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隔山海>第94章 敕令

  檐前雨珠纷落, 也不知这场风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罢休。

  黑瓦白墙矗立风雨之中,漫天雨幕在错落有致的檐头蒙上了一层薄纱。

  东浮州的州府叫【东临】,驸马曹阳率兵在此驻守已经三个多月, 与东浮州西境的异族兵马也打了整整三个多月,竟寸土都没收复。

  骊都那边对曹阳已有微词, 若不是有长公主坐镇朝堂,十四岁的小皇帝也不知该如何稳定惶惶人心。

  雨丝从敞开的小窗飘入,落在搁在笔山上的白玉笔上。

  曹阳皱紧眉头, 看着今日新的军报,满心焦灼。

  “唉。”曹阳拿起白玉笔,只觉触手冰凉, 还能回复前线将军什么呢?朝廷无将可用多年,保证异族兵马不再攻陷城池, 已是前线将军最大的本事了。

  【东临】府衙正堂的门一直大开着,只因前线的战报随时都会加急送抵, 关不了多久,就得开门放入送信的兵士。

  悔不当初。

  曹阳不该赌这一次,相信夜夫人的话,联军齐攻魏氏掌控的西北三州。

  与虎谋皮, 终致祸患。

  不但没有攻下魏氏的西北三州, 还赔了东浮州的好几座小城进去。

  “驸马。”副将来到正堂门口,恭敬地对着曹阳一拜。

  曹阳知道定是又有战报传来, 他颓然搁下白玉笔, 捏着额头, 倦然挥手示意副将把军报送进来。

  副将摇头,“夜夫人在外求见。”

  “她还敢来?!”曹阳大惊,前线正在打仗, 这女人居然还敢孤身犯险!曹阳稍微让自己平息了些,在正堂座上坐了个端直,扶了扶发髻上的玉冠,捋了一下衣袖上的褶皱,方才道:“带她上来。”

  “诺。”副将退下。

  不多时,穿着黑裳、戴着黑纱的夜夫人便从正堂外走了进来。

  曹阳冷眼打量夜夫人,隔着黑纱,还是能看出她今日心情不错,显然是有备而来。

  “驸马爷,别来无恙啊。”夜夫人咯咯轻笑,开口就寒暄了一句。

  曹阳冷嗤一声,“你胆子不小啊!”

  “呵。”夜夫人抖了抖裙角上沾染的雨珠,“富贵险中求,胆儿小的人死得也早。”说着,她抬眼凛然对上了曹阳的双眼,“驸马爷,今日我来,只问驸马爷一句,当初与我们夜氏的约定可还算数?”

  曹阳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分明是夜氏毁诺在先,如今还敢提及此事,脸皮未免太厚了些。

  夜夫人早就料到曹阳会是如此反应,她淡淡笑道:“若是驸马爷忘记了,我可以再与驸马爷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如何?”曹阳讪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

  “信不信是驸马爷你的事,既然驸马爷还记得,那我再加一条。”夜夫人对着曹阳竖起了食指,“今日我要驸马爷亲手盖印的朝廷敕令,敕封我兄长夜承天为西沉州都督。”

  曹阳猛地将白玉笔狠狠砸断在了案上,怒喝道:“你好大口气!”

  “再过两月,就该入冬了。”夜夫人徐徐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事更是曹阳的心病。

  朝廷连年征讨叛贼,军饷消耗巨大,军粮更是消耗巨大。入冬以后,九州四处飘雪,朝廷粮草储备根本不足,再战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可夜夫人远在西沉州,怎会知晓这些?

  “西沉州这几年贼盗四起,出过好几个山大王,朝廷若真有余力管顾,也不至于空置整个州府的官员多年。”夜夫人笃定曹阳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她走近了案台,重新给曹阳拿了一只毛笔,蘸了蘸墨汁,递向了曹阳,“驸马爷曾许诺,你我联手拿下魏氏三州后,便帮我们夜氏除去奴籍,让我们夜氏子民可以入九州如寻常百姓一般生活。如今我们只求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州府安顿族民,选的还是朝廷管不了的西沉州,驸马爷还在迟疑什么呢?”

