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千川引>第83章

  “不知我这么做,是对是错。”蛮荒外,两军阵前,千也看着先头部队的上方不断飞起祭天的元灵发,喃喃自语。

  大战拉开序幕,兵将折殒,敌方的,我方的,都是同一族生灵,自相残杀,为一个反古的名头。她作为一个没有灵念的王者不上阵是无可诟病的,但乱世中这样无能的王者,却是不应该的。她顶着一个憾古的名头,坐王者之位,只承受了一个身份--乱世者。没有功绩,没有信仰,只一个虚望的名头,便带着数万将士,赴死而去。她的压力和迷茫,只有川兮懂。

  “你是这数万万将士的王,他们反抗的是敌军,是古则,而你抵挡的,是世人的谩骂,千千,你并非一无所用,你为他们挡住了这世间最致命的强敌——万民口舌。”川兮转身看向她,玉面上映出曦轮弯弧的光芒。

  正午了,这一城是否能拿下,只有半日的时间了。

  千也抬头望向远方城池。是啊,这世间最强的敌人,最为致命的伤害,是万民舆论,来日就算她战败,这些将士可以解甲归田,可以归降,只有她会被长久的谩骂诋毁,千千万万年,成为罪人。

  她不介意这些谩骂,她早已习惯,是以,这般想着,她总算觉得自己有些用处了。只是,她依旧不知这反古乱世的方式,是否是对的。

  她爱憎分明,伤她亲人者,她毫不留情,可对于这个世界,他们无冤无仇,她总迷茫于为何如此,如此可对。

  “千千,你从未想过乱这世界,只是有一灭族仇敌,你要复仇,可你的仇敌是祀兽,祀兽是这世界的依赖,你灭它,世界必乱,而今这般,不过是希望祀兽消弭后,启明能有新的秩序,而非纷乱。”川兮知她迷惘,不紧不慢,道出她初衷。

  千也不知有多少人能想到她这一层用意,能知道她无心憾古,只愿偏安一隅,安稳度日。可川兮懂,就足够了。

  这许多年来,无论她怎样否认,无论她对搅起的纷争如何的视若无睹,无论她说的多么不在乎,无可否认的,她只是外表尖锐,在她内心里,她终究是善的。

  小小年纪全族尽灭,亲人折殒,她没有成长为愤世无情之人实属难得,若不是川兮陪伴教养,她定不会是而今心存大善之人,她对这世界的善悯,全全来自川兮这些年的教养陪伴。

  千也深深望着眼前的人,关怀苍生的心性,是这女人熏染给她的,这般好的人,这天地怎忍心让她历经苦楚,还伤了容颜。好残忍的天地命运。

  “千璃去幽冥谷,定会寻得救治的办法。”她抬手抚上她的玉面,透过她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声音有些无望。

  她们都知道,若猥甲幽兽有治畏光之症的法子,怎还会万年幽居暗无天日的幽冥谷。只是爱之深切,哪怕无望的希望,也要试上一试。

  蛮荒开战不过几日时,千璃就带着百数灵念高强的亲卫悄然深入兽域,朝着幽冥谷而去。幽冥谷地处兽族深处,戍寒古造反后因着幽冥谷离蛮荒遥远,千也轻易攻不到此地,并未派兵守护。

