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巾帼>第69章 意难平

  北燕皇城摄政王府

  “所以,还是把小皇帝给吓着了?”

  北燕摄政王拓跋措微微勾起唇角,倚在府中后院的凉亭处,凉亭四周围着帘子做挡风用。他一边将一杯热茶拿到嘴边缓缓吹散热气,一边淡淡地问跪倒在脚边的手下。

  手下黑金蒙面,恭敬地道:“是,殿下。昨日晚上陛下亲去了大牢,看到了傅年的样子,晚上回去就吓病了,连夜喊了太医。”

  摄政王享受地抿完了自己手中的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他也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当,未曾显出几分老态,眉宇之间隐隐约约存着一代权臣的谋算深沉。他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怜悯地道:“苦了孩子了,不过这个年纪……竟就要去牢里看这么一遭!哎呀!”他缓缓放下茶盏,道:“那傅年污了陛下的眼睛,做干净点儿吧!”

  手下颔首:“是!殿下!”

  摄政王又到了一杯茶,茶水进盏只“咕咚”一声,是上好的茶具,也是他的女儿永泰郡主为了讨好他特意跑了好几处地方才寻来的物件。虽说是有求于他,可好东西放着不用才是暴殄天物。

  拓跋措叹息一声,道:“你说说,我要拿一个南殷,多么光宗耀祖的一件事情啊!怎么这个小皇帝、偏偏就不喜欢呢?还有那个傅年……”他抬起眸子,眼中寒光乍现,“怎么就那么多嘴碍事呢?”

  手下垂首:“殿下已经命人拔了他的舌头,指头也都断了;别说多嘴,就算是想写点儿东西、换种方式给陛下卖命,也是真的……没那个荣幸了!”

  “哈哈哈!”拓跋措笑着摇摇头,道:“给陛下卖命的人……可不只有一个傅年啊!”

  手下顿时吓得背脊冒汗,立刻跪到了地上,道:“殿下恕罪!”

  “哦?说说看?何罪之有啊。”

  “属下无能……至今未能查出陛下背后那个神秘的幕僚!”

  摄政王冷笑一声,将那上好的杯盏直接砸到了地上!一点儿怜惜都没有了!拓跋措冷冷出声质问道:“所以,你今日就来给本王说这些不爱听的东西?啊!”

  手下跪在地上,肩膀微微瑟缩着,不敢动弹。身上又滚烫的茶水,周围一片狼藉,狼狈不堪。

  拓跋措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哎……多好的东西啊!”

  他走到一旁,慢慢撩起了凉亭一边的帘子,顺着帘子背后的假山石望去。那个方向对着的正是永泰郡主的院子,而这个角度朦朦胧胧地可以看清院子里面其中一个房间的窗户。

  窗户口正做着一个白白净净的书生,捧着一卷文册细细密密地读着,还不是会提笔做些批注。一阵风吹来,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又拿起身旁的热茶灌了一口,继续看书。

  那书生身子单薄,但背脊挺直,一看就是那种存着铮铮傲骨的家伙。侧脸鼻梁挺拔,线条刚毅却又不失柔美,除了那张薄唇基本不怎么张开说话,甚至三四天都不会蹦出一个字,让人觉得没趣儿之外,他简直生得俊美无暇!

  不管是多少次看见这幅面孔,就连他都会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难怪永泰会非他不可!

  拓跋措冷笑一声,道:“那小子还不松口?”

  手下一愣,才反应过来摄政王已经转了话题,忙道:“回禀殿下,永泰郡主日日去敲门,甚至前两日都险些没忍住要动手了,那人还是不肯点头。”他砸了一下嘴,评论道:“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想的?明明当时都乖乖答应退婚了,不过是慕容将军打了过去,这下子又拖着怎么都不肯于永泰郡主成婚。”

  拓跋措微微眯起眼睛,道:“呵……有点儿意思。”

  他放下了凉亭的帘子,走出了凉亭,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年越发冷了,还是南边暖和些。陛下恋旧,总不肯听本王的话往南边走一走。傅年小人之心,造谣本王欲篡夺军权、把持朝政。哎……”他抬头望着一片灰蒙蒙、微微下雪的天空,道:“南边多好啊,阳光明媚的,树木郁郁葱葱,能生不少炭火。”

  手下默默跟在他身后,小心地揣测着他的哑谜。

  拓跋措轻笑一声:“好了,如今陛下既然生病,那么本王自当担负起这江山大任。咱们也快被这北边的寒风吹病了,那就多去一些儿郎吧!去南方那山清水秀的地方,看看南方的姑娘们。”

  手下应和道:“是,南方的姑娘一个二个可都了不得!”

