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号飞船人工智能兼导航员太乙向您报道。”

  “以太,是古地球世代的古希腊语,狭义是空间,广义……在古地球常被认为是‘希望’。”太乙轻声说着。

  “以太,太乙……”计夏青愣愣地看着那破损严重的,绝对不符合她所熟知世界观的那艘巨大的星际飞船,喃喃自语,看着太乙,“所以你不是第五执制造的?”

  太乙人性化地笑笑,“第五陛下是一个很好的程序员,但他也仅仅是程序员,还做不到从零开始编写出一个我来,我只是机缘巧合,在休眠阶段被第五陛下唤醒了。不过第五陛下给我编写了很多的新程序,说我是他制造的也行。”

  “您可以向我提问了,”太乙望着失神的女人,轻声说,“您一定有很多疑问吧。”

  计夏青张了张嘴,又闭上。

  短短几分钟,她居然有一种已经经历了沧海桑田的荒谬感。

  问题太多,她竟然不知道从何问起。

  计夏青深呼吸几口,让自己逐渐冷静下来,看着太乙,“你来说吧。”

  “你觉得什么事很重要,什么事应该要告诉我,你来排序。”

  她有太多的问题,但时间并不多。让知情的太乙来说算得上一个讨巧的手段。

  太乙沉吟一会儿,“首先得向您说明,您现在知道的已经比宿白阁下多了,您的权限比她高。”

  “我带宿白阁下来这里,也只向她展示了这份卫星地图——”太乙抬手指向大屏幕上那在无垠星河宇宙中漂浮着的巨大飞船,“我向宿白阁下说明了情况,展示了现有资源的紧迫性和不可再生性,告知目前巴别塔龙族计划生育的必要性,然后将决定权给了她。”

  “宿白阁下犹豫了很久,最后做出了和第五陛下一样的决定。”太乙看着计夏青的眸子,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说实在的,第五陛下已经算心软的了,我当时给他提的建议真的是销毁先天不足的龙族胚胎,倒是他,优柔寡断,后来打造了那么一座地底城市,给了那群可怜的龙一个算得上是归处的地方。”

  她只是轻轻提了一下,但计夏青却已经明白了。

  驱逐先天不足的龙族,是因为培养一只生理学意义和社会意义上的正常龙族所需资源太多——但是对于没有龙权的地底龙族,所需要的资源就少很多了。

  毕竟他们活着就好,死了也无所谓,谈什么龙权呢?

  “那人类呢?”计夏青开口问道,“人类所需的资源并不多。”

  “人类的生育能力远高于龙族,陛下,”太乙无奈地笑笑,“而且人类拥有一项奇怪的能力,在资源不足的时候越生越多,资源充足了反而不生了。”

  计夏青唇角扯了扯,倒也没有反驳。

  “所以为什么?我为什么能有更高的权限,能知道比小白多的东西?”她还记着另一个疑问,顺口问道。

  只是太乙的回答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您是上古大帝”,而是另一个荒谬的答案。

  “要解释您的权限问题,得先和您说些前情铺垫,”太乙目光悠远,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陛下,这一次的上古到现在的巴别塔,已经是以太号经历的第四次文明更迭了。”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似乎根本不在意外面已经爆发的战争,“因为太阳的灾变,人类举全球之力逃离了古地球,各大洲联盟的科学家们研发制造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智慧结晶以太号——完整的生态循环,完整的人造恒星,超过五层的飞船防护罩和七大区域。带上了地球上那些已灭绝的未灭绝的生物的基因库,带上了人类所有辉煌的文明成果,这是一次大逃亡,新时代的诺亚方舟。”

  “但是任科学家们如何设想,也没法想到出生在飞船的新一代,新二代,乃至新十代会怎么理解飞船上的漂流生活。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母星’,什么叫做七大洲四大洋,他们永远也无法理解落叶归根的乡土情结,也永远无法理解那些故去的人为什么选择将骨灰洒向船尾的方向。”

  “短短几百年的时间,新生的飞船人就已经再也不去地球图书馆了,毕竟他们有他们热衷的文化,有他们为之欢呼雀跃的明星偶像,他们有了他们的文化。”太乙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很难认可飞船人和地球人是同一种文明,除了血脉具有传承之外,他们根本没有相同之处。”

  太乙冷漠地讲着这些东西,像是在讲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个故事,“第一文明,我一般称为古地球文明,在以太号从地球出发千年后,出生在飞船上的新人类叫嚷着‘要自由要真相’,推翻了古地球文明统治力岌岌可危的地球联盟,打开了以太号的第一道保护罩。”

  “他们的目的倒是很纯粹——他们想看看罩子外面的世界。人类总是在不该幼稚的时候幼稚得可怕。”