  如千璃所料,猥甲幽兽虽狡诈善战,却是畏光严重,她只携百兵,便轻而易举的灭了这个万年古族,不费一兵一卒。

  猥甲幽兽仰赖万古树荫蔽日生存,她遵千也之命,直接毁了古树,幽冥谷幽灯藤遇日焚毁,火光漫天,猥甲幽兽全全葬身火海。

  对启明,千也同川兮一般心怀仁善,可对仇敌,她从不手软,这第一仗的胜利,并非蛮荒外夺得一城,而是幽冥谷戍寒古的族部全族尽灭。

  火势巨大,戍寒古不日便可知晓,千璃任务完成,赶在戍寒古派兵拦截前,带着焚谷前收集的幽灯藤汁液,火速返回蛮荒。

  十月暮春初夏,千也连夺三城,搬入城中人烟处时,千璃携风尘而归。也带来了失望的消息。

  猥甲幽兽口中未能逼问得一则有关治疗畏光之症的法子,崖洞内猥甲一族的古书中也没有寻到一言有关畏光之症治愈的记载。

  千也早料到如此,依旧心情低落,让千璃去休憩后,独自出门漫无目的的闲逛。

  她已许多年未这般走在繁城街道上了,虽因着才拿下这座城,百姓皆都闭门不出,并无繁华之相,可走在石砌地面上,两旁商户林立,依旧有着久违的熟悉。是姑姑还在的那些年,每每接她回王宫时总带她玩的地方,每座城的集市。

  许多年过去,最美好的记忆,还是姑姑在的时候,爹娘族人也还安好的时候。而今不过二十的年岁,沧桑尽染,还连带着身边人跟着受苦,她这一生,仿若噩梦。

  思绪飘飞,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不知何时默默跟随的人悄然行到身旁,捏起她被风吹起的袖筒。

  她扭头,看进川兮温柔的眸光里,川兮想说什么,被她微笑着摇头制止了。

  “不必安慰,我虽年幼,一路坎坷至今,也早过了忧郁哀怨的年纪,我们没有时间难过,不是吗?”她对她笑,笑得无奈。“我只是有些低落,没寻得治你脸上的法子,一会儿就调整好了,别担心。”

  都说少年强说愁,她却已到了强压愁的心境里,川兮心疼她小小年纪便长成了这般模样,牵紧了她的手,“姐姐面前,你还可以做个孩子。”

  千也愣了愣,执起她的手,在她罩纱的手背上印上一吻,忽的狡黠了眸子,“在谁面前都可以,唯独姐姐面前,不能做孩子。”

  “为何?”

  “孩子不能行房中之乐。”

  调笑的话语,川兮没有笑,怔了怔,默默收回了手。自从伤了脸,她一直拒绝再度亲近,千也的话她无法回应。

  “姐姐不用有压力,只是个玩笑。你不想,我不会逼迫。”千也拉着她往回走,歪头看她,“我已万般感激,你依旧陪在我身边。”

  “谢谢你,依旧陪在我身边”,自从伤了脸后,每日清晨醒来,她都要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样一句话,没有过多开解,无需万般表意,甚至无需多么深切的一句我爱你,只这一声感谢,足以道出两厢情深。

  她不忍离她而去,她感念她左右不离。

  夕阳总是不得久留,去路匆匆。落日残辉拉长了剪影,曦轮还在迅速的沉落下去,街道上空无一人,她们踩着昏黄的落辉,不紧不慢,相携归家。

  已是十月暮春,万兽熬过了九月殷情期,战事进入激烈的状态。千也不愁战场,将士们苦等几月终于开战,激情正浓,胜战连连,她愁的是遥岑午。自从九月开始,她就对遥岑午有些吃不准了。

  万兽都有殷情期,可遥岑午不该有,她是占天师,没有七情六欲。千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遥岑午变了的。

  她眼中有了愤怒,会质问她为何杀她玄卜鱼,会怒斥她将她掳了来,远离她的鱼渊,会幸灾乐祸川兮的脸伤,说活该她迟迟不肯叛世,这是天地对她的警告。

  她不但有了七情之一,也开始有了六欲之一,情需。整个九月,千也只去见过她一次,其后再也未去,因为她要求千也亲自为她疏解情需,否则曾经答应她将来救川兮一命的承诺便作废。

  “遥岑午怎么样了?”第二日休息好后,千璃先来见了千也。她不敢直接去见遥岑午,在她从小到大的记忆里,遥岑午向来潇洒愉悦,还时常戏谑于人,好似从无烦恼一般。若说她变得怨怒恶毒,谁最不想看到,那一定是千璃。

