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千川引>第50章

  三三看着胳膊上深探进主脉的玉刃,沉默等待。刃骨是中空的,深红的血液顺着空槽缓缓而出。

  启明唯有三个永不会元灵觉醒,丝发无法化作发器的人,那就是三族帝王君。川已身为灵长族下一任帝皇,是没有元灵发的,他的中鬓与其他发色一样如漆墨一般,没有灵念。

  三三的血,是探入他的脉中,引渡过去的。

  川已伤的太深,又未及时救治,加之没有元灵发,无法像川兮凌云一样直接渡血修灵以助恢复,且他现下命体孱弱,无法承受药灵心源血,需先以三三脉血滋养,待身子恢复气血后才可以心源血疗愈伤口。

  三三注视着自己的血进入那个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儿手腕里,脸色又苍白了一分,而床上那张沉睡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惨白。

  已经一个月了,她来到这儿一个月了。从最开始以为自己随时会死的舍不得,到现在天天都盼望着那一天快点儿到来。她,有些受不住了。

  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她下意识摁住自己的左臂,等着川兮将深入主脉的玉刃抽出。刃尾很长,随着渡血日久,它需探的更深了才能渡出血来。是以抽出时,左臂牵动骨髓的疼。

  熟悉的疼痛袭来,如剔骨一般,疼的三三一看到川兮抽完玉刃,转身查看床上的人,看不到她了,就赶紧蜷起身子,拼命的压住那颤抖不已的胳膊。每次取刃,尽管抽出的速度那般快,她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只玉刃穿过的地方,在撕扯着她的筋骨。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每渡完血抽走玉刃,川兮总会第一时间倾身去观察床上的人,大约十个呼吸过去,她才会回头来查看她,三三已经有经验了。所以每次等她转身,她就赶紧蹲下去压住颤抖的手,等她回头之前又赶紧站起来,松开紧咬的牙关,扯起嘴角,不让她看到自己疼的样子。

  她怕她看着难过,又不得不这么做。让她来煎熬,不如自己多忍忍。

  其实,每次看她转头去看床上的人,三三都是难过的,失落,委屈,孤独,疼痛…可她也知道,床上那个孩子,是她的亲弟弟,从小一起长大的血源之亲,听说她们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了,那她们的感情一定比她这个才认识几个月的要深厚的多。如果大姐和二哥在这儿,他们也会第一个来关心她的,就像姐姐现在关心她的弟弟一样。她懂,她都懂。

  所以,再难过,再委屈,她都忍着,只希望床上的人能快些醒过来,让她不要再这么疼了。

  “你…还好吗?”川兮掐着时辰回身,沉弱的声音隐隐颤抖。

  她回身时,三三已从地上爬起,老实的坐在木凳上看她。

  “还好,就是累,想睡。”三三扯了扯苍白的嘴角,想给她一个笑。

  “好,喝了这汤,我便让黎儿陪你回去,”汤是补气血的,她知道三三喝了太久啻鱼汤,早喝腻了,又补了一句,“换了食材。”

  血珍珠现下还不能用,留着渡心源血时再使,这些日子,她都是找着其他补血的药膳来给她服下。

  “姐姐今天还是不陪我一起回去吗?”三三低头。她已经有十几天都没回去陪她了。

  “我今日还有…”

  “我知道了,要事,你有要事。”

  三三端起一旁鲜红的汤药,仰头喝了下去。汤还有些烫,烫的她眼里泛起了泪。

  “黎儿姐姐,我们回去吧,我困了。”

  她说着,抬起虚弱的右手,侍女黎儿赶忙上前扶了她,搀着她出门。

  川兮看着她明显瘦削虚浮了的背影,紧了紧袖底的手,没有言语。

  “小姐,轿子。”出了门,黎儿见三三越过轿子往前走,急忙开口。

  回去的路长,她现下甚是虚弱,还是乘轿撵回去好些。

  “我不想坐轿子,我想走走,可以吗?”身不由己久了,三三显得有些卑微。

  她已经许久没有奔跑过了,那种自由清爽的感觉,那种精力充沛的轻松快意,她很怀念。她记得最后一次奔跑,是在快到这儿的那一天,在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里。

  “诺。小姐,披上披风吧,这深秋的夜里,寒气重。”黎儿将雪色的狐裘披风拢到三三的脖子上,又小心的扶了她有些轻晃了的身子。

  “黎儿姐姐,姐姐她…她还有多少要事要忙?”不知道是这帝宫位置太高空气太稀薄,还是她身体太虚弱了,才走了几步,就有些气喘。

  “奴婢也不知,公主乃孑川的国佑,肩负我们所有国民的宁安,定是有许多事要做的。”

  “多到半夜了也忙不完吗?”

