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千川引>第68章

  狼堡内四处都是枯萎的花草,那些她各处搜罗来的,堪堪能适应穹峰高寒的绿植全数都枯萎败落了。川兮看着这满室暗鸦,才恍然发现,千千的世界也已没了颜色。

  她想将这些枯萎的花草清理掉,可千也冷冷看了她一眼,手指只轻轻触上一株枯贡,轻而易举的催断了枝丫。枯枝掉落到地上跌到粉碎时,她疏冷的声音响起,“这个家,不姓川。”

  这是她归来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开口就同她划清了界线。她让她不要再自作主张。

  川兮默了默,停下了动作。不喜她打理狼堡,她不做就是,至少她没出言赶走她,已是够好。

  千也很想赶走她,只是每每看到她单薄的身影安安静静的站在她面前,面上平静如水,不吵不闹,丝毫看不出难过和脆弱,心源的跳动却是一滞一滞,眸光也闪烁慌乱着,那双苍白的唇僵硬着不言不语,整个人都透着逞强的害怕,她就开不了口说出决绝撵她的话。

  沉默的逞强,最是让人心疼,她还年幼,做不到真正的铁石心肠,也装不出冷漠决绝。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所以,川兮每每抱她,她都要奋力挣扎,将气全数撒在她怀里。

  “你说过,拥抱可以温暖人心。”川兮每日清晨,照旧用力抱紧竭力抗拒她的人,俯在她耳边柔声低语。

  前世里,她一度抗拒三三的拥抱,可那人从未放弃,就算每次都被推开,她依旧日日不曾间断,直到她开始回应,而后再也不想放手。

  她亲手杀了她时,曾告诉她,来世换她时常抱她,换她百般拒绝。此生初见她时她未曾拒绝过她的亲近,或许现下,是该换她来承受她的生冷了。

  这一日,千也不仅生冷,还咬了她。

  她照旧要给她个怀抱,可千也已濒临崩溃,再也忍受不了自己优柔寡断放任她留在狼堡这许久了,挣扎无果后,她化回狼身,在她颈间狠狠的咬了一口。

  都怪她,为何纠缠不休,为何每日拿怀抱诱惑她,让她无法狠心赶她走!

  獠齿入肉,带了血出来,当她化回人身怒目看她时,川兮只是俯身细细的为她擦去嘴角的血渍,温柔了眉眼,“往后,我做你的磨牙棒。”

  她曾跟她说过,她爹是她娘的磨牙棒,那她来做她的,顺理成章。

  血染了她颈间的白衣,千也攥着拳狠狠看着那抹脆弱的粉红,意识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启明的生灵,连血都是脆弱的颜色,尤其是她的女人,每每流血,心疼如弑。

  她想起新祀那日她一脸惨白,满身鲜血,奄奄一息,像败落的花儿一样被遥岑午丢到地上的模样。

  “我乃兽族王承,王夫人选只有胥壬丘,做我的磨牙棒,你没有资格。”她终于狠下心,“在我心里,你已死在新祀,往后,陌路不逢!”

  她说完,冷声唤了闻少衍来,让他御发绑了她,而后将左手的誓发伸到她面前,“给你个机会,收回它。”

  那丝誓发依旧是幽红的颜色,不似新祀受伤后的川兮,三个多月过去,中鬓元灵发才堪堪入了粉。

  眉间藏着的那滴粉痣又开始灼热,千也冷冷看着又红了眸子的川兮,依旧伸着手等她收回誓发。

  “只要我……”她湿哑的开口,又咽了咽,压下苦涩,“只要我不接纳,它回不来。”她拒绝了。

  她怎会同意。

  千也早知会如此,咬牙冷哼一声,“那也别想绑住我。”说完看向闻少衍,“丢回孑川。”

  “还是丢给抚凌云?”闻少衍明知故问。

  “当然,”千也知他想揶揄,不恼反笑,“她可是喜欢她这位旧主喜欢的紧,你告诉她,一月为限,若是等不到她们大婚的消息,我就毁了誓发。”

  誓发毁,其主元灵尽灭,如此以命相赠的誓言,如若不是真的深爱,谁愿将命脉交付。

  可千也好似不屑川兮的深情一般,非要将她指婚她人。

  川兮向来淡泊,从不曾注意过凌云对她的感情,而今就算知道了,她依旧无法去管顾。因为千也要用她的誓发,威胁她与别人成婚,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的。

  “我想,凌云郡主定不希望公主殒命吧,那她……”千也凑近她的血眸,“这次一定敢忤逆公主殿下,强娶为妻。苦恋多年,这也算本王承送她的勇气吧。”

  她话里透着狠绝,川兮红眸无泪,又将自己逼到看不清眼前的脸了,“我……”她颤抖启唇,又滞了许久,才鼓足勇气,“……我愿收回誓发。”

  她给她誓发,是想与她缘长不断,从未预料到有一天会成为她靠近她的阻碍。若这誓发会威胁她们之间的缘分,那她收回便是,她已找到她,已与她相认,往后的缘分,她自己来求就是。

  可千也没给她机会,她收回手,背到身后,“晚了,公主还是准备大婚吧。闻少将,去时帮我备份大礼,祝她们百年好合!”