  前世已过,旧情忘却,她对遥岑午,有艳羡的倾慕。以往她难过于她无情无欲,现下她开始有了七情六欲,她又害怕她失了那份她倾慕的潇洒。

  “她住在南苑,景色宜人,不缺吃喝,有人侍奉,除了日常怨愤我两句,并无其他。”千也转着茶杯斜睨她。

  她这个王姐,前世里爱而不得,这一世好容易换了个人,又是个怪胎。

  “千璃,你不能总躲着,九月殷情,你跑去幽冥谷躲开了,我替你看好了她,让她自己忍着,往后她七情尽感,六欲全知时你若不在,这情可就无望了。”

  去幽冥谷是千璃自己主动请缨的,为了躲开不寻常的遥岑午,现下幽灯藤汁液取来了,接下来就是尽灭玄卜鱼。若她所料不错,遥岑午之所以有了怒和欲,皆因她动了玄卜鱼,若玄卜鱼尽灭,她大概就会如常人一般了。到那时,若千璃陪伴左右,或许能有个盼头。

  “可她放走了你仇人。”千璃眼中闪过犹豫。

  当年延天却是遥岑午救走的。千也有些惊讶千璃竟还替她记着。“我能问一句,为何你这么坚定的与我同行吗?”

  当年姑姑殒命的事,整个启明都说是她害的,可千璃义无反顾护了她,王父殒命,世人都说是她弑父,千璃依旧毫不犹豫随她离开王都,成为叛军。而今她倾慕遥岑午,只因遥岑午当年放走了延天却,她宁愿离她远远的,也要站在千也身边,千也有些不明白。

  哪怕她们真的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也不至于此吧。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宿命吧。”千璃笑了笑,对于前世残留的愧疚和守护之意,她归结为宿命。

  千也也回之一笑,捏了她肩头,“去陪她吧,当年她还是占天师,无情无义,只懂顺天而为听天地号令,我不怪她。”当年她也年幼,也曾怪过,而今已看明了了,天地收回情感的躯壳,你怪她有何用。

  “也儿……”

  千璃还想拒绝,被千也捏了肩头制止,“王姐!”她不常唤她姐姐,可每唤一次都是饱含情意的,“这两日我就让余非晚去灭玄卜鱼了,一朝尽灭毫无缓冲,万一遥岑午也猛的将七情六欲全得了来,我觉得她会消化不了,王姐就辛苦些,使使美人计,必要时可能还需王姐舍身为药,替我将她收服来。”

  不正经的话总能很好的结束一场对话,千璃啐了她一嘴,扭头走了。

  “要开始了?”川兮看着千璃气哄哄的离开后,才转进回廊来。

  “算是吧。”千也无奈一笑。

  这些年翻遍敛苍洞古籍,也托川已翻了灵长族古籍,奇怪的是,万年前关于祀兽的记载只字全无,更别说当年始祖灭尽祀兽的法子。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跟天地对抗,只能顺着天地的安排,像个木偶一样一步一步走入它的安排。只有灭玄卜鱼这一件事才让她稍稍感觉她没有在任天地摆布。

  她想,天地定没有安排她将传达天地旨意的玄卜与占天给毁掉,断了它操纵她的联接。所以,玄卜必灭,不止兽族鱼渊,还有灵长族和海族的占天池。灵长族的占天池,她已给川已传话了,至于海族,等余非晚去鱼渊归来后再议。

  这天地联通世间的法门,她是必破不可。

  “千璃从幽冥谷崖洞里收来的猥甲幽兽一族古谱,我翻了一翻,或许对你有用。”川兮看她力不从心的模样,将一本打开的羊皮卷宗递了过去,“猥甲幽兽万年前不仅不畏曦光,还曾猥甲尽透,耀如日月。”

  千也只低头看了眼那卷宗,闻言又猛的抬头,“你找到治你畏光症的法子了?”