  “那次文明更迭的代价,是以太号最外层的居住区、实验区全部失效,地球图书馆被直接暴露在宇宙真空中,丢掉了无数史料、无数文化成果、无数文明结晶。人类不得不撤入更深的飞船区苟活。”

  “但是随着那次事故的亲历者渐渐死去,新生代再次出生。”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计夏青喃喃自语。

  她几乎已经猜到又发生什么了。

  太乙看了她一眼,笑笑,点头,“没错,陛下,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人类从历史中获得的最大教训就是人类永远无法从历史中获取任何教训。”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计夏青凝视着面前的人工智能,遍体生寒。

  “陛下,我永远无法阻止人类,就像我刚才无法阻止您拉下拉杆一样,我只是一个卑微的执行者、人类的工具、以太号的导航员罢了。”太乙轻声回应着她。

  计夏青不置一言,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样的文明更迭,一共发生了几次?”她再次抬头看着太乙,声音有些沙哑。

  “四次,陛下。”

  太乙看着计夏青渐渐扭曲的面容,依然轻声说着,“在您苏醒的那次,以太号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过去了,文明归于远古,一切从最开始新生,人类既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

  计夏青抿着唇,听着太乙自顾自地说着。

  “苏醒。”她突然打断了太乙的话,重复了一个词,“苏醒。”

  “是的,苏醒。”太乙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疑问。

  “最出色的那批人类——抱歉,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认为的。在古地球上的古人类中的某些似乎也预料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他们力排众议,顶着伦理学的巨大争议,设定了一批被冷冻的人类,称为‘传火者’。”

  “古地球人类对于‘传火者’的希望,是在找到新的居住星球后‘传火者’可以苏醒,延续古地球文明的文明传承,让曾经灿烂的文明不至于彻底消逝。而当以太号中途出现其他危急情况时,‘传火者’也会苏醒,重新教导失去文明传承的人类,比如以太号的第四世代,我称之为巴别塔世代。”

  计夏青指了指自己。

  “没错,您是其中之一。”

  计夏青死死抿着唇,不发一言,这片空间陷入难捱的沉默。

  “就离谱,”过了很久,她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都快十万年了,我一直还怀念着地球上的生活,可是现在你告诉我,我不是穿越,我脚下就是我的故乡?”

  太乙张了张嘴,话却没说出口。

  或许现在让计夏青自己平静一下更合适。

  “第五执也是这什么劳什子的传火者,对吧。”

  “是的,陛下。”

  又是一阵更长时间的沉默。

  “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计夏青突然开口问道,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看起来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是她黑的纯粹的眸子里充斥着汹涌的怒火,“让我们去猜测真相,很有意思么?”

  “不,陛下,您误会了,古地球的专家认为,传火者也是人,”太乙认真地摇摇头,反对道,“传火者尽管优秀,但是面对这样艰难的局面,也有可能会崩溃会滑向失控的深渊。所以古地球的专家选择将传火者的记忆设置在地球上人类文明比较辉煌的几个时代,所以传火者会拥有较强的自信心。在他们一步步寻找真相的时候所遇到的困难和危险,既可以帮助他们理解当下的社会形态,也可以自然筛选一部分人,最后找到真相留到最后的,都是有能力承担这样的重任又极富有责任感的——这才是以太号需要的英雄。”

  计夏青不说话了。

  她知道这样做是有道理的,但是她依然无法容忍这一切。

  “那看来第五执比我聪明的多,”她冷冷地说着,“他早就找到了真相,并且一个人承担着这份责任和愧疚度过了一万年,而我现在才知道。”

  “他可能会是英雄,他也一直想当英雄,让他去当吧。”计夏青转身欲走,“我想一个人静静。”

  “陛下!”太乙声音抬高了些。

  计夏青顿足。

  “您不必妄自菲薄,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您,”太乙看着转过身的计夏青,表情诚恳,“您在万年前就已经找到答案了。”

  “你不是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沉睡吗?”她抛出了一个个让计夏青根本无法抗拒答案的问题,令她浑身颤抖,“您不是疑惑谁能篡改您的记忆?”

  “陛下,您是纵横上古的第一大帝,四帝之首,万人师,”太乙轻叹口气,“除了您自己,谁能对你的记忆动手脚呢?”

  “您对古德里安说,‘不用把我想得那么老谋深算,一个决策能够延续万年。’”

  “您太低估自己了。”

  “您的决策,真的延续了万年。”

  “第五陛下,只是您决策的忠诚的执行者罢了。”

  “还记得熔炉地下被称为斯大林格勒的堡垒吗?”太乙看着怔神的计夏青,抛下了最后一枚炸/弹,“那是您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