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巾帼>第9章 她二人如是道

  昭平公主遇刺,这不是小事。

  这是延和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去看女儿,而不是女儿来给他请安。

  延和帝看着女儿那与贵妃一般的面容,心里面堵得厉害。

  行凶的嬷嬷没能自尽,还被穆以晨逮了个正着。家丑不可外扬、延和帝也不想听见早朝上面大臣吵个没完,当即叫了穆以宁进宫暗中协助审讯,私底下解决此事。那贼人在穆以宁手底下几个来回,就把皇后并上那个妃子全都招出去了。

  延和帝震惊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哭哭啼啼的皇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妃子当场就赐了白绫。

  穆以宁又暗中彻查,以科举贪污舞弊的罪名钉死了京兆尹全家。

  皇帝当然知道穆家从中做了不少梗,但听到太医说昭平公主的身体向来虚弱,还或许是娘胎里面带着些病气,也只能闭了闭眼,装作不知道。

  延和帝坐在戚含章的床前质问皇后:“太子薨逝,朕只剩这唯一的女儿,大殷只剩着唯一的帝姬!你想做什么?!害我大殷绝后吗?!”

  皇后惨痛地哭嚎着,极力撇清与自己无关。

  夫妻多年,延和帝也知道话重了,但回头看见女儿红肿的面庞,和昏迷中惨白的脸色,蓦地反应过来。

  这不只是贵妃的孩子,更是他自己的血脉。

  如此简单的道理,戚含章出生就明白,延和帝耗了十三年光景。

  他做了平生唯一一件对得起戚含章的事情。

  皇后禁足三月。

  可皇后本来也没怎么出过长乐宫。

  但只要惩罚的名声的传出去了。从那以后,也就没有人敢对昭平公主下手了。

  此事出了之后,回到穆家,穆以晨并着穆以宁两个在祠堂母亲地灵位前还跪了小半个时辰。

  错因是办事不力,未能护住戚含章安宁。

  穆以晨道:“娘临走前同你我说的话还记得吗?穆家养的是两个妹妹,小一点的叫穆以安,是个爱折腾的。大点的那个才能看顾好她,大点的那个叫戚含章。”

  穆以宁低声道:“娘说,能看顾好大的,就只有你我兄弟三人。”

  穆以晨叹了口气,携着弟弟磕了三个头。

  自那之后,长乐宫和坤宁宫并上穆家的梁子可算是结下了。

  戚含章醒后还特意递了书信给穆以晨,嘱咐他莫要将她遭人暗算的事情告诉穆以安,说是不想让她担心。

  穆以晨思索片刻,还是应了。

  之后她又请穆以宁拿着她的一些积蓄在京城张罗开了翠微楼,张开了一张更加庞大的情报网。

  戚含章比起穆以安更不愿参与宫中大小女人的明争暗斗,但她却不得不争、不得不斗。不为别的,也只为了得一个安生,能等到穆以安回来。

  终于,在一个春末的年岁,祁京城的柳絮不再如漫天大雪飘散,柳枝已发新芽的年岁时节,她一抬头,望见了楼上靠着栏杆呆呆盯着她看的英气姑娘。

  戚含章笑了笑,抬步上了楼。

  “昭平公主驾到——”

  正殿口的小太监如是唱名到。

  正殿或坐或站的一群贵妇小姐们纷纷转向正殿门口,齐声行礼道:“拜见昭平公主!”

  戚含章径直走向主位,对着皇后福身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用手绢捂着嘴巴轻咳了两声,做出一副慈爱的面庞,道:“含章来了。平身吧!”

  “谢母后。”戚含章不咸不淡地应到,后又转向众人道:“诸位有礼。”

  “谢殿下。”

  这一番行礼行过来行过去之后,穆以安才终于要开始表演了。她从戚含章身后走出来,十分乖巧地学着戚含章的样子对皇后屈膝行礼道:“穆氏以安,参见皇后娘娘!”

  一语惊起浪千层。

  席间便有嘀嘀咕咕的轻声交谈,一字不落地进了穆以安的耳中。

  “这便是穆国公府的大小姐?”

  “怎么一身骑装就过来了?”

  “没在京城听说过这位小姐啊。”

  “你有所不知,小时候就跟着穆国公去边关了。前两天方才回的京城。”

  “边关?!那种地方是姑娘家去得得的?!”

  “反正我是不会去。”

  穆以安很想直起身子来跟她们拍桌子大吵一架。

  皇后却先开了口:“这可是穆国公家的闺女?哦哟!都长那么大了!上来给本宫瞧瞧!”

