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冒牌女帝的三千后宫>第22章 尘世无白鸽

  一袭白衣,踩过厚重落叶,款款而来。徐溪丛目的地很明了,就是云鱼的住处-雅苑。

  走过一路,无人不是忧心忡忡,她从徐晖那得知,女帝虽有希望治愈,但该准备的、还需准备,国葬不能缺了礼数。

  另外,新帝的登基大典,宸妃再怎么伤心,也强撑十二分精神,命人拟好流程,用以稳固朝纲。

  人进了雅苑,徐溪丛并未着急上前,她立在景墙前,远远注视着人。

  云鱼立在树下,稍仰着靥,手肘弯曲着,泛红的手指点向虚空,指尖伫立一只绚丽至极的蓝蝶,一人一蝶,默然相视。

  脚步靠近,蓝蝶展翅而飞,轻轻盈盈,盘旋一周,继而落在云鱼肩膀之上。

  “不该饮上一杯?”

  “你是指茶,”云鱼转过脸,明白徐溪丛所指,她刻意装傻,“还是酒?”

  迎风走近,乌发凌空飘荡,白袍猎猎,衬出纤弱柔骨,徐溪丛道:“自然是酒。”

  “何以见得?”

  “陛下灭你的国、杀你之同胞,如今危在旦夕,有何不能畅饮一杯?” 徐溪丛上前一步,正色道:“若换作我,定当连连痛饮,放声高歌,以慰故土亡灵。”

  云鱼凝视着人,月牙白衣,无纹无饰,青丝瀑下,未簪一钗一珠,脂粉口胭未着星点,映得额前半寸绯色印记尤为动人扣心,她笑道:“徐溪丛,你很聪明。”

  “眼神骗不了人,”徐溪丛顿了片刻,禁不住内心好奇,索性问,“你是如此做到忘却恩仇的?”

  眸光淡淡,未见波澜,弥天盖地的一阵秋风,袍上银铃妙音乍泄,云鱼挺直纤腰,直截了当道:“国仇家恨乃朝代洪流更迭产物,这天下,一向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陛下时运上佳,护万千百姓几十年平安无祸,她之后,玉琼将有三百年太平盛世。”

  徐溪丛诧异,背后一阵冷麻,压低声音道:“你竟然能算出,往后三百年!”

  “不难,”云鱼逗了逗肩上蝶,平静道:“说出目的吧。”

  “救陛下。”

  “倒也干脆,”云鱼抬起眸,冷媚的目光似有重量,“你怎知,我能救陛下?”

  “能作虎首舞,岂非常人?”徐溪丛错开人,与之擦肩,目光落在蝶翅上,平淡开口,“如你说,天下大有能人异士,一点雕虫小技算不得什么。这瑟瑟深秋,万物枯僵之际,哪来的‘蓝摩佛’。”

  蓝蝶似懂人话,应声展了展羽翅。云鱼轻轻挥开肩上之物,继续问:“还有呢?”

  “我偶尔听闻,你朝饮晨露,三餐食果,长年累月,气血不浮虚,又作何解释。”

  云鱼不语。

  没有否认,恰恰说明有法子,徐溪丛内心又惊又喜,转身面对云鱼,诚然道:“算我求你。”

  “大可不必,陛下有劫,本是自然。”云鱼长叹一声,伸出手掌,一片枫叶从远方飘飘荡荡而来,直径落入手掌,黛眉下的水眸,泛起一丝哀愁,“但现下,我不允,就不能丢命。”

