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千川引>第57章

  前方一片白茫茫的雪域,毫无生机。她踏在积雪上,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孤独的脚步声。

  雪域空阔,她迷了路,找不到要找的人。刺骨的冰寒蹿入她体内,灼烧了她的期盼。

  她听到一个声音,她认得,那是万儿的声音,“姐姐……”“姐姐……”,一声一声,在呼唤她。

  那声音穿越雪域,穿过生死,渐渐变得稚嫩,最后和一个十岁的孩童重合,那个孩子生的很俊俏,有一双可爱的狼耳,她聪颖过人,只是聪慧的有些过了头,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后悔了,要将誓发还给她,她说自此天涯永隔,再不相见。

  不会的,那只是个梦,一个噩梦而已,万儿不会那般洞悉人心,她不会看透她的渴求,不会以此惩罚她。梦醒了,这才是现实,万里雪原,空无一人。她还没找到她,她就快找到她了。

  这一次,她定藏得深些,不教她看出端倪。

  “你再不醒,我便走了,你再找不到。”耳边有声音呢喃,温柔,却生冷。是她梦里那个孩子的声音,要推开她的那个人。

  那人在逼迫她回去,可她不想去到那个噩梦里,梦里的人步步紧逼,非要与她恩断义绝。

  “你醒过来,或许我会考虑留下你。”隔了许久,那个声音又道。

  她愿意留下她了?为何她会改变主意,是否只是骗她醒来而已?

  千也侧身躺在川兮身侧,贴着她耳朵昏昏欲睡,偶尔呢喃一句。

  她已经睡了五日,都耽误她启程回王宫了。肯定是她逼迫的太过,这个固执的女人,自虐的很,硬是逼得自己昏睡不起,也要躲避她的逼问。

  说句真心话对她来说怎的就如此艰难!

  千也低叹一声,朦胧的眸子突然睁开,眼神倏的清明起来,定定的看向安静睡在眼前的人。

  “你醒过来,我留下你,如何?”她再不呢喃,商量的口吻仿佛川兮是醒着的。

  她确实醒了。千也盯着她抖动的睫毛,十分确定。原来只说一句留下她,就能让她醒来,如此简单。

  她在装睡,怕她只是哄骗她?

  “你若不醒,我可强行还回去了。”千也用神识牵动了腕上赤幽,也牵动了装睡的人元灵发闪烁,佯装恐吓。

  川兮没有动。这恐吓显然无甚效用,归还元灵发,也要元灵发的主人愿意收回才好。这威胁显得稚气了些。

  可她这稚气的话,显然提醒了她自己:誓发可以不收回,只要川兮无收回的意愿,再多逼迫都无用。

  这个女人,怕的不是她不要这誓发了,是她想同她天涯陌路。她唯一能与她牵绊的,只有这一丝赤幽。

  她究竟,有多在意那个药灵?

  莫名的,千也有些吃味儿。吃味儿前世的自己。她和她爹一样,大大小小有理没理的醋一概往嘴里灌。

  看了看门口,竖耳听了听门外她爹娘的动静,确定这会儿不会有人进来,她蹭着身子贴近了装睡的人,张口,在她细嫩的颈上咬了一口。

  不轻不重,略作惩罚。

  “你若还继续装睡,我咬你唇了!”她想起前几天初遇时她说她前世将亲吻称作咬唇的话,威胁的同时,也想看看,这女人愿意让她'咬唇'吗。

  她的话说完,明显能感觉身下的人身体变得僵硬。她不是害羞,否则心跳不会一滞,好像吓到了。

  很明显的抵触。

  “所以你也觉得我不是她,下不了嘴,那为何还要死缠不放?”千也有些烦,掀被坐起身来,扭回头看向依旧装睡的人,“别装了,你的心跳,你的僵硬,逃不过我的耳朵。这么大的人了,装睡是不是太过幼稚?”

  她的语气里带着嫌弃,心里却是很忿忿,这女人,她给她当了五天的火炉,好不容易把她冰凉的身子给暖热了,这女人还排斥她靠近,紧绷的跟块木头似的!

  那个万儿可以亲,她就不行是吧,那她还缠着她作何!