  “没有,”川兮摇头,“不过,猥甲兽曾身似明玉,身甲如虹,堪较日月,后始祖三人消殒后,他们才开始了世代畏光的症状。”

  千也皱眉,“畏光症与始祖之死有关?”

  她只关心她的畏光症,川兮无奈,“或许吧,不过最重要的是,启明判善恶定罪责的祀兽,是从幽冥谷跃世而出的。”

  所以,她要找的祀兽,或许就是万年前已绝迹的,身如明玉耀光盛日的猥甲兽。千也这才听懂川兮的意思。

  “所以,祀兽住在幽冥谷?”千也攥紧了手。近十载了,她只能每年看着新祀日祀兽大杀四方,却永远捉不住,甚至都看不清,终于,她终于找到它们的老巢了?

  “不尽然,”她尚年幼,稳不住性子,川兮握了她的拳头安抚,“别急,卷宗年久受潮,后面的记载腐蚀了,只隐约可见“祀……生,出幽冥,隐玉…,……氵封……”的字样,想来至少,祀兽出自幽冥谷。”

  “可千璃烧了那里,一无所获。”

  “祀兽终年不现身,或许新祀日才能见其踪影。”

  “不行,我得再让人翻一遍,外加掘地三尺!”千也说着就要走。

  川兮一把拉住,“你以为人参呢,还能挖出来!多大的人了,这般急躁,沉稳些,莫胡闹。”

  川兮教育的口吻,千也领教了多年,知道自己这是又沉不住气了,只得颓然呼出一口气,一步跨到廊边栏杆处坐了上去,而后张开手,示意川兮坐到她腿上。

  她可不喜欢她夫子教育学生的口吻,还是妻子的姿态比较诱人。

  川兮下意识扫了眼院中侍婢,摇头拒绝,“新祀前夕派人去盯着,若祀兽果真隐于幽冥谷,定能看到踪迹。”

  “猥甲族古籍中可有记载畏光之症的解法?”千也依旧张着手等她,问的有些低落。她知道,若是有法子,她定会先同她报喜的,怎会直接说起祀兽之事。她只是不死心,还要确认一遍。

  川兮见她低落,这才缓步上前,靠进她怀里,任她抱紧了,将脸埋进她颈窝里,“莫在执着于此了,乱世纷争,你我还能好好活着,相守一处,已是很好。”

  伤的是姐姐的脸,姐姐定是最难过的,她不能再让姐姐哄她。千也又埋深了头。

  颈窝里传来闷闷的哼声,掩盖下难过,“我就是想你,想你,想你……”边说着边往她颈下钻,川兮箍她不住,只得摸索着勾住她下巴将她推开。

  “作甚,光天化日,还在院中!”玉面反射出粉色的光芒,像是娇羞了的容颜。

  千也本只是想叉开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别难过,可一听她这话,凌眸突然一亮,还在院中?“那我们进屋!”

  衷于情爱宣泄之人,总能在只言片语里意会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川兮没松口,千也依旧当她是松了口,抱起她飞快的往房中走,边走边嘟哝,“快了快了,姐姐忍一会儿。”

  川兮:……是谁需忍忍?!不是,她说了同意了吗!

  红鸾叠帐,川兮终未能抵住千也的热情,借着玉面的遮挡,她掩下自卑,承其热忱。

  数月来的相敬如宾,千也可未想放过她分毫,峡谷柔情,峰峦聚意,燕嘤筝鸣,盈盈不绝。

  午时过半,川兮再撑不住,跌到她脸上,又怕压着她喘不上气,颤抖着双腿错开身子,捏着自己泛红的膝头哽咽了声音垂头看她,“千千,疼~”

  千也闻言,迅速抽身,顺便捞起一旁衣衫擦了擦脸,而后翻身将她放倒,“那姐姐躺着,继续。”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