  “可不是!绑一个女将军,再绑一个女太子回来,不知道咱们大燕哪个鳏夫又那个荣幸呢!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而去,没有注意到身后,那窗户背后的书生默默收起了自己袖中的一封长信,捏紧了拳头,目光微微颤抖,凝视着自己眼前的笔墨纸砚。

  他的目光又缓缓落到了自己手腕上的一根链条。

  他一向嫌弃这根链条女气得很,可每次都舍不得取下来,而每次带出去别人都只会夸好看,让他不得不佩服某个人的眼光之绝妙!

  他另一只手缓缓覆盖上了这根链条,重复着多年来的习惯动作,仿佛只要做了这个动作他就能心安下来。

  的确……这个方法还是很奏效的。

  他长久地凝视着链条内侧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高”

  他再一次忍不住笑了出来,一瞬间脑子里面又想起了当时那人拿着刻刀,头上的汗豆大地落下来,砸在自己的手上。他还没说话,只是蹲在他旁边跟着一块儿看,他就会骂他:“别影响我!这很难的!”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笑话他:“难得难为你。”

  他咬着唇,估计心里面已经问候了他十万八千遍。

  瑾瑜……高瑾瑜……

  他的高瑾瑜……

  书生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铺展开一张纸,望了一眼凉亭的方向,眸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奋笔疾书。

  北方的冬天漫长而寒冷,炉中的炭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却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大殷祁京城

  戚含章的车马方才缓缓停驻到了穆国公府的门口,穆国公府的管家老刘正在那儿翘首以盼。刚停稳,马车的车帘就被人掀了开来,不等架好阶梯,就直接跳了下来,一把抱住了老刘,大喊道:“刘叔!我回来了!”

  老刘激动地老泪纵横,却将穆以安拉开:“大小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轻些、轻些,老骨头了!”

  穆以安笑了两声才放开了老刘,回头却见戚含章并没有跟着下来,疑惑道:“含章?”

  戚含章掀开窗户,冲着刘叔抿唇,点了点头。老刘躬身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戚含章笑了笑,应下了礼,对穆以安道:“我还有些事要回去处理。”

  穆以安大惊:“什么?!别吧!东宫离这儿还有好远一段、而且,还有朱雀门的门禁,我不好得进去啊!”

  戚含章脸都黑了:“你想进来干嘛啊?”

  穆以安一本正经:“搂搂抱抱、拉拉扯扯啊!”

  戚含章:“……”

  老刘:“咳,小姐啊。殿下没搬,还在隔壁呢!”

  穆以安:“啊?!”

  戚含章懒得理她,直接放下了车帘,敲了敲门框,马车又晃晃悠悠地重新走几步,往隔壁的府上走去了。

  穆以安一直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确定足够远了,她才转过身来面对管家,脸上的嬉笑一扫而空,镇静而肃然,颇有些威严。她问道:“刘叔,我大嫂和幺儿都还好吧?”

  刘叔笑了:“家里面一切都好,大夫人将里里外外处理得妥帖的很!”他伸手,道:“小姐快别在外头站着了,快些进去吧!我去给大夫人说一声儿!”

  穆以安颔首,跟着老刘一同踏进了自家的房门,过了回廊,步入正厅前,穆以安顿住了脚步,低声问道:“老刘……我、我三哥他?”

  提到三公子,老刘的背佝偻了几分,眼尾的皱纹更加深邃。他苍凉地叹息一声,道:“小姐要回来的消息年前就传过来了,但也没说回来的时候,我也就没敢告诉三公子说您回来了。人养好了不少,脸上终于有点儿血色了!”