  话面的意思,女帝会化险为夷,但徐溪丛听出了无奈以及之后的一系列风波。

  话的背后,是指现下,还不到丢命的时候。

  有人泪水团团打转,前路漫漫,未知风波并非可怕,剜心的是,明知走下去面对的、乃愈来愈近的死期。

  影子消失在漫天红枫里,云鱼望着高处泛红的泱漭天地,即便徐溪丛不来求自己,她哪里会无动于衷。

  能与女帝重逢,已是逆天。

  救一次、二次、三次……

  不过是万劫不复、再无轮回罢了。

  她能解女帝的劫、救女帝的命,但对于其他人鲜活的性命,深感无力和抱歉。

  七零八落的碎片沿着指缝纷纷坠落,命运的齿轮已上了预定轨迹,接下来,命中注定的残忍,叫人不忍去看。

  ……

  徐溪丛离开了雅苑,兜兜转转间,不自觉走至女帝殿寝,她在夕阳落下后的夜幕里难过,也在这一刻,决定对女帝敞开心扉,将前事解释清楚,不求原谅,但求问心无愧。

  脚步迈上连廊的一刻,里面的争吵让她止住步子,她只好立在一边,说是无心、也是有心的,静静听起来。

  大将军孤零零站着,秦妍不可置信盯着对方的眸,以为是玩笑,却迟迟等不来解释。

  挣扎着爬起,身子颤得厉害,体内余毒未清,一阵头晕目眩,秦妍强忍胃里的翻江倒海,吃力地问:“为……为何?”

  慕容安然忍下疼痛,将经年委屈一股脑道出,“乔御澜,我替你征战南北,赢了,你便赏几次欢愉,乖顺的像只猫;输了便不愿屈从,任凭我身心苦熬……

  为了得你青睐,得你的身心,玉琼上下没有一人,如我这般迫切的、渴切的,搭上性命,也要赢!”

  “在我披荆斩棘、重伤之下,你在干啊?”

  “你在私访江南,挑中花魁,花高价买下;看中乞丐,随手带回。她们是什么身份?怎就不费吹灰之力封妃封嫔?你对得起我洒的涓涓热血吗?!”

  “不不!”秦妍急忙拉住人衣袖,仰着憔悴不堪的脸,满目哀求,“那是从前的我。”

  慕容安然的心跟着痛。

  心上人身处脆弱不堪、身如散沙的一刻,没有给予无限体贴温柔,却将言语化作刀锋,一刀又一刀,残忍割下,不能回头,还要快刀斩乱麻,说出最狠心、最绝情的话。

  她深知,自己是不可能与女帝在一起了。

  乔九幽不会放过自己,因爱生恨,必然会对慕容氏、乔氏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何况以宸妃为首的众妃,定然不容她,后宫已没立足之地。

  分手,恰恰是给自己的最大惩罚,也算是对数万亡魂的一个交代。

  为了女帝安稳,她还需将刀锋,冲人心口,再送三寸。

  “从前也是你乔御澜,”慕容安然鼓足勇气,继续斥责:“好色是你之本性,后宫那么多的妃嫔还不够吗?依旧索求梁国美人,可知,我为了她,差些被拦腰横切?”

  说罢,大将军撩开衣物,腹上横着一道水蛇似的刀疤,从左侧腰边一直延伸至右侧,横贯了整个白皙小腹,反问,“你又是怎么做的?月下漫步,言语温存,深情一吻。”

  慕容安然侧首见墙上天子剑,大步迈过,快速取下,宝剑出鞘,寒光若隐若现,她将刀柄塞入女帝手中,怒喝道:“你若是心疼我,想和我永远在一起,现在就拿起刀,杀了妖妃,替我报仇。”

  “不……不要……我不能。”秦妍抛开生冷的兵器,叮咛一声,长剑落地,发出一阵刺耳声响,她的五指,顺着袖口一点一点往上攀爬,以期摸到慕容安然的手,奢求些温柔,干裂的唇,委屈巴巴的祈求,“安然,她没有错的……错的是先前的“我”。不能因你的妒火,从而要一个人的命,我做不到。”

  紧抿唇线,慕容安然冷面直视,逼着对方做出所谓的选择。

  秦妍不能因应爱人的要求,随意杀一个无辜女子,她是有良知的,虽然冒充乔御澜是为无耻之极,但杀人,她永远做不到。

  “安然,能不能不杀她?”

