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千川引>第60章

  离新祀尚有三日前,千也抵达王城,还未进城时遥岑午便拦了她们,将川兮带走了。

  这三日,千也每每去鱼渊小筑看川兮,都要问遥岑午许多次到底是谁向王父告密川兮身份的,她总觉得遥岑午一个占天师肯定知道。

  “小崽子!我是占天师不是圣主!”遥岑午将自己过于激动而挡了视线的银发扬回身后,默念三声要优雅。

  她一个占天师,占卜百年大事不在话下,可她又不是天地主宰,能事事那么详尽都能知道?

  “岑午姐姐~”千也谨记川兮吃味儿的点,没近前,站在一旁扭自个儿身子撒娇。

  遥岑午如今早已不是十年前黝黑的小兽,完全易化人身的她恰恰相反,肤色雪白,身形高挑,一头银发莹莹闪光,正值青春好年华,清丽俊美。

  千也需仰头看她,又因着她整个脑袋都白的闪光,只能眯着眼睛。

  “本姐姐真不知道谁告的密,只知道你虽然不能带她回宫,但你俩差不多要开始朝夕相处相依为命了。”遥岑午说到这,才真正的认真了脸,一脸严肃。

  “真的?”千也眼睛晶亮,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她这两日每日都担心那女人住在遥岑午这儿会不习惯,担心她整日发呆难过,“什么时候开始?”她看了眼同样眸中闪光的川兮,急急道。

  这女人沉默安静,心思她还是能捕捉一二的,她也想同她在一处。

  想到这,千也少年未成,不禁骄傲——如此女子,心是她的,人亦是她的,唯她一人。直到遥岑午将一片叶子送到她面前,才打断她雀跃的心。

  叶子她只在书中见过,是上古鹊羽榕的涤叶,形状似羽毛,毛羽上有极软的针刺,丝毫不扎人。鹊羽榕生长在上古木林里,有缘人才能进得去,是以千万年来,越来越少的人能见到了,更遑论得一片羽叶。

  “你还真是厉害,什么都有!”千也不吝夸赞,完全不知道这就是她自己要来的。

  鹊羽榕乃上古树木,其身有灵,可抵抗上古凶兽,只是若强行折了的叶子,便没有效用了,需它愿意赠送,羽叶携灵,那便是上好器物。

  虽然,千也也不知道能作何使用,这上好究竟好在哪里。

  川兮也不知晓,鹊羽榕的历史要追溯到万年前天地未开之时,史册中只有记载其长相的图画及时间,并无效用详解。若她知晓,十年前也不会有那一路故事了。

  “这个拿回去,最近应该用得上。”遥岑午目光深沉,没了平日里对千也无知的嫌弃。

  “干什么用?”千也没注意,直接接了过来,好奇打量。她的手触到鹊羽榕涤叶上时,羽叶抚了抚她的指尖,似是打招呼。

  “你无法行通幽径,这个覆在心源处,可以护你心源承受劲风,用了这个,你家这位高强灵念的通幽径行速,你也可以承受。”

  遥岑午说的轻描淡写,川兮和千也听的火冒三丈。

  川兮还好,只是冷了脸眸光如刀的看遥岑午,千也是直接暴跳如雷。

  “什!么!”她太矮,没气势,吼完唰的转身看了川兮,“姐姐你御发托我下,我要骂死这只黑炭!”

  有这么好的东西不早拿出来,要早知道有这个,她用得着每年长途跋涉跟朝圣似的在蛮荒和王宫间来回走两趟吗!

  川兮默默御发,将她托足而起,直接送到了遥岑午面前,高了三分。她巴不得千也打她两巴掌。当年护送三三,遥岑午跟了一路,后来回到帝宫后三三是有跟她说过,这涤叶也是她帮她要来的。既早知其叶用途,若告知她,还怎会有后来的一路坎坷,长离又怎会殒命!

  或许,若能行通幽径早日归宫,已儿的伤没拖到那么重,万儿她也许就能活下来。这苍隐小儿,当打!

  可川兮稳重,又在兽族领地,加之借宿此处,她无法动手,只能寄希望于千也。

  千也对她的愤怒寒气似有感应般,又见她将自己托的位置如此方便下手,歪了歪头,不负所托,一近到身前,先一巴掌抽在了遥岑午肩膀上。

  论辈分,她打头不太尊重。

  “你激动什么!”遥岑午后跳一步。

  川兮默默御发,再次将千也送上前,紧随其后。

  千也:???姐姐这么生气?