  穆以安叹道:“我、我想……”

  老刘从小带他们四个孩子长大,又怎么会晓不得穆以安同穆以宁是最亲的!当即就道:“我带小姐去三公子的院子吧。”

  穆以安立刻点头:“好!”

  两人一路绕过正厅到了穆以宁的院子,还没进去,在门口就听见了谢雨霏的吼声:“以宁!你在干什么!”

  穆以安从来没有听过一向温温柔柔的大嫂这么厉声吼过什么,即便是她大哥死皮赖脸追求她的时候都没有那般失态过!当即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与老刘对视一眼,穆以安脸色霎时间就变了,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三哥!”

  门被穆以安一脚揣了开了,她直接奔进了穆以宁的房中,将房中两人都吓了一跳!

  先是谢雨霏,她蹲在炭炉旁边,刚从炭炉中拿出了什么,扔到一旁的地上踩灭着上面的火星,一只手已经被炭火的高温烫得通红,甚至起了细细密密的水泡!谢雨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穆以安,愣愣地喊了一声:“以安……?”

  穆以安立刻走了过去,喊道:“老刘,那些冷水来!快!”

  老刘立刻跑了。

  谢雨霏没有在意手上的水泡,将手抽出来一把抱住了穆以安,颤抖着喊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丫头片子、吓死老娘了!”

  穆以安无奈:“大嫂……你果然还是十分直言直语!”

  谢雨霏险些哭了出来,却也晓得这不是合适哭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把鼻涕吸了回去,放开了穆以安,道:“我、我去找老刘拿点儿伤药吧……你、你们!”她转头,复杂地看了一眼身边人,叹了口气:“你们聊吧。看着点儿你三哥……”她又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块东西,道:“别让他再烧了,真烧不得了……”

  穆以安颔首,亲自将大嫂扶出了房门,关紧了门,才重新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去,二话不说,直挺挺地跪在了那人脚边。

  穆以宁坐在轮椅上面,膝盖被三四层毛毯盖住,整个人消瘦得太厉害了,脸色白得吓人,胡子也是好几日没有打理过了,伸出来的胳膊也仿佛只是包着皮的骨头。他眼窝深陷,浓厚的乌青笼罩在周围。这同之前那个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穆家三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穆以安咬着唇,连牙齿都在颤抖,她紧紧地闭着自己的双眼,不想让眼泪就这么跑出来再伤三哥的心,但奈何抑制不住喉头的辛酸,哽咽道:“三哥……我回来了……”

  穆以宁愣愣地盯着她的后脑勺,颤巍巍伸出手,在她的头顶上摸了摸,却一点儿都不敢用力,生怕伤到了她一般,声音嘶哑,仿佛声带都被撕裂了,之前温润的嗓音荡然无存:

  “以……安……”

  穆以安一把抱住了他的膝盖,侧过头不让三哥看见她的脸,眼泪决堤!

  穆以宁的手终于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冰冷的双手终于有了触摸的感觉,和隐隐约约被传递出来的温度,让他在一片黑暗晦昧的天地当中重新找到了一点点可以蜷缩的空间。

  兄妹两一个跪在地上,一个坐在轮椅上,谁也没说话,穆以宁静静地等着小妹将她不敢发出声音的哭泣结束。

  多年之前,在穆以安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最喜欢咬着被子、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地哭。

  现在,她这个破习惯还是没有改,不过换成了咬着他膝盖上的毯子哭,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地哭。

  那时候的穆以宁深知哄她的秘方,只要被子上有了口水印,就会亲自跑去厨房吩咐多加一份糖醋排骨。

  现在的穆以宁张了张嘴,艰难地想要发声,可最终也只能徒劳地比划完了口型,静默无声。

  “以安,不哭了。”

  “三哥让人给你做糖醋排骨。”

  “……三哥不能过去,让人给你做糖醋排骨了。”

  穆以安趴了很久,转头才发现地上方才大嫂没来得及捡起来的那一张破破败败、一看就被毁了不止一次的布条。她跪着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上面还留有余温,将她的手指烫了一烫!

  穆以安抬头问穆以宁:“三哥,这是什么?”

  穆以宁别过头去,不去看她,更不愿意去看她手上的破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