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冒牌女帝的三千后宫>第36章 独爱栀子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京郊行宫一片焦土。

  秦妍孤零零坐在厚重灰烬之上,泪已淌干,双眸成了两口枯井,一滴也流不出,身上锦袍尽数毁去,三千青丝尽数烧断。

  她的身后,跪着朝臣,一群请驾的朝臣。

  此时,天空开始飘雪,在大火烧光一切的时候,开始飘雪。

  徐溪丛走上前来,将皮裘披上人身,继而转身看向星星点点的烟尘,漫天尘埃逐渐被雪花覆盖,落在地上,归于寂寥。

  充血的双眸看向虚空,秦妍张了张干裂的唇,问:“是谁救我?!”

  “慕容安然,”徐溪丛抬起脸,望向远处,补充道:“是她打昏了你,将你抱出。至于诗情……折返的时候,已完全被火势吞灭。陛下请节哀。”

  “为什么……”秦妍咬紧了牙关,憔悴面容上泛起一层痛恨,心头苦痛崩塌,怒斥道:“她为什么要救我!我不要她救!”

  “她是臣子,当以天子性命要紧,至于你想惩罚她,短时间内,怕是不行。”

  徐溪丛眯着眼,感受从荒凉四野涌过来的寒冷,纤长睫羽上的一层晶莹,随着颤动,簌簌坠落,她叹息;“为了救你,大将军挡下通红的房梁,背后的一层皮,已经烧没了。”

  秦妍身子一滞,脑海一片空白,一粒雪花被狂风卷进眼眶,遭遇温热,化作一滴湿润,皲裂的嘴角在颤抖,死亡将她折磨的千疮百孔,心脏再次被挖走一块,剧痛之下,只剩光明磊落的赴死决心。

  宰相徐晖带着朝臣再一次跪拜,高声请驾回宫。

  秦妍从灰尘里爬起,撑开双手,瞧着破破烂烂的龙袍,瞧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贴身刑|具,慢慢走至徐晖面前,没有太大表情的面颊,忽然挂起一抹微笑,她俯身道:“宰相大人,你知不知道,我是假的?”

  “啊?”

  众人大惊吓,抬头注视女帝。

  秦妍笑起来,轻松道:“你们都被我骗了,真正的女帝早已不知所踪。而我,只是个冒牌货,冒牌货啊!”

  哗啦!

  人群骚动起来。

  徐溪丛静静立着,目光眺望远处风雪,寻了片刻,才转过脸。

  对方的坦白,在自己意料之中。

  她平静端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堂堂正正的承认永远比窝窝藏藏的欺骗要勇敢的多。

  虽这样做,后果极其危险。

  风雪浓了三分,罡风逐渐呼啸。

  朝中文臣大多老奸巨猾,皆不敢贸然跳出来质疑。

  哪有人冒充帝王,反而一心寻死的?

  说不通,横竖说不通。

  以武将-韩魁星为首的激进一派,由乔御澜一手栽培和提拔上来,听得此言,顾不得思虑,带头拔了刀。

  刀刃片雪不沾,刀的森冷裹挟着严冬的恶寒,直直对准着人。

  京郊行宫内外,皆是禁军把持,内侍禁军统领-梅折春的选择,显得至关重要。

  梅折春顷刻间陷入两难,他本以保护女帝为责,为女帝挡天下之威胁,斩天下之不轨,眼前韩魁星领着武将拔刀相向,自己到底如何选择。

  选择韩魁星,此女子身份是假,一切还好说。

  万一只是玩笑,女帝身份是真,自己要落个弑君的滔天大罪。即便短时间内不追究,谁能保以后如何?加之文臣诛人不见血的口舌,迟早丢命。

  若选择眼前的女帝,更是不能……

  梅折春望向有些疯癫的帝王,留给他甄别、考虑的时间不多,他不能学着文臣那样,跪在地上缩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梅折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还不赶紧命人拿下这个冒牌货!”韩魁星嘶吼道。

  众文臣将目光转向梅折春,身处漩涡的禁卫军首领胸腔剧烈起伏,在巨大压力下,左手扣着刀柄,右手缓缓摸过。

  徐溪丛上前一步,仗着身份,不同梅折春好言商量,她正襟道:“你们为何拔刀,想谋反不成?!”

  徐晖听闻此言,心慌得不行,他实在想不通,事情已发展到这份上,徐溪丛为何还要护着?

  不该早早撇清关系,假装一概不知?

  他赫然想起早先从她那看到的字条:女帝不是女帝。

  原来,他的侄女,早知对方是假!

