻敲了一下她这便宜妹妹的头。
“你可拉倒吧,到时候又出去到处跑的肯定是你。”
“我那叫采风啊姐姐!”一贯言笑晏晏的人只能给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姐姐收拾得委屈巴巴。
后者含笑嗔了她一眼,挥手道。
“那我们走了,暑假电话联系。”
她们前脚刚走,李思媛和张昕也差不多到时候挥手道了别。
教室里没剩下几个人,空调的风已经吹得人打哆嗦。
“走吧。”
海滨城市,夏天的下午四五点太阳依旧晒得慌。
下了公交车,许淮安打了伞和她一起撑着,偶尔路过三岔路口,闷热的风会卷起少女的一缕碎发。
“听之前竞赛班的有人说,数学的国赛每年都是神仙打架。”谢知遥哼着歌,忽然说了一句。
许淮安侧过头,等着她往下说。
“有信心吗?”她往前蹦跶了两步,倒着走笑吟吟地看着她。
“看路。”许淮安把人掰正抓回伞下,摇头说,“有什么信心,我就去陪跑的。”
世界上从不缺少她这一个聪明人,比她聪明的又很多,比她努力的也有很多。要是她这种没去集训还没刷题都能拿奖,那对那些勤勤恳恳努力做题的学生未免不公平。
“万一呢,凡事皆有可能嘛。”谢知遥吐了吐舌头,“对了淮安,你打算和思媛说的那样在首都多待两天吗?”
“还没想好。”她摇了摇头。旅游这件事,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她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不过话又说回来……
许淮安啊了声站住脚,抬手点了下女孩子的额头,略带警告道:“别日夜颠倒的画画。”
前些日子方慕白送了颜料和画具,她就不信这人能忍住不动笔。在家待着吹空调就是个借口,宅着画画才是真的。
“知道啦——”谢知遥抓住她的手指,拉下来在身侧晃啊晃的,小声嘟囔了句。
许淮安无奈地摇头,也就随她去。
假期一个月看起来漫长,但实际上精神一放松下来,转眼就过了好几天。
谢远宏和夏兰这两个大学老师也是闲在家里,宁大放假时间比高中早,他们两个也比她这个高中生早一步有了假期。
假期第四天,夏兰待着老爷子例行去了医院检查。虽然之前说是小手术,但事后的调养仍旧漫长,这也是为什么父母坚持把老爷子带回了深宁。
谢远宏倒是在家,但也没说她这两天撒欢儿一样有什么不好。他中午去做了餐饭,饭后两个人闲话了一阵家常,但就在谢知遥准备倒杯水拿回房间的时候,谢远宏忽然开口问了她一句。
“你还在画画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知遥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油画的颜料味儿有点重,因为这个,她房间有一小块是刻意隔出来当了小画室,这个建议当时还是谢远宏提的。
谢远宏的脸色似乎有点微妙的变化,他坐在沙发上,像是犹豫了很多次要不要说,可最后,他也只是低下了头不去看女儿的眼睛,淡淡说了一句。
“那……最近先别画了。”
“……为什么?”谢知遥皱了眉头,她右手搭在自己左手的手肘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能看出来父亲的纠结,也从这样的神情里体会到了有些什么东西被深埋在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就像……就像那张不知来处的老照片。
关于那张照片,她没有问,不敢问,因为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可现在……尽管知道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不该问那么多,但她想自己需要问上一句为什么。
为了自己。
谢远宏没抬头,也没回答他。男人抿着唇,一向温雅的脸上竟然隐隐在这种时候透出了锋利的线条。
“……因为爷爷吗?”谢知遥这么猜测地说了一句,当她看见父亲明显攥紧的手指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没来由地,她觉得有些荒谬。幼时的一些记忆在脑海里呼啸而过,她想起了很多时候,被她忽略的那些……那些因为大人告诉她这是对的,而被她刻意忽略了的记忆。
老人那个时候还不用拄拐,身上还保留着严师的冷厉和……控制欲。那应该是她才开始学画没多久的时候,老人偶然一次过来,看见了房间里的颜料。
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先兆,那把戒尺就这么抽了下来。
那个时候,幼小的孩子只顾着闪躲哭泣,根本不会有心思去想,自己到底是哪里惹恼了这位一向严格的老人;更不会去记得……那个时候身边的人在争执些什么。
可是现在,她想起来了一点点。
她想起来了当时老人一直念叨的一句话。
“被她亲口起了名字的孩子,多像她啊。但我决不允许这个孩子成为下一个那个人,绝对不!”
连被提及姓名都不配,却要被这样厌恶唾弃的人,究竟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呢?老人说自己像她,决不允许自己成为她。
但是可笑的是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个人是谁,又该怎么成为她?
“爸爸,我不明白。”谢知遥有点疲惫地垂下眼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爷爷这么讨厌我学画画吗?明明奶奶就是美术老师,为什么?”
“遥遥,很多事情不是你们这些孩子的错,但是有一个词,叫做迁怒。”谢远宏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站起来走到女儿面前,抬起手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如果可以,你爷爷他也不想的。现在,至少是现在,原谅爸爸不能告诉你。等你长大一点,我答应你,我会把过去的告诉你的。至于为什么……”
他目光黯淡下来,苦笑着摇头:“那是一道伤疤,一道刻在所有当事人骨子里的伤疤。可能在当时来看没有对错,只有意外,但我们无法回避,甚至直到今天,我们都无法真正意义上面对它,更遑论释怀。”
“可是总有一天我们需要面对,隐瞒无法解决问题。”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笑了一下,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可我们需要时间。遥遥,我保证,我会告诉你的。”
可这个时间是多久,又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保证。谢知遥眼睫颤了颤,松开了紧握着的手。
“那……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爷爷说过,我的名字不是你们起的,那……是谁?”
“你记得啊……”他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无奈地叹息。
谢知遥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正当她以为父亲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打算转身回房间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呢喃。
很轻,但她确信自己听清了那句话。
谢婷宁,她的名字叫谢婷宁。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课有点多,晚了点。
人物结局从我最开始写的时候就定了(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