  每次渡血,都选择午夜时分,川兮说这是一日中最幽正的时辰,效果会更好。三三不明白,这个时辰了,还能有什么要事非要这么晚去做,还每天都这样,她不需要睡觉的吗?

  “奴婢只是个奴才,不知道那么多的。”黎儿只是侍婢,不懂国事,是以也说不具体,劝慰起来不甚起效。

  “……黎儿姐姐,你们的帝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姐姐对他真的很好,好到对她都已经开始不闻不问了。

  “已殿下啊,他是个十分活泼善良的人,跟小姐刚来的时候一般无二呢。”

  “是吗…”她是因为这个,才对她好的吗?

  “嗯。公主与已殿下的感情很好,已殿下的许多东西都是公主教的,秉性也像极了公主。如果不是已殿下比公主小了二十六个寿岁,同公主错开了成长的年岁,公主又时常外出,或许他连脾气都能随了公主。”

  三三扯了扯嘴角,“听你说他活泼,那他们一点儿都不像。”姐姐可是一点儿都不活泼。

  “公主只是性子清冷了些,其实心地善良又周到,像我们这些下人许多家中遭过事的,也都受过公主的照拂。”

  “……”是吗,那对她也只是周到照拂吗?

  “公主话很少,看上去不好亲近,宫里都说,是因为长公主过世太早,公主十岁就接了国佑一职,见的又都是暴民乱相,才成了现在的模样。”黎儿小心搀着不住喘气的人,“想来挺残忍,十岁就见杀伐血腥,现下帝承殿下又这般,公主这国佑当的,比祖上哪位国佑公主都累。”

  “她……很不容易。”三三喘了口气,一句话说得艰难。只是她还能帮她多久,她这身子,还能撑多久?

  “嗯……小姐,你都累的出汗了,还是上轿子吧。”

  “不了,走回去吧。黎儿姐姐,从明天起,多带我到处走走,我身子骨变弱了,多走走动一动,能恢复的快一些。”她需要撑下去,才能帮到她。

  她不是凌云,也不是延天却,没法帮她分担家国责任,她唯一能帮她的,就是她这副身子。她需拼尽全力撑下去,帮她救活弟弟。

  川兮的寝宫隔着帝承殿三条宫巷的距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也该走到了,三三却走了一个时辰。深秋的夜里露水重,一路行去,头发上落满了寒露,别了她长发的别玉上也结了细小的冰,连眉眼上都染了霜。嘴里呼出的热气将脸前挡风的狐裘毛打湿了,贴在她下巴上,有些黏湿的冷意。

  她就这样踏着满地的风霜,走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的地方。那里,明明没有等她的人。

  这归去的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漫长,又这么孤独了?

  ……

  川兮远远跟着三三,目送她回去,而后转身去了崖壁寒洞。

  这些时日,她都睡在这存放新鲜药材的冰室里,一来,亲自为三三选取补血的药材,研究她能喜欢的药膳口味;二来,她不想那人每次面对她时隐忍疼痛强颜欢笑。

  第一次渡血时,她蹲到地上去,却咬着衣袖不敢出声,怕她难过。她看得揪心,就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要放弃。可当她转身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弟弟,却又无法任性。已儿是孑川的希望,是整个灵长族的未来,她不能为了她而放弃一族之安。

  所以,每次渡血,她都转过身去,她不敢看她。她那么隐忍,那么小心翼翼的不让她看出她的疼,体贴的照顾她的感受,体贴到她几欲想要放下肩上的责任,体贴到让她理智濒临崩塌,只想带她离开。