  她恨恨说完,转身就走。

  腕上的誓发在丝丝闪动,川兮御了灵念牵动了它。她咬唇不语,用尽力气御发牵灵,想要用誓发来触动她的神识,恳求她不要如此狠绝。千也抖了抖手腕,拒绝的干脆。

  眉间粉痣灼烧入眼,灼痛了眸泉。一滴泪隐忍不住划落而下,千也暴躁的转身又回到她面前,“闻少衍,尾刃!”

  她忿忿看着她的红眸,伸手要来闻少衍的发尾银刃,而后当着她的面,毫不犹豫的将尾刃锋利的细尖刺入眉羽间。

  尾刃抖了抖,软了下来,千也瞪向闻少衍,“御发!”

  闻少衍以为这次也会像上次拦着川兮一般,只是嘴上说说,演变成这般模样已是看的目瞪口呆,尾刃滞了下,直划破了她的眉羽他才反应过来收灵。现下看她还要继续伤害自己,没敢再动作。

  “御发!”她吼。她要将她擅自种在她眉间的深情除掉,这扰人的痣,总在诉说那女人的心痛,她不喜欢,“除痣!”

  闻少衍听她不是要自残,这才又御起发刃。

  朦胧中,川兮看到眼前的人眉间开出一朵红色的花蕊,那花蕊慢慢开放,而后顺着脸颊划落,只在她额头上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红痕。

  她细细描绘她的脸时,曾见过她眉间那滴粉痣,她不知三三死时她有落过泪,是以并不识得那痣。那时她说她眉间的痣好看,她告诉她,那颗痣是她前世种在她眉间的相思,她想念她时,就会牵动她的相思痣。

  而今,她要断了相思,再不相思。

  “千千,你等……”开口想要柔声待她,声音却颤的不成样子,她赶忙止住。

  惯来隐忍沉敛,她尽量面上不透悲伤,也不想声音泄了悲苦,只得一遍一遍,压下哽咽的颤动,再开口时,千也已转过回廊。

  “你等我……回来。”她兀自呢喃着未说完的话,没有反抗闻少衍带她离开。

  千千现在只是因她提及与她父母有关的话,心中烦闷,才如此决绝,等过阵子,她离开一阵子再回来,就好了。

  闻少衍亲自御发绑着她,将她送走。他不得不佩服她的沉忍,明明悲痛欲绝,双眸充血,脸上依旧是多年养成的清淡模样,明明离开的脚步虚软无力,仍然咬着牙一步一步,辗转留恋。当年高贵挺立的傲然洁白,而今已成了苍白空荡的空袍,他不知道她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的,她比当年,多了许多活着的气息,虽然是悲苦的,于她自己好似又甘之如饴的鲜活。

  他看的蛮堵心,迫不得已送走她,自当亲自交给凌云才安心。千也的话他也不得不转达给凌云,交代完叹了口气,正欲走,川兮叫住了他。

  ……

  三月初秋,穹峰本就难见翠色,自是连落叶也不曾多,没有生机过,也就看起来没什么秋日败落的景象,只徐徐凉风尚未冷冽,带着些许告别夏日的凄凉。

  一连十几日,千也没有兴致出山,就在狼堡内吹一吹凉风,除了看书,便是发呆。

  后来,发呆的时间越来越久,她干脆就整日躺在床上,不闻外事。

  这个宅子,一年比一年冷清,一季比一季寒凉,那女人只走了半月,她就已经感觉这里好久没曾有人住过了。

  死寂,安静无声。直到闻少衍回来。

  “川兮公主有话让末将转告殿下。”回到狼堡,闻少衍扒着门缝禀报。他找了许久,才在卧房找到千也。

  千也不让任何兵士出现在狼堡内,连婢子都不曾配,要找她在何处,他只能自己找。他回来的时候是青天白日正当日升时分,往常这个时候千也都在翻阅古籍,他没料到她还在赖床,是以最后才小心翼翼扒着门缝往卧房瞅了眼,没想到她就在卧房,窝在床上似是还睡着。

  “殿下醒着吗?”