  磨牙的声音传来,川兮再装不得,睁开星眸落到她唇上,犹豫半晌,“只是你还小,这般,不合仪。”

  无论前世今生有多遥远,无论相貌个性有几多差异,她永远是她,不是她排斥,只是她忘却了前尘,心智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她还没到情爱缠绵的年纪,怎能被她带坏。

  她的理由勉强说服了千也。千也低头想了想,她虽看过万卷情爱故事,足够了解,可不代表她现在学她爹娘合适,换位思考,以这女人的年纪,更是会怕教坏她。她理解。

  “舍得醒了?”她抖了抖狼耳,拧着脖子看她太累,她干脆转过身来,盘腿面对躺着的人,居高临下。

  川兮没有言语,视线虚浮,寝被下的手捏紧了锦绸。她不知该说什么,怕她又要说出相忘于天涯的话。

  “别攥手,指节都要碎了。”千也听到了她指节用力的声音。

  川兮有些讶异,明明不满十岁,却像个深谙世事的成人,有着洞悉一切的能力。

  “不用惊讶,我耳力好。”少年老成的口吻,说着将方才掀开的被角给她掖回去,“所以也不要再假装无情,你心跳的快慢,呼吸的轻重,捻手指的动作,还有你……”好像不能透露太多,要是这女人以后藏得更深了她就不好看透了,“反正你的举动我全听得出。”

  “我并非假……”

  “再嘴硬就撵你下床!”千也佯装恐吓,“这是我的床!”

  她娘想把她安排在别的房间的,可她风寒入体,身上冷的很,是她把她逼成这样,自然要亲自照顾,她可不想睡在家有自己的床不睡,还要去客房给她当火炉。是以现下,这是她的房间。

  川兮不语了,寝被下的手细细的摸了摸,鼻息也颌动着。她许久未好好睡在如此柔软舒适的床上了,这十载,她睡的甚是不讲究。而今睡在她床上,房间里是她的气息,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怎么,很喜欢啊?”她眼底的欣喜千也看在眼里,低头凑近了她问。

  “尚可。”清冷的声音,透着难以掩盖的喜悦。

  “那你喜欢我么?”

  川兮沉默了,眸子也瞥向别处。

  “你是皮薄嘴硬害臊,还是害怕什么?”千也也不恼,饶有兴致的看着寝被中乖觉的脸。

  她虽五官生得大气端庄,脸却很小,藏在被子里,显得很小一只。

  一只……千也是狼,下意识的用“只”来形容川兮。

  “显然不是皮薄嘴硬,”川兮不语,她便自顾自的答了,“其实你不用害怕,我且给你分析分析,可愿意听?”

  川兮这般乖巧的躺着,千也不自觉的学了她娘沉稳的处事方式,循循善诱。

  川兮点了点头,认真看向她。

  “我忘却了前世,却选择带着誓发转生,你说这誓发是允以婚嫁,那么,我在转世前的选择,或许是想忘却你杀我之痛,却依旧想同你再续前缘。”她也不记得转世时为何如此选择,可聪颖之人的好奇心,总会让她多做分析揣测。

  她说的头头是道,川兮感情用事的思绪回归理性,也觉她说的颇对,“那你意下如何?”

  她躺在她床上问她意下如何?原谅她看了太多情爱话本,思想已脱离十岁孩童。

  “你可愿……要我?”川兮不知她脑中荤腥正浓,阴差阳错的助了她的臆想一把。

  要命了要命了,她爹要她命是凭着不要脸,这个女人要她命是凭着一张脸。

  说来她如此学坏,也是因着她这丝誓发。爹娘长辈都怕她这誓发是前世仇怨,她年纪小,与他们不同,更喜欢想象美好,夫子教过情爱二字后,她一直幻想这誓发背后是一段难舍难分的爱情故事,于是翻遍了王宫藏书,读了一堆情情爱爱,好给自己编排一个感天动地的前世爱情。

  羌狼族殷情期的事和她爹娘夜里的事她也是从书中懂的。现下虽知道这个年纪不应当看这些,却是入了脑子就拔不出来,只能三省吾身。

  千也闭眼吸了口气,拽回已去蛮荒撒野的荤肠思绪,又睁眼看向床上紧张等她回复的人。

  川兮以为她在思索,不自觉的捏了被角。

  “我还小,不懂这些,”狼性狡诈,千也说谎从不脸红,“你现在问我,我哪知道要不要你。”理直气壮。

  川兮低眉思忖,“那我可否留下。”