  穆以安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有些慌张地看戚含章。

  戚含章眉头微蹙,思索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皇后又开口了:“含章,你看你把人姑娘吓得,不就是让本宫瞧上一眼都护得那么紧!”

  戚含章脸当时就黑了。

  皇后这话什么意思!

  穆以安刚想开口上前,戚含章却轻轻往她这边靠了一步,方才的同意瞬间就变成了反对,淡声道:“以安方从边关回京,风尘气重,恐染了母后。”

  席间一位妇人蓦地尖声替皇后开了口:“看来昭平公主同穆家小姐的情谊当真不一般!这都唤上闺名了!”

  穆以安又愣了。

  有什么奇怪的吗?!她们俩从小就这么叫。别说她们俩了,在边关军营里面也没几个人会叫她“大小姐”云云,一般都只是扯一嗓子喊“穆老幺”“穆以安”!连酸里酸气的“以安妹妹”“穆家妹妹”都没人喊过。

  不过穆以安很快就体验到了这种酸里酸气。

  席间又有一位小姐开口,道:“穆家妹妹生得如此俊俏,娘娘看着喜欢也是常理。别说娘娘了,连我都想同以安妹妹亲近亲近。”

  穆以安一阵鸡皮疙瘩掉了个满地的天女散花!

  穆以安转头看那小姐,表面上还是一派淡定,但怕也只有戚含章看得出来,她现在就像一只炸毛的猫,被一个酸橘子酸得尾巴都竖起来了。

  戚含章叹了口气。

  她也没料到居然这些夫人小姐会真的对穆以安发难。

  她一转眼珠子,却是想明白了。

  陛下此次围猎还要做几桩媒,这些……怕都是来“讨好”未来小姑子的吧?

  戚含章找到了该怪罪的人,微微松了口气。

  穆以安却是浑身上下被刺儿扎了个灵台清明,吓得不敢乱动。

  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戚含章牵起了穆以安的手,对着那个开口的小姐笑了笑,那小姐立刻起身回礼:“殿下。”

  然而戚含章并不想理她,兀自牵着穆以安走到皇后下首的座位坐了下来,道:“坐得离母后近一些就行,好让母后好好看看。”

  皇后见状,晓得戚含章是要将人护到底的了,又捂着嘴咳了两声,没有说话了。

  歌舞又重新开始了,小姐们四处走动弹琴赏花,作诗吟唱,十分应景。

  宫女上前为两人斟茶,玉璇先接过了茶盏,检查之后才放到了两人面前的桌案上。戚含章看着茶盏眨了一下眼睛,玉璇会意,打发了还在一旁等着补盏的宫女,站在了两人身后。

  戚含章端起茶杯,挑眉示意穆以安:说好的一盏茶。

  穆以安才终于放松些许,脸上露出了笑意。

  戚含章抿了一口茶。皇后这里的茶向来都是节令时最好的,但戚含章总是会喝得不顺心。

  穆以安微微靠了过来,小声问道:“殿下,刚才开口说话的那两个是谁啊?”

  戚含章应道:“那位妇人是王夫人,皇后的嫂嫂;那姑娘就是王家长女,名字叫什么我记不大清楚了,反正不是什么蓉就是什么清的吧,京城姑娘名字都差不多。”

  穆以安奇道:“我记得你记性不差啊,怎的一个名字都记不住?”

  戚含章又抿了一口茶,道:“记你一个就够了。”

  穆以安一个踉跄,差点跟着喷口水出来。

  后面她就没开口说什么了,就只是睁大一双眼睛盯着戚含章的茶盏看。

  还剩一半。

  又喝了一口。

  含章喝茶怎么那么慢。

  还有一点……含章你干嘛不直接喝光了!那么又优雅好看地勾引谁啊?!

  她的这些小动作、小眼神、小表情全部被戚含章照单全收,被可爱到了,戚含章险些没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

  终于只差一点点了!

  穆以安一时没收住,面上的喜悦曝露无遗。

  坐在她们斜对面的王小姐开口了:“怎么?穆家妹妹也觉得方才谢小姐做的诗妙绝吗?”

  穆以安一愣:“啥?”

  那王小姐用团扇遮住自己的嘴开始笑起来,道:“我也觉得谢小姐的诗做的妙绝,不知穆家妹妹喜欢哪一句?”

  穆以安终于忍不下去了,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她眨了眨眼睛,面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位小姐,换个称呼行吗?我只有三个哥哥,没添姐姐。”

  她又偏过头了,小声补充道:“其实添了,坐我旁边。”

  戚含章被刚才喝进肚的茶水呛到了。

  王小姐也是被呛到了,脸色乎红乎白的,尴尬地笑道:“我不过想同妹妹……穆小姐交个朋友。”

  “君子交友,互通姓名有无、同志有无、意趣有无。”穆以安冷淡地道,“您晓得我,却不肯自报家门,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交朋友?”