  想到这,宰相大人后背冷汗直冒。

  徐溪丛根本不在意徐晖投来的眼神,抬头挺胸,丝毫不退让。

  韩魁星冷笑一声,上前几步,先是简单施礼,话儿成了刀:“文妃娘娘,此贼人亲口承认自己乃假冒,您又何必为她开脱?惹上不该惹的是非?您素来聪慧过人,助纣为虐的下场比谁都清楚。轻则丢命,重则是要诛九族的。”

  徐晖拼命咳嗽,皱纹如壑的脸憋涨通红。

  “我懂,”徐溪丛对上韩魁星的眸,不咸不淡道:“但在本宫看来,陛下能说出这样的话,是有缘由的。”

  “呵呵,缘由?我到想听听什么缘由。”

  徐溪丛神情自若,无甚波澜,面对疑惑的文武百官,薄唇款款吐露,“陛下痛失二妃,伤心惊惧,神思恍惚,情有可原,待御医诊治,自然痊愈。”

  众人交头接耳,谁也不知女帝身份到底是真是假,万一真如文妃所言是伤心过度,才有些疯傻,待御医查明诊治……届时,挑事的、可不是惹死祸上身?

  梅折春落在刀柄上的右手,停止住动作。

  他细细分析,觉得文妃说的十分有道理,毕竟宫内一直无异样发生,若杀了真正女帝,岂无一丝风波?

  天子陨落,关乎国运气数,钦天监有点本事的老头,早就跳出来了。

  秦妍看着众人,踉跄几步,她拥着越来越大的风雪,疯癫道:“真是可笑,以往我将真话藏在心里,和谁也不敢透露半分,生怕丢了性命,如今堂堂正正说出来,却没一个人信?哈哈,到底是谁蠢笨至极,装傻充愣!”

  说完,她走至御史大夫面前,蹲下身,面对面认真问:“我这副模样,可有一点乔御澜叱咤天下的模样?懦弱胆怯、不爱朝政,这还不够明显?皮囊也许像她,内里是天差之别啊!”

  御史大夫不敢出声,头也不抬,唯唯诺诺。

  “真是一群傻子!傻子!”秦妍瞧着双膝跪地的朝臣,嘲笑道:“你们不是对乔御澜忠心耿耿嘛?如今假冒伪劣就在眼前,为何不拆穿我的谎言?你们的忠心被狗吃了吗!”

  韩魁星嗤笑几下,冲徐溪丛道:“她坦白至此,文妃娘娘莫要将我们当傻子。”

  秦妍听得这话,点了点头,她侧过脸,笑道:“韩将军,冒充帝王是什么个死法?砍头?凌迟?还是五马分尸?”

  韩魁星冷笑一声,跳过人,看向梅折春。

  梅折春右手握住了刀柄,似乎下了决心。

  徐溪丛垂着眼帘,看着地上的一层雪花,冷不丁道:“梅大人,单靠几句胡言乱语,可不能将人拿下,陛下是天子,更容不得你们胡来。”

  梅折春首次的慌了。

  “文妃娘娘,您到底什么意思,在场谁人看不出此人是假,为何您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韩魁星大步走上前来,怒目圆睁,“还是您与此人有什么瓜葛?这样看来,说不准有人在偷梁换柱、偷天换日!”

  徐晖为了避免牵连,主动起身,站到了韩魁星一边,“文妃娘娘,您怕是受这歹人蒙蔽已久,暂失了本心,待严刑拷打,想必能吐出更多关于陛下的消息。”

  徐溪丛并未对徐晖作出回应,只是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来……”

  梅折春见文妃保持起沉默,又见文臣和武将为首的二人已认定女帝是假,有个词叫法不责众,宰相大人带头兜着,他这刀,势必要抽|出。

  “前朝的观点一致,不代表后宫的观点与之相同。你们贸然将人带下去,我身为陛下枕边人,”徐溪丛睥睨一眼,转过身,威严道:“我不准!”

  “溪丛,你胡说什么!”徐晖急得跺脚,小声道:“快些闭嘴。”

  韩魁星抬着下巴,居高临下道:“怕是,由不得您了。是是非非得弄个清楚,该杀的杀,该罚的罚,一个都跑不掉。”

  梅折春再一次握紧刀柄,势欲拔刀。

  徐溪从瞥了眼远处,又将目光拉回。

  她瞧了眼梅折春,就知对方这刀……

  今儿是拔|不出来了。

  “住手!”

  一道言语,在狂风中震耳。

  众人调转脸,冲来者望去。

  风雪之中,凤驾不知何时,已行至近处。

  文武百官登及跪拜。

  侍女香影掀开帘子,封烟从里往外看,浩浩荡荡的一大片,以及杵在雪地里的“冒牌女帝”。

  “诸位大人护主心切,自然容不得假冒之人,急于杀之后快,这样的心情,本宫能理解。”

  代行皇后之责的封烟并未让百官起身,她端看着,居高临下道:“可是,未经证实,胡乱下狱,万一弄错了,让史官如何记这一笔?而你们这些人,有几个脑袋够砍?还是想祭出一家老小或是全族的命?”