  曹阳没有去接毛笔,“你们想要的远不止西沉州。”

  夜夫人故意叹了一口气,放下毛笔,“朝廷名正言顺地给我们一个西沉州,我们自然就不会再攻打东浮州了,这个道理想必驸马你是明白的。”

  曹阳脸色铁青。

  夜夫人索性趴在了案上,“东浮州那几个城池,我们也可以还给朝廷,以示诚意。”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曹阳咬牙问道。

  夜夫人放声笑道:“杀!可以杀!我既然今日敢来,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说着,她神秘笑笑,侧脸望向了一旁的东浮州地图,“驸马真的以为……凭前线那个傻将军,就能拦住我们夜氏的兵马?”说完,她扭着腰肢走到东浮州地图前,手指在前线的一处军事关口画了一个圈,“拿下了这里,西境的屏障还剩下几个呢?”

  “哦,忘了提醒驸马爷。”夜夫人的手指往魏氏的三州辖地指了指,“柳素可是专门派了使者来谈,说联手灭了大梁后,当许我两州之地。”

  曹阳看着夜夫人所指之处,柳素与夜夫人一旦联手,朝廷便是灭顶之灾。

  “朝廷敕令,需得陛下盖印。”曹阳连忙找个托词。

  “三日!我在【东临】等驸马爷三日,敕令到手,我便传书兄长,大军退出东浮州境内,与朝廷休战。”夜夫人说完,对着曹阳福身一拜,不等曹阳允准,便退出了大堂。

  曹阳不甘心地看着夜夫人走远,狠狠捶案——朝廷积弱如此,他隐隐觉得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三日如何扭转乾坤?

  就算狼帅尉迟酒在世,恐怕也无法扭转如今这样的颓势吧。

  “驸……”副将捧着前线战报再次来到大堂外,只唤出半声,便硬生生地忍住了话。

  “何事?”曹阳声音沙哑不堪。

  副将深吸了一口气,“前线有急报传来。”

  曹阳额上青筋一跳,他没有示意副将进来,只是侧脸看向东浮州地图,看着夜夫人方才指的关口,“你打开军报瞧瞧,夜氏大军是不是强袭三山关了?”

  “诺!”副将把军报打开,匆匆看了一眼,脸色煞白,颤声道,“回……驸马……确实如此。”

  曹阳握紧拳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给了夜氏想要的西沉州都督又如何?东浮州这到手的肥肉,夜氏又怎会放过?

  东浮州一旦陷落,骊都便失去了屏障。

  成王败寇,当年夜氏有多惨,如今大梁楚氏便有多惨。

  曹阳若不是驸马,还可以审时度势,可他已是驸马,夜氏攻下骊都,他绝对活不了。

  视线沿着骊都一路往东南而去,最后落在了“东海景氏”四个字上。

  如今朝廷已是强弩之末,夜氏与景氏素有旧怨,东海景氏算是朝廷最后的赌注了。

  “准备快马。”曹阳一念既定,便不敢再有半点迟疑。

  他提笔快速拟定两封敕令,又修书一封陈情长公主楚夕,吩咐贴身副将带着敕令与书信当日便往骊都去了。

  风雨初停,满庭落叶沾着水气贴在地上。

  海城的檐角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打在石阶的小窝上,溅起水花,落上了石阶旁的绿草。

  柳溪抖了抖纸伞上的雨珠,将纸伞搁在了一旁。她弹了弹素净裙角上沾的雨珠,卷了卷衣袖,才靠近铸兵台的火炉,便被火炉前的景焕给拦住了。

  “嫂嫂,你脚伤还没好全,还是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火,不会出岔子的。”

  虽说柳溪可以行走如常了,可景焕记得清楚,沈姑娘可是说了的,柳溪最好还是少走动的好,免得落下什么病根,老了真成了瘸子,而且这三个月来,小五也专门吩咐全家都盯着柳溪养伤。

  不是柳溪不信景焕,只是这炉子矿水柳溪很是看重,她必须亲自盯着,才能真的放心。

  “四叔,我只是看看,我不动手的。”柳溪微笑回答。

  景焕瞥了一眼柳溪卷起的衣袖,“嫂嫂你说的不动手,所以把衣袖放下,看一眼就回去吧。”

  柳溪干脆地把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这下四叔相信我的话了吧?”