  这会儿不假装了?原是关心则乱,未能自我分析到啊。

  千也不相信她是智商有缺。孑川曾经的国佑公主,可是十岁就已能理乱象定民心。

  “怎么留啊,你是人族,气息跟我们不同,一嗅就知非我族之人,且你还是孑川公主,这身份在兽族游荡,哪能畅通?”千也皱起眉头佯装为难,想看她的处事才能,“我想留你都不知如何带在身边。”

  最后的话,让川兮一怔,眸中星河瞬间亮了起来,她坐起身,眸中已没了之前那般小心翼翼怯懦的姿态。

  千也看着她掀被下床,以为她要走,心里莫名一空,却见她站在她面前,转身看向了窗外。那身影恢复了淡然镇定,只清清淡淡的站在窗前,便如站在高山云海之上。原来,褪去恐惧害怕,她的气韵,是万里波澜亦不惊的淡泊镇定,不染凡尘的拂袖江山。

  她真的很爱前世的她,才下凡来的吧。千也心想。

  良久,她回身望向她,眸中星河挽月,唇边淡然一抹笑意,仿佛乾坤入胸,“其一,我已非孑川公主,十载前便已不是,三族皆知我已退出启明纷争,无需恐我行之不轨;其二,我在你身旁,有誓发在,你握我生死,那我也可算作死士,我灵念尚算高,王承护卫一职不在话下;其三……”说到此处,她才有些怅然,沾染了凡尘烟火,“你可直言我前世剜心之罪,于你有生死亏欠,特来赎罪,至于婚嫁……便不要说了,我也……不会强求。”

  她没料到她成了一族王承,她们之间再一次横亘了古则束缚,无法成婚。可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她愿意放弃名分。

  “所以你敢挑战一次启明古规,抛弃国佑责任,却不敢挑战第二次,迫我娶你?”

  “留下,便好。”上一世,她已失去她,无所畏惧,今世只怕再与天地万民为敌,会连陪她的机会都失去。

  千也再看过许多书,再聪颖,也还是个孩子,她未曾体会情爱里的谨小慎微,患得患失,便无法理解川兮。

  她看着这个片刻前还让她觉得只站在那里便有凡尘皆臣服气势的女人,歪头眨了眨眼,不知该气她不争气,还是该怨她自相矛盾。

  “可以吗?”川兮见她皱眉不语,坐到了她身旁。

  方才居高临下的看她,恐她觉得不舒服,还是坐下来的好。

  这世上所有的小孩子都抵不过大人伏低将就的身子,千也也不例外。她来与她平视,让她心情极好。

  “你的其一她们已经考虑到,其二我已经给她们分析过了,至于其三……”千也顿了顿,“我虽跟你的意思说的一致,却不是因为赞同你的循规守矩。我只是有两点需要时间达成才用了你其三的说辞。一,现在于我来说是第一次见你,虽你相貌不凡,我印象极好,可不代表这就爱了,未动情,还谈不到会成婚。二,我年纪还小,无权无势没有能力,就算懂情定情,我也需等到有能力为自己做主。我羌狼一族能屈能伸,亦不缺坚韧之势,无能力时可隐忍不发,若你入我心上,我定努力强大。”

  川兮完全没有料到她这般小的孩童能有如此细腻周全的思量,还有如此气魄,饶是她沉稳内敛,也忍不住怔了半晌,而后感慨,“你为何如此成熟睿智,勇敢无畏。”与前世完全相反。

  “我有一个当王的父亲,藏书万千,虽啃来只能算作理论,用起来也会生疏些,好歹知识的积淀成就智慧,这点脑子,我身为一族王承还是有的。”至于勇敢无畏,她羌狼族的共性,无需拎出来说。

  千也毫不谦虚,十分炫耀。

  她不会说,她刚带她回来时,死咬着嘴不跟她爹娘说一句她的来历,抱着她的寒冰身子闷头想了三天才想周全说服她们的。这女人只想了一会儿就一二三说的周详有条理,她三天才组织好,比较起来太弱。

  她嘴里轻描淡写的“用起来生疏些”,只有自己和爹娘知道她费了多少脑力。

  “你,甚是优秀。”川兮不吝夸赞。

  “自然。”千也落落大方。

  “所以你爹娘……”

  “不止爹娘,姑姑和王姐也已说服,你可以安心养病。”说到养病,千也才想起来她还生着病就下床了,赶紧拉她上来,将她裹了,“我年纪小照顾不周全,你自己也不知道注意些,病还没好就下床。”

  “思考时,喜欢望远。”川兮勾了勾虚弱的唇。

  “怎么,视野开阔,思考的就开阔?”那是不是她也可以试试?