  啪!

  啪啪!

  啪啪啪!

  一躲一撵,遥岑午躲,川兮御发紧随其后,千也负责下手。

  “好了好了我的公主大人!”遥岑午左躲右闪躲不过,急掠开三丈远,看配合默契的俩人,“你这养的一条好狗啊,指哪打哪。”

  她算看出来了,小崽子没那么气,气她的是川兮。为什么气,她很明白,但也很委屈!

  “公主大人不是你的,我也不是狗!”千也呲牙,又要动手。

  “停!听我说,”遥岑午投降,“早不给你是因为这叶子只能用两三次便废了,留着有大用,不能轻易给。”

  她看着千也说完,又看向川兮,“十年前不告诉你,是憾古之路所需,她,”她指指千也,又用力指了指川兮,“需要你。”

  她只知道这么多,什么情情爱爱的,不过是推动憾古的情引而已,只是需要川兮生死皆为她。

  川兮沉默了,轻轻的将千也放下来,收回丝发,看着鱼渊里的卜鱼神思飘远。

  当年风长易断发卜来的药灵,就是通过鱼卦池中的卜鱼,原来,这都是所谓的“憾古”在冥冥中安排吗?所以已儿受伤,万儿出现,那一路的艰辛,她伤她至深后,为她颠覆启明古则,弃国佑丢万民,连同天却亦随她一同忤逆古则,是为了顺利掀起信仰骚乱,震撼三族?还有长离转世来助她,又非正辰出生,再一次颠覆古则,这所有的所有,原来都是为了一场浩大的憾古革旧。

  智睿如川兮,只憾古二字,她就已窥探出这场宏大的天地安排。遥岑午的话没有消她怒气,反而让她又多了恐惧。她曾万旦责任压身,历尽沧桑,深知位高责重,若千千是憾古之人,那她身上将会有多少苦难磨练?前世作为万儿的她已历尽折磨,今世成为千也的一生,又将会有怎样的痛苦煎熬,这苦痛中,又会否有她的再一次伤害?

  千也不知她又怎么了,感觉到她静立无言的身影下近乎悲恸哀怨的凄然,赶紧上前。她还没走到川兮身边,就被她的丝发拢到了怀里。

  川兮广袖将她小小身子尽数遮挡,怜惜的怀抱柔软忧伤。她不会再伤她,此生都不再会,她会护她守她,不离不弃,哪怕与整个启明星宿为敌,哪怕离经叛道,悖逆道义。她只认她。

  可她依旧心疼,心疼为何要是她,为何要让她的恋人去承担如此重任,她小小的肩膀,怎承载的了天地之重。

  她本该只是她的爱人,她本以为这一世她会在她身边快乐无忧的长大,而后嫁给她,一生相伴,再求来世。

  可这些都成了泡影。千也的一生,离磨难只还有一天的时间。明日新祀,她就将告别童年。

  第一次悲痛的感觉是在新祀前夜,千也以为自己是因着无法陪伴悲伤萦绕的川兮,想到她一个人在鱼渊小筑过祀,心疼的。可心源内那股揪痛,仿佛一丝脉蕊断落一般,她总觉得很不安,好像是家中有什么事发生了。

  第二次心源断蕊的疼痛是在新祀之日,日月相交相映,天地通明,祀兽审判的第一声嚎鸣远远传来时,她就不安了,心源跳动的狂乱,直到审判临近尾声,天地即将陷入一息幽夜前,她的心源,再次传来脉蕊断落的疼痛。和她双耳完全易化人身时的灼热疼痛一起。

  祀祭结束,天地关合,幽夜尽暗不见五指,一息后,霞光从东面始现,曦轮慢慢的重新从东方跃出,万物迎来新生。

  千璃转头,看到已完全易化人身的千也不喜反悲,失魂落魄的脸上落下一滴晶泪。

  “怎么了?”千璃凑近她,揽了她肩头,趴在她已化作人耳的耳旁,“一会儿办完成人礼,送姑姑去重整祭后山河后,你就能去见你的姐姐了。”她以为她想川兮了。

  “也儿怎的了?”千辞也看过来,见她满目充盈着泪,赶紧揽她入怀,“大喜的日子为何难过?”