  韩魁星碍于对方威严地位,不敢贸然反驳,跪在雪地里指着人道:“宸妃娘娘所言甚是,可此人已坦白,只要稍加逼问,就能将来龙去脉弄清楚。”

  “来龙去脉是后话,”封烟从凤撵撂下话,“本宫容不得你们冒冒失失,本宫要妥妥帖帖。”

  徐晖听出了话味,话锋斗转,急忙帮腔道:“宸妃娘娘所言甚是,事关重大,万事需稳妥。”

  韩魁星倒也不是楞青头,不知身家性命的重要,他道:“既然如此,娘娘又如何鉴别此人?”

  宸妃顿了片刻,款款道:“我与陛下自小一同长大,陛下的习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也没有人比我更在乎陛下的真假。”

  众人议论纷纷。

  封烟从风撵起身,走出帘外,风雪瞬时覆身,她于混沌天地里,一字一句铿锵道:“众神冥冥,天地煌煌,鹤庆王封氏嫡女-封烟,于此地起誓:亲验真假帝王,凡有丁点隐瞒篡改,不-得-好-死。”

  众人知乔御澜自幼与封烟感情甚好,不可怀疑后者的真心情谊,何况宸妃没必要袒护个冒牌货,又得这样的毒誓,自然同意。

  秦妍上了凤撵,二人隔着矮榻沉默良久。

  她一直等着封烟回答,一直等着对方怒火冲冲,或将自己臭骂,或是命人将自己押入死牢严刑拷打。

  可惜,什么也没有。

  半晌,秦妍道:“其实,你知我是假的,为何多此一举。”

  封烟并未做出过激反应,她顺着对面人的轮廓细细端看。

  秦妍脸上火辣辣一片,被人看穿、看透的滋味实在令她无地自容,想着先前种种更是惭愧万分,嗓子像是被沙子撵过,干涩痛苦道:“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一直在找各种借口欺骗你……

  因你是乔御澜的青梅竹马,我多少顾忌些,没有真正同你圆过房,连个深吻也没有。这,你是知的。”

  封烟眼里泱起泪花,“你可知,我最喜什么食物?”

  “食物?……不知。”

  封烟并不气馁,继续问:“那年偷潜入宝库,面对琳琅满目的绝品,可还记得曾对我说过什么?”

  秦妍痛苦地摇了摇头,哽咽道:“我没经历过与你的种种,自然是不知的。”

  “真正的陛下,去了哪里?”

  “我不知,但多半不在人世了。”

  封烟含泪摇了摇头,“罢了,最后一件事……”

  “什么?”

  封烟转身拉开三层梳妆匣子,百枝精致无双的绒花争奇斗艳,栩栩如生,她道:“一样的时节天气,陛下曾为我梳发簪花。

  如今,你从百花里挑一朵,如选的绒花与当日不同,我便认定你是假,是杀是剐,按照规矩办。

  如你选对了,我不管你是谁,好好做玉琼的帝王,为百姓和天下谋福。”

  “好。”

  秦妍回答得很干脆,她知选对的概率几乎为0。

  她终究不是乔御澜啊。

  百花依次排开,其中,也有不识的。

  无所谓了,随手挑一枝,结束自己这个无耻混蛋。

  浏览一遍,秦妍挑中了一枝绒花,就在五指触摸一瞬,身前人的双肩轻颤起来。

  待到如雪的栀子花上了发髻,封烟双眸里的泪滚了下来,她不可思议地颤声问:“你最爱的是栀子?”

  “我,独爱栀子花。”

  封烟内心剧烈颤动,她垂着手,任凭泪水流淌。

  长久以来的怀疑和猜测,终究在这一刻柳暗花明,她不在因对方举止言行从而判断真假,亦不会各种明里暗里的试探。

  只因,曾经有人说,独爱栀子花。即使百年千年,亦不会变。

  她说,她是帝王,不该喜形于色。若是旁人问起,只能回应独爱江山。

  她还说,栀子花,是她们之间生生世世的暗语。

  无惧斗转星移、无忌千年跌荡。

  记忆混乱重叠,零碎的画面山崩地裂似的撞向视线,秦妍陷入一种莫名的虚无空间。

  割裂的世界,她在鲜血和大火里惨叫,嚎叫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徘徊,一圈一圈,成了黑红的涟漪。

  皮烧掉了一层又一层,肌肉烧焦了一层又一块,血水焦肉散落一地,惨不忍睹。

  许久之后,终究烧成了灰渣。

  而那个相似的面孔、那个叫乔御澜的女人,则森然冷酷的、神貌不动声色地立在烈火之中蔑视着一切。

  赫然间,秦妍头痛欲裂,皮开肉绽的滋味再次清晰袭来,她蜷缩一团,拉扯着头发,痛苦万分的无助哀求,“求求,让我想起些什么……求求 ,让我明白,自己和乔御澜到底什么关系!我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