  千也没有动。川兮离开的这些日子,她做的最多的就是窝在她们一同睡过的这张床上。她们新祀前就因为川兮的一场梦而分房睡了,如今三个多月过去,床上早没了她的气息,可千也依旧习惯窝在里面找寻过往。

  整个狼堡,除了那些枯萎的花草,这是她唯一喜欢的与她有关的地方了。其实还有过去一载她每日背她回家走过的延绵山脊,可她没有力气去独自走一遍,只想窝在床上怀念。

  她亲自将那女人推给了凌云,凌云那么在意她,一定害怕她真的会毁了她的誓发,杀了她,所以,她定会听话娶了她的吧。那女人也一定会拒绝,可她灵念没以前那么高了,打不过凌云,反抗不了,凌云这次为了救她性命,忤逆逼迫她应是不会胆怯。

  “殿下?”闻少衍又叫了一声,看千也动了动,似是不耐烦,“那你继续睡,末将晚些时候再来报。”

  千也闻言猛的掀被坐起身来,不耐烦的看他。

  磨磨唧唧,一个成年了的大男人,说个话怎么就这么费劲,废话这会儿的功夫,正事早该说完了!

  “何时婚礼?”

  千也声音里透着不耐烦的生气,闻少衍眨了眨眼,不知道该不该找她晦气。

  他不回话,千也更烦了,再出口已是怒气横生,“传什么话,说!”

  反正早一天晚一天成婚,都与她无关,她又不会去抢婚,知道来做甚!

  “公主问,喜服两套全数是红,还是一红一蓝的好,要深一些还是正色为好,图案要绣何物衬底,是否再加上惯常的鸳鸯?”

  启明因元灵发女子为红男子为蓝的缘故,元灵彰显灵念高低,久而久之这两色就成了贵重祥瑞之色,虽普通百姓平日不得着红蓝衣饰,婚嫁那日也是可以穿一次的,惯常男子着蓝,女子着红,只要非高官显贵所着的彰显贵重的幽红暗蓝即可。若是身份高贵,则可选择深一些的高贵之色,无需非得正红正蓝。

  另外这两个女子成婚,也是不必非得两红,看两人的相处,若是其中一方十分反对房事中为下,只喜做强,亦想告于亲朋,便可以选择蓝色喜服。

  而图案,川兮已非国佑公主的身份,自是可以自行选择喜爱的图案,另外加不加惯常的鸳鸯,其实无论是三族,还是同族中的不同人家,都是各不相同的寓意和喜好,倒也是不必非要加上,只要用新人的丝发在彼此喜服心口绣一同心结,也算是寓意同心相守了。

  川兮对喜服制式问的细致,千也敛眉看着闻少衍,“与我何干!这话也传,你脑子呢!”

  “你指的婚,问你不正常吗?”闻少衍硬着头皮顶着她的怒气道。

  只是个小屁孩,竟然还说他没脑子!算了,毕竟是他血缘上的小表妹,这脾气,他忍着!

  千也被他这话一噎,烦躁的心沉了下去,冷了脸,半晌,“她俩谁上谁下问我合适吗!同色异色自己定!”说着已是咬了牙,“深浅的话,正红喜庆,”说完又看了眼自己烟蓝的长发,鬼使神差的转了舌头,“有套深蓝也很好。”

  她说完就走了神,想着若有蓝衫,定是那个玄衣劲装的女子穿吧。她会对那女人……

  “还有图案呢?”闻少衍见她气压低沉,等了半天才又问。

  “图案为何问我!”千也浑身戾气暴躁道,“我们羌狼族以狼为尊,抵额相望为许,灵长族喜何图案,我哪知道!出去!”

  她说完就翻身下床,坐到了窗上,抱着膝盖远眺,浑身散发起生人勿近的气息。

  闻少衍觉得,要不是他是千辞的孩子,她最后让他出去的时候说的就得是“滚”了。

  ……

  “凌云,帮我试一下。”孑川某一城内,凌云暂时落脚的宅邸中,川兮坐在后院凉亭,织完了喜服的最后几针。

  “公主着何色?”凌云边站直身子任由川兮在她身前比量着大小,边低眉道。她一直不知公主喜好为何,借着这样的机会,便问出了口。

  两套喜服,一幽红,一靛蓝,预示着婚后房中的缠绵喜好。不知她是喜为强,还是更喜承情。

  这样的问题,要在以往,已是大不敬,可而今公主知道了她藏在心底的情意,她便也不再隐忍假装了,想知道,便问出了口。

  本以为公主清莲洁琼,高贵之身,对她这般孟浪的问题会恼怒,却没成想,川兮只是停下在她身前比量的手,愣了愣,抬眼淡淡看她,“若是两套皆为绯衣,便是最好了。”答的认真。