  “你的亲人,她们都愿意我留下了?是留在你身边,还是只留在狼堡?”川兮对她的调侃只报以一笑,更是在意此后是否可以相伴左右。

  “身边身边,”千也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对她如此在意能不能跟在她身边甚是无奈,她爱得太卑微了,“只是需要委屈一下你,你的姓氏需隐瞒,若是遇到灵长族的人,脸也需挡一挡。”

  她姓川,而且拜她早年常奔走民间平乱安民所致,她的脸灵长族许多人也都认得,在孑川,因着卸任了国佑,子民全都将她看作了抛国弃民的罪人,视她为敌,有个灾啊难啊的全算在她头上,传成是天谴惩罚她的子民。若是千也现下有能力,她不介意以兽族之力护她平安,可她还未继任兽王之位,亦未有所建树让万兽臣服,无功受禄,天下没这般好事,她的子民不会同意她拿一族宁安去护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人族公主。

  她只能先委屈川兮。

  “不委屈。”川兮亦不欲给她添麻烦,下意识就要去拿面纱。

  “我知道你不觉委屈,”千也无奈止了她的动作,可以说出无需名分的人,这点小事怎会觉得委屈,“兽族大都不识孑川公主相貌,无需现在戴,”她掰过她的身子,跪起身来尽量与她平视,“川洛引,前世杀她,你也是身不由己,我理解。我已不是她,无需在我面前如此卑微。”

  “你只是因为忘记了。”她从来就是她,无论前世今生。她曾伤她的,是漫长的疼,就算她一生记不起,也不能抹杀她的亏欠。

  “就是因为我忘记了!”千也循循善诱,“我选择忘记,就表明我不想再计较过去。重新来过,平等相处,一段健康的缘分,这才是我转世时期盼的。”

  川兮没有言语。她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她亏欠着她,她的姿态也一直都是卑微的,万事都顺着她,随着她,连亲吻都是被动的,不敢有丝毫索取。因着清冷的性子,惯会隐藏,加上三三单纯,从未察觉那段关系的不妥,她卑微的姿态太久了,不是千也一时半刻能说动的。

  千也也看出来了,她还小,耐性不足,见她沉默不语不为所动,松开她兀自下了床,“随你吧,反正我不喜欢全无自我的人,等腻了你,你就离开。”

  “去何处?”川兮急忙拉住她,“是我的错,我……”

  “你又来!认错上瘾是吧!”千也瞪了眼,见她捏着她的衣袖垂了眸子,纤细的指节因用力泛起苍白,终是不忍了,“好了好了,我不气,我去找姑姑,她老人家那儿我还未完全说通呢,只是松口让你跟着我,可没答应帮我说服王父。”

  “我同你一起,我来说。”川兮曾管万民,此等牵扯两族和平之事,她自觉的揽到了自己身上。

  孑川公敌被兽族王室接纳,恐生两族纷乱,事重,她怕千也稚嫩力薄。

  可这事需要的就是千也的稚嫩,“你无权无职身份又尴尬,你拿什么去跟姑姑谈?以后又拿什么去跟王父谈?这位姐姐,现在不是两国邦交,你没利可谈,难道你去使美人计?”就她先前毛遂自荐做死士的言论,她一个兽族王承缺死士?她现下可是身无一物,就算有三寸不烂之舌也只能下锅。

  “你尚稚气未脱,言语更显单薄。”

  “就是因为我稚气未脱,撒娇才管用,不然你去撒一个试试,看姑姑是拜倒在你倾世容颜下,还是被吓跑?”千也说完,想象了下面前这张脸撒娇的场面,心道:好像,第一个可能性更大些。

  那可不行,姑姑是她的,这女人也是……大概也会是她的,她们俩要走到一起去了,那还有她什么事儿?

  千也想了想,觉得这玩笑说的把自己给说吓着了,甚是无趣,正想起身办正事,就听到川兮犹豫为难的声音。

  “我去撒……娇?”

  前世的三三不开玩笑,川兮尚不谙玩笑之道,十分认真,且甚是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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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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