  那次她回寝宫看她,她怕她看到难过,将颤栗不止的手背到身后去,只抬着头对她傻笑。那张虚弱的脸,连笑都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她逃了。

  自那日起,她便以各种借口避开同她共处,而今已十几日未回去同她睡了。尽管这冰室的寒冷不及她疼痛的万分之一,至少睡在这,她还能同她一样辗转难眠。

  只是今日,她坐在寒床上,按耐不住想回寝宫陪她。

  渡血一月,已儿未有一丝转醒迹象,今日里尚医说的话,她本早就有了准备。她的结局,她早已料到,也早已做好了来世姻缘的准备。可她依然在听到确切的答案时,不舍,害怕,钻心的疼。

  她开始害怕,害怕疗愈的路太长,她终会消耗尽了三三对她的好,害怕她最终心死神伤来世也不想来寻她了。她现在就是这般在消耗着,那人日日盼着她回去陪她,夜夜都想着帮她救弟弟,期待她的关怀和回应,又不想她为难,怕她看到她的疼。

  她在消耗她不自知的爱,而消耗带来的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人死心灭,恩断义绝,永世不再相见的决绝。因为她现在对她还有所期待,越期待,心越会慢慢死去,再也不想相见。这不是她要的结局。

  她宁愿她怨,她恨,她无法放过她的绝情绝义。只有这样,她来世才会回来寻她。茫茫人海,她无法找到换了样貌的她,只能等她回来。

  她需要她怨恨,而不是心死。怨恨滋生报复,她就终究会回来找她。

  午夜过半,川兮回了寝宫,望着床上沉睡中紧缩眉头抱着左臂的人,木然绝望。

  她要她的来世,就算此后她对她再不是爱。

  她再也不会爱她,哪怕不自知的爱恋。

  她再不会钻入她怀中撒娇,不会日日给她拥抱,告诉她温情暖心,不会吻她成瘾,久缠不放,更不会隔衣描绘她的身形,说她生的完满,像二哥给她讲的故事中的仙人。就连绕着她指骨玩闹的小动作都不会再有了。

  从此以后,今世余生,她要冷绝待她,助她生恨,来世新生,她就会回来全数奉还,她便不会弄丢她。

  指尖抚过那张苍白憔悴的脸,而后停留在那张熟稔的唇上,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摸索着俯身印上。唇齿荒凉,两人都是冷的。

  意料之中的,三三没有回应她。她第一次主动,偷偷的,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像在亵渎无上圣灵一般虔诚谦卑。她一直都该谦卑,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是欠她的。她本就是她需要供奉的亏欠。

  睡梦中的人很安静,不再没有章法的汲汲咬咬,她可以温柔的给她一个真正的吻,只是不敢太过放肆。

  川兮走出寝宫时,已是黎明时分,她躺在三三身侧,看了她许久。

  “她每日几时睡熟,几时醒来?”院中,她唤来黎儿。

  “回公主,寅时过半方睡得熟了些,午时才醒。”

  “本宫回来之事莫要让她知晓。”

  “诺。”

  “往后也莫要跟她说本宫有何不易。”三三步行回去路上两人的对话,她隔的虽远,也是听到了。

  黎儿闻言有些不明白,“可小姐她…似是对公主有些气的。”

  “是吗,”气她只关心已儿甚少关怀她吗?那还是不够,“本宫要的就是她的气愤,以后再自作主张多嘴多舌,便不要待在本宫宫中了。”

  她的语气带了明显的威慑,黎儿伏身应了,没敢多问。

  黎明的雾气更是深重,浓浓的化不开,川兮两步步入雾霭里,就消失在了黎儿眼前,雾霭里传来沉沉吩咐:“往后除本宫在时,你留在内殿贴身照料。”

  “记住,再言及本宫一句好,罚入冰室守药。”半晌,雾霭中的人似是还未走,又幽幽补了一句。

  疗愈的路太长,这样长的时间,一不小心她就会对她死心了,来世离她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她不能冒这样的险。

  人生在世七十九载,从未动情,一朝牵动,她愿极尽自私自利的强求一个来世缘分,哪怕行之极端,以恨为缘的纠缠,她也绝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