  她的模样不像是完全易化人身后喜极而泣,兽王夫妇见状也赶忙上前询问。

  “姑姑,你先去看看我爹娘吧。”千也退开身子打断他们的话,突兀道。

  祀祭后江山破碎,房屋倒塌一片破败,还有祀祭中无辜受伤的平民,四散遭哄抢的财物,都需千辞这个国佑去处理。可千也想让她先去蛮荒看看她爹娘。

  她也不知为何,总有种感觉,她要回家。

  对,不是姑姑去,是她要自己回家。

  思罢,她起身就要去鱼渊小筑寻川兮。涤叶她帮她收着了,灵念也是她最高,她带她去,不过半日就能回去。

  才起身欲走,遥岑午踩着时辰入了宫殿来,身后跟着一脸沉郁的川兮,“我想你现在需要她。”

  她说的肯定,千也心一滞,“你知道!”说完,已是愤怒的红了眼。

  所以,她爹娘真的出事了,她早就知道他们会出事,却不告诉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多年前卜到你需要涤叶,就在十岁成人礼后。”遥岑午垂首。

  她只是在她们进入上古鹊羽榕林时得晓的这一天机,虽也曾卜到这将是一灾,只不过不知是何灾难。她只能卜天机,无法改天命,天命也不会让她有机会干预,只会告诉她她能做到的和她应做的。

  她只能收集许多至宝器物,助她行事。这,也是天命所选,她也在这场盛大的筹谋中,从降生那一刻就作为“神童”开始了。

  兽王见到川兮,欲着人捉拿,遥岑午银白丝发尽展,以占天师之名清理阻碍。兽王无法忤逆天地使者,只得退后,正想将千也护到身后,川兮已急掠上前,瞬间揽了千也入怀,鬓发自腰间环玉中取出鹊羽榕涤叶,覆在她胸前,而后倏然间御尽数丝发将她细细密密的护在怀中,所有动作,一息完成。

  幽红的元灵发闪着光,夹在如墨长发中,旋转成旋飞的姿态。她以元灵发将她全全护了个坚实。

  元灵发是元灵所在,不到万不得已,甚少使用。她的护佑,倾赋元灵。

  灵幽三阶,近归元境界的灵念,川兮的通幽径行速,瞬行千里。千辞与千璃追赶不及,被落在了身后。

  午时,曦轮盈满,从东边地平线一直延伸到西尽,弯成一条彩虹桥。这是蛮荒一日中最温暖的时辰,也是最冷的时辰,于千也来说。

  蛮荒千里安静如空,穹峰山中房屋凋零枯木化尘,是祀兽审判过的痕迹。审判的痕迹自山脚一路延伸到山顶,在狼堡门前停驻。

  穹顶狼堡,完好无损。如果不是狼堡内的人无罪,那就是祀兽前来判命时,他出来坦然迎接了永无轮回的死亡。

  血腥的气息从西面山巅传来,那是千也的母亲喜欢看夕阳的地方。

  现在,成了全族墓场。从山巅向下,上百静立的墓碑,看起来分外仓促,像是赶在被祀兽审判前匆匆立下的。

  所有的墓碑上都刻了同样的字:永别吾爱。

  立碑之人全数被祀兽判了命,永无轮回,所以,是永别。

  没有生气,整个蛮荒都死气沉沉,连其他兽畜都没了踪迹。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千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羌狼族自此,绝迹了。

  通幽径行来的压迫,加上眼前凄惨的空幽,她只觉心源鼓噪,涨满了沸腾的热血,须臾,一声凄厉的狼嚎,伴着绯红的鲜血而出,长空中划开一道血色。

  她的血,一如前世般殷红,比这个世界的脆弱血色要浓暗许多,昭示着她顽强的生命力。可她的心,却脆弱到一击致命。

  川兮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灭族之殇。狼族喜天地自然,不入土,死后皆是陈尸墓碑后,等待天地风雨收回躯壳。可眼前漫山横陈的,是淋淋血肉,老幼相伴,全无皮毛。她们连身死,都尸骨无全。

  墓碑下插着的人族的头颅告诉她,这是灵长族猎人残虐的暴行。羌狼族生者的死,是因为他们为家中妇孺复仇,斩首屠尽这些猎人,因嗜血凶残,仇恨滔天,而被祀兽判命的。

  她任国佑七十载,第一次深刻认识到,所谓审判罪恶的祀兽,并非公允之圣,它们不辨原由,不分是非,不管对错,只循着暴虐贪婪与嗜血仇恨的气息,贪食最终的罪恶。

  凌云儿时曾因战场屠杀而迷失心境,走火入魔般嗜杀成性,她教她静心修心,助她驱除心中阴霾。她修得正心,最终没有被祀兽审判,那时,她竟从未想过那样有何不对。

  而如今易地而处,作为受害者,她深深的感受到了祀兽的不公。

  原来,这就是憾古之路,是她所爱之人的漫漫长路。憾古革旧需要许多苦难,改变就要伴随彻骨疼痛,她怀中之人是这一切的始源,所遭遇的疼痛比这世上所有生灵都将更多。

  极尽残忍,蚀骨残虐。

  川兮抱着昏睡过去的千也,红眸如血。这一世的她才不过十岁,天地就对她下了手,无情冷血至极!

