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可能,我们希望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您能打开巴别塔的防护罩。”

  “我不同意。”宿白面无表情地接过话。

  宛若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颗巨石,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宿白身上。

  “真是有趣,”她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讽刺,“将无意义的希望寄予阿青的是你们,怪她没有及时出现的也是你们。”

  “一边冠冕堂皇地拒绝她的好意,另一边又暗戳戳的责怪她。要是全部拒绝也就算了吧,还要提出过分的要求,明明知道她因为愧疚不会拒绝,也不会真的对你们做什么,还说这么伤人的话。我没有在人类身上看到什么所谓的闪光点,绿茶的味道倒是闻到了不少。”

  三爪沉着脸站起来,而八爪更是触角挥舞,身子绷紧,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哈,被拆穿了之后恼羞成怒?”宿白在这一路的调查中本来就一直压抑着情绪,此时看见计夏青又低落又受伤的表情,怒火蹭蹭蹭往上冒,手撑在桌子上,将计夏青护在了身后,毫不客气地与三爪和八爪对视着,“我绝不会允许人类与龙族的战争再次发生。”

  计夏青抿着唇,看着如同一只炸毛小猫咪般的宿白,努力地将自己护在身后,心中泛起一丝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酸涩。

  “我们没有强求青帝陛下做些什么,”三爪深吸一口气,看着宿白,按了按进入战斗状态的八爪,冷静地说,“青帝陛下要是不愿意,也可以顺着您的小女朋友的意思,不打开防护罩就不打开吧。”

  宿白被他话语中的阴阳怪气哽了一下,对他怒目而视。

  古德里安茫然地看着场上剑拔弩张的情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局面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只得焦头烂额出来打圆场。他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笑着,“三爪,你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过分。”

  哪有对老祖宗这么说话的。

  “小白,三爪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有责怪青帝陛下的意思。”古德里安看着炸毛的宿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小心翼翼地劝阻着,“大家大概有什么误会……”

  “廉价而无用的自尊心,”宿白根本不理他,轻轻提了提唇,继续开口嘲讽,“一个种族的延续最后竟然落在了蠢蛋的身上。”

  这回就是三爪也恼了,猛得站起身,表情冰冷。

  计夏青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全场大概只有她知道为什么小龙突然发作。

  她伸手,扯了扯宿白的衣角。

  小龙身子一僵,体会到了身后人多少带点劝阻的意思,深呼吸一口,用力将她的手掰开,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计夏青也即刻起身,冲着三爪和八爪矜持又冷淡地点点头,随后追了出去。

  出门之前,她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轻声说,“我应该说声抱歉的,但是我也没资格道歉……”

  她苦笑一声,“小白是在生我的气。”

  三爪也想明白了,面上表情缓和了些,冲计夏青微微躬身,“我们从来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您的女友所说的——‘廉价而无用的自尊心’,我们确实还剩下一点。”

  计夏青摇摇头,追了出去。

  古德里安摸不着头脑,看着三爪,“你们刚才打什么哑谜?”

  三爪凝视着计夏青的背影,沉默了一会,“立场不同而已,可以理解。”

  “而且,她说的也对,”三爪微微合上了双眼,拳头不受控制地捏紧,声音沙哑,“我们确实对青帝陛下,有几分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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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你等等我,”计夏青跟着小龙的背影,迅速跟了上去,不上不下地缀着,“你听我说。”

  宿白步子放缓了点,爬上了一个小土坡,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地上的尘土,坐了下来。

  计夏青犹豫了一会儿,在她身旁坐下,握住了宿白的手。

  小龙稍微用力了点挣扎,只是计夏青的劲更大,将宿白滚烫的手禁锢在自己手心中。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青帝陛下语气又轻又软,手指挤入宿白的手心,轻轻挠了挠,似乎是在讨好,“别生气了。”

  宿白不被安慰还好,一扭头,看见计夏青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又是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将手抽了出来,带着点鼻音,“为什么要那么卑微!”

  是的,她不开心的理由有很多。

  比如阿青无条件地给人类提供那么多资源,努力又拙劣地试图去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尽管在她看来,阿青根本就没有错。

  她听着计夏青给出的那些优渥条件时,虽然黑了脸——那毕竟是巴别塔的资源,而以太是个资源紧缺的大陆。她虽然黑了脸,却也不是没同意。

  阿青是人类,龙族确实在老头儿的带领下做了不少亏欠人类的事。

  所以她尽管不爽,却也可以理解。

  “我见不得你这么尽心尽力地给他们想法子,捧着一颗真心,卑微又讨好地祈求着所谓的原谅,”宿白眼睛里顿时涌满了热流,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然后那颗真心被不知好歹的家伙一巴掌扇翻了。”

  “你可是青帝陛下。”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着。

  那样强大,睿智,骄傲,永远自信充满光辉的青帝陛下。

  怎么会有那样软弱祈求原谅的时候?