  景焕点头,“嗯。”

  柳溪无奈摇头,打开矿水盖子看了一眼铁矿熔水,成色还未及最佳时,要铸打上好的兵刃,还需再加料烧上几日。

  看着柳溪重新盖上盖子,景焕笑道:“看,嫂嫂我没骗你吧?”

  柳溪满意地笑笑,“四叔办事,就是妥帖。”

  “再过十个月,我可就十八了!”景焕拍了拍胸膛,“行了冠礼我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像个孩子一样的做事毛躁。”

  柳溪轻笑,经他提醒,柳溪试探问道:“四叔好像大阿岚七个月?”

  “嫂嫂记错了。”景焕摆手,“我大小五三个月零七天!”

  “呵,确实是我记错了,幸亏有四叔提醒。”柳溪暗暗算了算景岚的生辰,景焕才过了十七岁生辰没多久,三十七日后,便是景岚十七岁生辰。

  柳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炉火,希望来得及把她的生辰礼物打好。

  “没事,家里每个人的生辰我都记得!若是嫂嫂又忘了,可以悄悄来问我。”景焕得意地昂着脑袋说道。

  “好。”柳溪莞尔,弯腰拿起了一旁的纸伞,刚一转身,便瞧见【铸兵台】的石阶下,景岚执伞站在那里,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景焕也瞧见了景岚,连忙对着景岚挥了挥手,“小五,嫂嫂是才来的,我可是依你的话,嘱咐她早些回去休息。”

  “谢谢四哥。”景岚说完,转眸看向柳溪,“你就不能好好养着么?”虽是责备,可更多的是担心。

  柳溪没有立即回答,走出【铸兵台】的檐下,这才发现天上又飘起了细雨。

  她低头撑开纸伞,可景岚已快步走近她身侧,将纸伞探出,遮住了天上的细雨。

  “我送嫂嫂回去休息。”景岚匆匆丢下一个理由,“走吧。”

  柳溪窃笑,并不说破。

  “是,少主大人。”一边说,柳溪一边将手中纸伞合上。

  景岚瞥了一眼柳溪,“下雨路滑,仔细脚下。”

  “好。”柳溪心中暖意大盛,略点了下头。

  景岚走得很慢,修长的指节握着伞柄,她知道柳溪正侧目看自己,她却不敢直接对上柳溪的双眸,只得轻咳两声,以做提醒。

  伞外是细雨蒙蒙,庭院远景朦朦胧胧,如今的景岚已经与柳溪齐高,今日穿了一身蓝纹白裳,衬得面容格外清秀,侧脸瞧去,她的鼻尖高挺,轮廓融入远景之中,像是画出来一样的干净少年郎。

  “还有一年多……”柳溪忽然开口。

  景岚皱眉,握住伞柄的手指微微一紧,沉声道:“是两年多。”

  柳溪怔了一下,不觉笑容浓了起来,“我说的是阿岚的冠礼。”

  “咳咳。”可景岚说的是柳溪守孝的三年之期,自忖说错了话,她只能再轻咳两声,只觉耳根似乎有些发烫。

  柳溪哑然失笑,“阿岚。”

  “何事?”景岚问道。

  “我的骨伤真的已经大好,可不可以别盯我那么紧?”柳溪幽声问道。

  “不行。”景岚如实回答,“除非沈姑娘说你……”

  “这可是你说的,不行!”柳溪故意没让景岚把话说完,她得逞地对着景岚挑眉一笑。

  景岚停下步子,总是转眸看她,“我明明说的是……”

  “是什么?”她在伞下嫣然一笑,身后满树绽放的秋桂也瞬间黯淡了几分。

  心跳蓦地跳快一拍,景岚连忙别过脸去,“再若胡言……”脑海中不断浮现柳溪那一笑,景岚忽然好似舌头打了结,话语哽住了喉,竟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是真的要在东浮州好好当都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