  慕容安然冷笑一声,她料到女帝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了云鱼,她只是拿这个为分手的借口之一。

  “瞧,人总会变的。就像曾经叱咤风云的女帝,如今为了一个妖妃,低声下气的求我。说白了,你就是利用我。”

  “不是……”秦妍很告知慕容安然,自己并非帝王,那些利用和寡情悉数来自乔御澜。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提,不仅仅是担忧自己的命,原是不想痛失先前偷来的几日甜蜜。

  泪目模糊了视线,一声又一声的抽泣,弥漫开来。

  片刻后,秦妍抬起苍白的靥,拉着慕容安然的衣袖,几乎是哀求语调:“我立刻让人送云鱼出宫,好不好?立刻封你为妃,好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慕容安然居高临下,面上情绪看似简单,实则,内心早已崩坍。

  爱人如蝼蚁,泪眼婆娑、声声哀求,竟因自己的三言两语,不剩一丝君王威姿,沦落成这般模样。

  何其可怜可悲!

  明明亲吻、拥抱、一些细微动作,能救她于水火,如今两眼茫茫,指不可触、发不可摸,还要拿话一句又一句的刺她,慕容安然当真万分心疼。

  但,刀锋已脱手,早已没了回旋余地。

  “口口声声说爱我,一个人都舍不得杀,算什么爱。”

  慕容安然俯下身来,盯上一对红肿不堪的眼眸,擎着女帝的下巴,冷声道:“你不杀云鱼就是对我的背叛,恕臣狂狞,要抛弃你这个滥情的帝王!”

  “安然……我弄不懂你了,你先前并非这个态度。”

  因病痛折磨,枯瘦的手摸上心口,秦妍捂着里面的绞痛,含泪道:“我们不论前事了,安然,我的心,被你弄疼了。”

  慕容安然将女帝的脸拧向一旁,站直身躯,奚落道:“事已至此,与其在后宫苦等,不如在将军府,招上些美人快活,岂不比你给的多?”

  “你……你什么意思?”

  “微臣看透了帝王的多情,如今不愿和你们混作一团,不知羞耻日夜秽/乱。请将你廉价又泛滥的爱,分给那些以此而活的庸俗之人。”

  手掌微微一松,从衣袍边上滑落下来,秦妍想要逃避,不肯面对残忍,嘴上还在自欺欺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慕容安然断然挥袖,“你懂我在说什么。”

  毫无招架之力,秦妍瘫坐在榻上,心如刀割,她垂着脸,乌发遮住双靥,空旷寂寥的大殿,回荡着一位帝王、一圈又一圈的呜咽抽泣。

  龙烛融化,蜡珠一颗一颗滚落,秦妍的泪,也跟着断了线。好半晌,她颤颤巍巍抬起泪目,直白问:“就是说,你不要我了?”

  平淡一句,最为致命。

  “是,”慕容安然转过身,哽咽着,将“刀锋”直直插入女帝心脏,“我厌弃你了,我不要你了。”

  一个结果,在口舌之间定了她们的余生的路。

  一语,秦妍放声痛哭。

  ……

  慕容安然顶着满脸的泪,从殿内大步出了来。

  她见了立在一旁的徐溪丛,忙用袖口抹了眼,未留只言片语,快速擦肩而过。

  徐溪丛没有立刻进去,她就在殿外,等着女帝痛哭之声逐渐平息。

  这一等,足足两个时辰。

  室内的争吵抱怨与苦苦哀求,徐溪丛听得完整,内里更添一份苦楚。

  她的心,给了女帝,女帝的哀痛,悉数传回,巨大震荡下,躯壳之中,尽是爱人的悲伤和绝望。

  她懂她的痛。

  在这深宫之中,情爱的纠葛,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凡深深动情,必定遍体鳞伤。

  由远及近,病榻之上,一张脸,感受不到生机。

  徐溪丛坐在榻旁,白袍逶迤,双手拉过一只手,包裹在掌心,双唇靠近,不断冲里面呵着热气,待温暖一些,她忍不住亲着女帝的手背,轻声道:“我伯父官至宰相,但我爹爹不是读书的料,屡试不第,谋个苦差事做,我母亲常受妯娌轻看和小瞧,倒也没把长年累月受的委屈撒在父亲身上。”

  “寒冬腊月,父亲深夜从外归来,母亲雀跃着开门,接过披风,牵起父亲的手,搁再唇边反复暖呵。”