  千辞赶来的路上遇到了临天冶生前派去求助于她的送信使者,除千也外羌狼族仅剩的幸存者——胥壬丘,从他口中得知了三天前的细节。

  川兮将千也交给她照料时,她将羌狼族遇人族灵念高手之事告诉了川兮,而后防备阴冷的看着她,“可是你带来的灾祸?”

  川兮低眉。她也不知是否是她带来的,或许她就是她生命中最痛的驱动力,就算她不想,就算她万般小心,她终究要伤了她,一次又一次。她才知道天地密谋的憾古之约,才担心过自己会否伤她,就真的又一次伤了她吗?

  太过无力,她被织在一张巨大的网里,难道注定要以悲戚的姿态成为她使命的推动吗?若再一次伤尽她心,若终究无缘,非要恨别天涯,她当如何……深深的恐惧让她不敢往下想。

  她未回复千辞一句话,亦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深深看了眼千也,沉默转身,元灵攒动,眨眼间消失而去。

  千也昏睡两日,醒来时只有千辞和千璃在她房中。

  她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她们,仿佛一场朦胧的梦境。

  许久,她才嘶哑着嗓子开口,“墓地里没有娘的尸首,她在哪里?”她并未将那场悲惨当做梦境,死亡的气息萦绕在鼻息间,她压了许久过于疼痛颤抖的心源,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羌狼骨子里的顽强,面对悲惨,她没有逃避,咬牙咽下口中血腥。

  “你爹留了话。”千辞心疼的抚着她的头,将手中书信递了过去。

  她爹是抱着她娘的尸骨走的,尸骨化为灰烬,随风而去,亦算自由于世,相伴天涯。她爹元灵发祭了祀,再无转世,只能寄情于尸骨相随。

  书信很短,临天冶被判命前没有许多时间,寥寥几字交代后,只有一句嘱托——你娘皮毛寻回,烧于狼堡前,仇已报,勿执。

  他惦念她娘尸骨不全,亦惦念她,怕她恨意浓烈,一生阴暗。他说仇已经报了,让她不要再执着寻仇,多生执念。

  千也安静的看完,盯着写得过于潦草简短的书信,一动不动。

  千辞将她僵硬的身子揽到怀里,亦不言不语,只轻轻抚摸她烟蓝色的丝发。

  “她呢。”千璃将药端来时,千也才又开了口。

  她神情木讷,好似只是无意识的问起。千璃咬了咬牙,抬头看了眼千辞。

  千辞摇头。不想告诉她川兮与屠族之事有关的推测。

  千璃叹了口气,装作没有听见,将药送到千也嘴边。

  “姑姑,她呢?”千也躲过她的汤匙,抬头直视千辞。

  “走了。”

  “为什么?”

  “她未曾说。”

  千也低头盯着药碗,沉默半晌,“姑姑觉得她与我族尽灭有关。”不是疑问。

  千辞点头。

  “你呢?”她又看千璃,“你也这么以为?”

  “我不知。”千璃皱了皱眉头,“别想从我这得到信任她的借口,我不觉得跟她没有关系。”

  她以为千也要逃避这样残酷的事实。

  “有关。”千也目光虚浮,说的异常平静,好似她口中所说的,只是个陌生人。

  她想起一个人,那座荒山下,那抹徘徊在洞口给那女人送药的湛蓝。莹莹徘徊,诉尽关怀留恋,不忍离去,就像那女人躲在穹峰山脚下不愿离她而去时的模样。他倾心于她。

  而那女人,要的是她。

  三人纠葛,终有一个要爱而不得。古老俗气的话本段子,说来可笑,身临其中却是寒彻骨,痛彻心,悲满怀的残酷。

  一部情爱悲剧,她失去全族,那女人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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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的求生欲:别亮大刀,冲动是魔鬼,且等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