  王小姐的脸色彻底难看了下去。

  戚含章有些意外地看向穆以安。

  穆以安在她面店多数时候就是个小话唠,也有时候就是个小结巴,这么伶牙俐齿地对付一个人戚含章还是第一次见。

  她娘王夫人见女儿受了委屈,就想上前帮女儿一把,刚张了嘴,就被戚含章堵了:“母后。”

  公主开口,旁人有什么是也只能暂且先闭嘴,听着两位名义上的“慈孝”把话说完。

  皇后饮了口茶,问道:“何事,含章?”

  戚含章道:“方才在父皇跟前与穆家大公子说定,要去与他们回合,一同骑马出猎,算来时辰将近,儿臣同以安想先行告退。”

  皇后温柔地笑着对穆以安道:“难怪见你们二人都是一身骑装。穆小姐会骑射?”

  穆以安应道:“回娘娘,边关长大的儿女,骑射功夫自然会一些,只愿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

  她这话一出,席间又是一派安静。

  京城的名门名户出来的小姐,竟真的会去学骑射功夫!

  那是男子才学的东西啊!

  皇后也是搜肠刮肚,才找到了礼节性夸赞的词藻:“以安可真是女中英杰啊!”

  席间小姐们都对着穆以安指指点点,各个眉头紧蹙,一脸嫌弃,更有甚者,觉得她简直是没有规矩。譬如王夫人直接开口道:“穆小姐乃是京城大家闺秀,总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有失门楣啊!”

  戚含章面沉下来,冷冷地看着王夫人。王夫人打了个寒战,还是梗着脖子瞪穆以安。

  穆以安冷笑:“我出身将门,父亲为我大殷征战多年,长兄亦为陛下守护京畿腹地,二哥为百姓民生事必躬亲,三哥亦刻苦读书愿为陛下分忧。我穆家满门忠臣良将,以安虽身为女儿身,自幼耳濡目染,愿为我大殷效力献死。敢问王夫人,这究竟失了我家什么门楣?”她轻声道,“我倒是好奇,能教出王小姐这般贤淑雅静的姑娘,王家又是什么门楣?改日须得拜会,学习一二才是。”

  座中一片寂静。

  没有人料到穆以安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王小姐既不贤淑,也不雅静,否则也不会刚才就急不可耐地开口恶心穆以安。

  王家更是皇后母家,今日这番话算是把皇后也一并骂了进去!

  穆以安胆子好大!

  王夫人也僵住了,红着脸还要梗脖子:“女儿家就该当好好学习在家如何相夫教子、礼仪规矩,日后操持夫家才可谓贤德!成天读书打马的像什么话?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难道家中女先生未曾教过你?穆小姐这幅样子,将来如何能嫁得好人家?将来如何能做好丈夫的贤内助?!”

  戚含章起身,冷笑一声:“迂腐规矩!”

  “殿下!”

  “本宫自幼承沈大人教、习圣贤书,虽不通晓治国之大道,亦不觉身为公主却德才兼备有何不妥。看来十分对不住夫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诲了。”戚含章盯着面红耳赤的王夫人,轻声道,“更何况,本宫未曾听说过穆家与王家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怎得别人家的家教如何竟要夫人来横插一脚,本以为贵人事忙,却不晓得王夫人享得闲情逸致,倒是本宫孤陋寡闻了。”

  “还有,穆家小姐的婚事如何,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来做主了?王夫人这手莫不是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了些?!”

  皇后脸色一阵青白,颤声道:“昭平!”

  戚含章转身面对皇后,屈膝行礼:“儿臣失仪。”

  穆以安忙跟着起身,对着皇后行礼道:“是以安失礼,惊扰娘娘盛会,望娘娘降罪!”

  “穆以安,你好大的胆子!”皇后脸色十分难看,盯着穆以安。

  戚含章却绕开桌席,道:“有天大的胆子此刻也不敢错了父皇见证的约定。”她护着穆以安,毫无畏惧地看着皇后,道:“怕误了时辰,就先告退了,母后。”

  “顺带一提,母后这儿的茶水,挺不错的。”

  说完,她福了福身,直接拉起穆以安就走出了皇后的营帐,留下一众夫人小姐望着王家夫人小姐交头接耳和皇后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柔弱脸庞。

  钱尚宫还喊了一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