  计夏青抿着唇,看着倔强不看自己的宿白,轻轻叹了口气,将人搂进自己怀中。

  宿白凶狠地朝她龇了龇牙,用力扭过头。

  过了好久,她才带着哭腔,小声说,“青帝,一直是我最崇敬的人。”

  从小时候的那次甜美梦境开始。

  人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偶像卑微如尘?

  计夏青不说话,只是轻轻抱着,良久,将脑袋搁在了宿白的颈窝上,声音疲倦又颤抖着,“小白,我也是人。”

  “我当然也会软弱、会犹豫、会瞻前顾后。”

  “我甚至会懦弱、会逃避、会不愿正视自己犯下的错。”

  她说完这句话,手上猛得用力,将宿白揽进自己怀中,用力嗅闻着小龙身上的热烈的香味,语气中带着少许慌乱,“别那样看我,小白。”

  “你有什么错?”宿白扭头看向计夏青,手轻轻捧上她的脸,强迫计夏青看着自己,一字一句,“你没有错。”

  “你沉睡长眠,当然有原因。”

  “不,”计夏青扭过头,深深吐出一口气,“我迟到了。”

  “我本应该早点醒过来的。”

  宿白依然冷静,“谁让你迟到的?”

  计夏青想到了那份已经泛黄的小纸条,和上头歪歪扭扭的笔迹,在心底念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第五执。

  她心中第一次对这位昔日的挚友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杀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位挚友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变化。

  宿白看着计夏青低垂下的头,心中越发的心疼。

  她轻轻伸手,握住了计夏青的手,用力握了握,随即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声说,“你真的觉得自己是在赎罪?”

  计夏青不做声,低垂的头用力点了点。

  宿白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计夏青,心中仿佛被什么钝刀子用力来回拉扯一般,疼得呼吸紊乱,声音沙哑。

  “好。”

  计夏青抬头,眸子里又惊喜又茫然。

  宿白唇间勉力提起了一丝笑,“人类大概也消耗不了多少资源,他们要是愿意,可以住进巴别塔里头来。”

  “不过打架还是想都别想,”她瘪瘪嘴,“不想看到战争。”

  计夏青用力将宿白揽进怀中,呼吸颤抖,手用力抚过她的发丝,声音极其沙哑。

  “小白,谢谢。”

  “阿青,不是你在赎罪,”宿白反手抱住了她,靠在了她的颈窝中,“是我作为未来巴别塔执掌者的决定,拨乱反正,解决前一任塔主留下来的历史遗留问题。”

  计夏青用力蹭了蹭她的鬓角。

  “嗯。”

  “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宿白看了眼时间,轻轻推开了计夏青,往巴别塔的方向看过去。

  尽管看不见巴别塔,但是她觉得,办公室里的老头儿,或许也在看着自己这个方向。

  “剧本。”她喃喃自语,“老师,真想看看你剧本上到底写着什么东西。”

  “我们应该做一个计划。”她拉着计夏青站起身,意气风发,“尽管我们被他写在了剧本中,但我猜他应当不会束手就擒。”

  “反派不垂死挣扎,怎么能称得上是好剧本?”

  计夏青看着宿白的侧颜,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我们回去找古德里安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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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美尔,”老头儿按了按桌上的响铃,看着走进来的魁梧男人,面带笑容,“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

  隆美尔这几天一直被太乙24小时监控着,根本无法向外传递消息,此时听见老头儿的问题,面色抽搐,看了眼时间,哭丧着脸,“老师,现在才早上五点!”

  “我怕赶不上。”老头儿踹了他一脚,状似生气,“快去准备!”

  “是是是。”隆美尔嘀咕着,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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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的人类遗迹研究社团的团长办公室中,全身隐没在黑袍中的男人,轻轻翻开了面前的计划书。

  计划书上面赫然写着——《伐天计划》。

  “说是《伐天》,其实是《驯龙》,”男人声音尖利难听,似乎是在笑,“好戏要开始了。”

  隆美尔尽管知道这个计划的另一个名字,但他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驯龙》……”

  驯的是什么龙?

  他隐没在黑袍下的手伸出来。

  那赫然是一只机械臂!

  他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本子,翻开其中一页,机械臂拿起一支笔,认认真真书写着:

  【以太大陆,黄金历144年9月21日,塔主陨,宿白担任新塔主。】

  笔迹方方正正,仿若印刷出来的一般。

  “新皇诞生,旧皇凋零。”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本子,轻声说,“这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