  “后来,母亲因病亡故,父亲便疯了。

  他到处疯跑,逢人就说自己手冷,求着别人替他呵一呵,没人理会一个疯子。伯父为了脸面,将之囚困。”

  “就在那一年冬天,我见了他最后一面,学着母亲动作,呵了几口。他哭着对我说,还是很冷,冷得几乎绝望,一刻也熬不住……之后,当着我的面,果断地、一头撞死。”

  双掌中的五指有了些动作,徐溪丛将手贴上自己的脸,平静道:“当时我年幼,不懂得其中含义。时过境迁,没曾想自己也走到这一步。

  如陛下仙去,溪丛定然要跟着的,但我不学父亲苟活半年之久,才追母亲而去。”

  “你这……又是何必。”秦妍看着金碧辉煌的苍穹,哑着嗓子,无力道:“那日,我没杀唐枕鸿,就想给你留个后路。你对他有情,我不想赶尽杀绝,不想你徒留遗憾。

  若对方诚心改过,我私心地想成全,让你们离开京都这座囚笼,生儿育女,余生美满。”

  料是徐溪丛聪慧过人,万万没想到女帝这等心思,她顿时泪如雨下。

  只是这一次,苦涩液体中,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是重重误会开解后的轻扬释然。

  “是我故意引出他的,想借对方,试探陛下态度。您若在意臣妾,必严惩唐枕鸿。没想到,陛下既没杀又没打。当时,臣妾看的浅,伤心了好久。”

  说罢,徐溪丛伏下身,将脸儿靠着女帝手臂,眯起清澈迷人的丹凤长眸。

  那次与人私会,不过是想再问一次自己的心,是否残留余情。

  与唐枕鸿拥抱时刻的无比恶心,让一切变得清晰。

  “安然。”

  “臣妾在。”

  病榻上的人,闭起哭干的双眼,在黑暗中摸上徐溪丛的乌发,缓缓道:“你,等我康复。”

  “好。”

  摆在眼前的深情,秦妍并非无动于衷,她被一个人果断抛弃,又被另外一个人深深爱上。

  命运就是这般无常,自己爱的人,无情将她推入深渊。摇摇下坠的时刻,却有人义无反顾,陪着一起跳。

  患难见真情,大抵如此了。

  心还在泛着疼,秦妍怒感慕容安然的不可理喻、反复无常,终究是觉得,她们之间全然是陌生,亲吻和爱抚,完全出于寂寞已久的肉/体放逐,心没贴上心,隔了个十万八千里,才会轻而易举地说出分手。

  一堆狠话、身心狼藉。

  讽刺、愤怒、质问、逼迫、无情、所有能够痛伤的人的手段,一一拿了出来,势必要断绝。

  其实,那人,大可不必如此。

  大可跳过前面刀锋一样的话,简单给个结束语。

  如此“凶狠”,没给她们的将来,留下一丁点转圜余地。

  秦妍也不要什么余地了,内心属于慕容安然那块田地,再也长不出芽儿,因她浇筑了太多绝情,绝情便是毒药,一层层渗透进去。

  她的心,死了一大半。

  只是,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次恢复从前,那般真挚且炙热的、毫无保留的爱一个人。

  这就是身为冒牌货的悲哀,自始至终没拿捏好分寸,没明白,该付出多少、保留多少……以至于措不及手的、面对不能承受的伤痛。

  秦妍一向痛恨任意玩弄他人感情的混蛋、一向同情被人随意抛弃的弱者。

  她和慕容安然正走在这条道上,可悲的是,寥寥数天,她们就走到了尽头。

  无尽的悲凉秋风中,悲愤和不甘如重峦叠嶂,节节拔高。

  自己不是没有人爱,没有人疼、更不是个死皮赖脸、只会一味哭求的货色。

  如今,她是帝王,不是泼妇和怨偶。

  秦妍想要狠狠地报复慕容安然,既要她痛苦,又要她难看!

  人,唯有伤得彻底,才会奋起反击。

  这尘世,从没有一只不染黑的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