  “那为何不说?”凌云对她认真的回答也是一愣,而后又急了,“公主喜欢一样的颜色,那便全做红服就是,为何要委屈自己。”

  “你我说了都不算。”

  “可公主应该至少说出来,”凌云看她对自己的喜好毫不在意的模样,说完低头叠起衣裳来,更是拢紧了冷眉,“喜服预示一生的幸福,公主若是忍着不说,难道要忍一辈子?”

  又非少女怀春年纪,亦不是初初定情的羞赧时节,对缠绵之事尚是讳莫如深,而今她们是谈婚论嫁,又是这般成熟的年纪,需索皆是常情,怎能一再忍着。委曲求全一时半刻还好,委屈一辈子如何忍得。

  “若终得爱侣,你愿沉忍一生吗?”川兮不答反问。

  是了,能得公主垂青,无论是红是蓝,都已是幸福。凌云看着桌上两套喜服,她本想知道她会选哪个颜色的,可现下她已没了好奇,无论哪个颜色,不都是幸福吗。

  起身离开,她决定去穹峰一趟。和此世的千也只见过两面,皆是在有人殒命之时,两人并未深聊了解过对方,她想问问这个逼迫公主嫁给她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为公主争取一次。

  千也想的很简单,说的也很明了,甚至都不给她盲目争取的机会。

  “遥岑午说,我是憾古之人。”狼堡门前,千也负手而立,看着夕阳落幕,“天降大任,苦其心志,而我是叛世之命,会如何成长,凌云郡主是聪慧之人,无需我多说吧。”

  凌云凝目,没有言语。与世为敌……只有痛失所有后的心死神伤才会愤世。

  “祀兽要了姑姑的命,这是在告诉我,它不怕三色流光纹,这三色流光,做不得保命盾牌。”她不应着,千也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而川洛引没有死,不是她斗得过祀兽,是祀兽没想让她死。它用姑姑警示我,用她威胁我。”

  “抚将军,”她说着,转回头来仰头看她,气势不输分毫,“憾古之路,我注定孤独,在我身边,早晚成为推动我愤世的牺牲品。”

  她的话,让凌云无法再说出一句为川兮争取的话。她以为她是因前世剜心之事恨她,却原来是想保她性命。

  “我以为你忆起前世,要报复她。”

  千也定定看了她一眼,“只忆起那一瞬,确实撕心裂肺,可今世仇恨我还恨不过来,那一瞬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梦,过不留痕。”

  “你真是,难以捉摸。”凌云感慨。原以为再见已是怨恨,她忘了前尘;原以为延天却灭她全族,会迁怒公主,她依恋如初;本以为她逼她另嫁,是报复愤恨,她却是在保她。

  “不用捉摸,你只需记得,想保她活命,就画地为牢,”千也说着,突然勾了勾唇,似苦似笑,“她或会恨你,不过苦恋多年,终得佳人,这补偿足够你甘愿被记恨了吧。”

  “可她,亦甘愿被你记恨,也想留在你身边。”

  “她活着重要,还是留在我身边重要。”

  “于我,自是她好好活着,最为重要。”

  “那就不必再多说,回去准备婚礼吧。”千也转身,“祝幸福长安。”

  “还有一问,”凌云叫住要走的人,“喜服的颜色,有没有想过她喜欢哪个?”

  “我而今这副身子,十一岁未半,高不及肩,她对我这个孩子,谈不上爱,我这个年纪对她,也只是依赖,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救赎关系,你们的婚礼,就不要再问我这个孩童了,不合适。”

  抛却她这副幼小的皮囊,跨越八十个寿岁的年纪差,她们之间的揪扯,说来也是可笑。

  三三被遗忘在记忆深处,面对成熟稳重,挺立间都是岁月沉淀出气势的凌云,千也恍然发现,她们之间的差距是遥远的天差地别,任她再少年老成,都敌不过时间历练而出的气韵。

  少年稚嫩或不懂爱,却不是不会生爱,自卑下的比较,是不自知的在意。千也不知道,她能为保她活着,将她托付她人,这气度,已是非冲动莽撞,满腔热情,一往无前的少年所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