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站在一场雨中。
当她发现自己能够站立时,就知道八成是在做梦。
只不过,梦里没有那架紫竹制成的轮椅,靴底也能平实地踩在雨滴四溅的石板路上。
在被卷入梦境之前,萧瑾依稀记得楚韶的指尖正紧贴在她的嘴唇上,从神经末梢传来的触感,是难以形容的温润细腻。
那时微风似乎掀起了轿帘,晚香玉的淡淡香气带着潮意灌进马车,一时间萧瑾忘记了呼吸。
只看见烛芯溅开火焰,在楚韶的眼睛里划过一道如同坠星流逝般的光芒。
萧瑾十分怀疑自己大概是产生了幻觉,才会在楚韶的眼中看见比烛火还要明亮百倍的粒子特效。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因为此时萧瑾站在雨中,已经回忆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脑海里响起的那道机械音。
“恭喜宿主!您已解锁楚韶的第三阶段好感度,系统将自动为您延续长达三个月的生命时长,以及发放与楚韶相关的回忆碎片奖励。”
萧瑾低头看着自己完全透明的身体,是有些无语在身上的。
为什么别人家的系统就能开金手指大杀四方,自己的系统就只会强制让她陷入昏迷。
对此,萧瑾评价道:“你这系统当的很好,下次不要当了。”
萧瑾的精神虽然还在控诉,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自己的肉.体已经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与其担心待在马车里的自己该何去何从,不如着眼于当下,琢磨琢磨该往哪里走。
这样想着,萧瑾抬起头,又看见了尧国皇宫的重楼殿宇,还是熟悉的地形,她跑图已经跑过几百次了。
只不过看天色白而寡然,空中飘雨,走在宫道上的婢女也穿着棉衣。
萧瑾猜测,只下雨不下雪的话,时节应该是初冬。
按照季节来推测,如果是接上回的记忆片段,现在她所处在的时间点,大致位于南锦归尧的几个月后。
下一刻,婢女们的窃窃私语证实了萧瑾的猜想:“国师大人归京了几月,陛下便称病不朝了几月,你说,陛下会不会已经被国师给……”
另一个婢女大惊失色,吓得赶紧掐了一下她的胳膊:“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是我们这种奴才兴说的,当心被人听见了,你这脑袋瓜子今晚就得掉在地上!”
“哎哎,我的好姐姐,你下手轻点。我这不是看路上没人才敢与你说几句,要是换作其他人,我还不会说呢。”
“咱们都是奴才,哪里敢去议论主子的事?好好送你的药吧,最近苏太医奉了国师的命令给那位公主治病,要准备的药材多得很,你得小心谨慎些,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我都担待不起。”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
萧瑾总觉得奴婢言语里所提及的“那位公主”,应该就是楚韶了,于是跟在她们身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宫殿前。
刚迈步进门,便看见身披绛袍的女子站在院子里,看着太监拿起斧头,砍那种在墙边的一棵桃花树。
每一次挥斧都深深凿入树干,从断裂处劈开的纹路,像是弯刀砍在美人的脊梁上,刻下的一道伤痕。
观看这样的场景,其实是有些枯燥乏味的。
但那人是当朝国师南锦,所以她很有耐心地看完了桃花树死去的过程,对太监们说:“桃花薄命,今后宫中不许再栽种此树,违者,当诛之。”
其中一名太监跪倒在地,他怕南锦怕得紧,却也不得不问:“国师大人,那……那琉璃宫里您种的那棵桃花树呢,是否也要差人砍去?”
南锦看向伏倒在地的太监,许久才道:“不必。”
萧瑾站在一旁看着,觉得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宫女们实在可怜,明明是来给苏檀送药的,偏生遇到了南锦这尊煞神,也真是倒霉透顶。
苏檀也跟着宫女跪在石板上。
即便青衣被雨水淋湿,冷硬的石砖也十分硌腿,她仍是一动不动。
宫女们送完药之后,惶恐告退了。
南锦撑着一把伞,走到了苏檀面前:“我知道,绝愁是你和齐国御医一同研制的,所以我也知道,你是在替皇帝和皇后卖命。”
“你想杀了我,但我不想杀你,因为对你来说,死未免也太轻松了,你应该继续活着,这样才够好玩。”
水珠滴在苏檀苍白的脸庞上,她跪在雨中,没有任何言语。
直到衣服完全被水浸湿了,苏檀才抬头,仰视着南锦。
轻轻动了动嘴唇,说出口的话,却是诛心之论:“国师大人,您和我都应该好好活下去,这样才能听见尧国百姓是如何唾骂您,又是如何咒我下地狱的。”
南锦并不恼,笑问:“百姓为何要咒你下地狱?”
“他们诅咒我,因为我没能杀了你,反倒还害死了容妃。”
雨越下越大。
南锦看着苏檀,然后在雨幕中伸出手,用湿润的指节抬起了对方的下颔。
“你的确罪该万死,却不该现在就死,你应该用你治病救人的刀帮我扒下那些佞臣的皮,割断他们的舌头,剜去他们的眼睛。”
“宣政殿的石阶上应该染血,那些暗算过我的贵族必须担惊受怕,夜夜被噩梦惊醒。皇帝和皇后无法入睡,因为他们每天都能在寝殿看见新鲜的人皮灯笼。”
“苏太医,你就不好奇养心殿里为何总会传来狂笑和怒吼声吗?因为楚裕他知道我没死,那他就只能一直疯下去。”
“这是我为他们精心挑选的结局,而你,苏檀……”
南锦眼中含笑,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抚过苏檀的下颔。
这样的姿势,迫使苏檀艰难地抬起头,下一刻,脸侧却传来了一道辛辣如火烧的痛感。
待到苏檀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体已经倒在了地上。
脸庞紧贴着石板,ʟᴇxɪ即便滴落的雨水模糊了视线,她依然能够看见一缕鲜红正从石砖的缝隙处蔓延开。
苏檀倒在地上,片刻后,却开始发笑,甚至笑出了声。
“笑什么?”南锦俯身问。
“国师大人,我在笑你,你明明打着伞站在这里,却比我更狼狈。”
“是吗?苏太医,可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南锦,就算你杀再多的人,给我再多的屈辱,恭亲王和恭亲王妃不会回来,容妃也不会死而复生。”
“正如同你的心腹凌羽不叫凌十一,而叫唐翎,你也不姓楚,不是恭亲王的女儿楚锦,你这辈子都只能是国师南锦,所以你的复仇毫无意义,你比我更可悲。”
萧瑾听见这些话,很难相信以南锦的脾气,苏檀居然还能活到现在,而不是被南锦立刻弄死,永远活在路人甲的回忆里。
然而,南锦垂眼望向苏檀,竟是在笑:“苏太医,你想让我动怒,一气之下杀了你,可没那么容易。”
“你说我的复仇毫无意义,但我根本没想过要复仇,我只是公平地还给每个人送我的东西。”
苏檀问:“那容妃呢,九公主呢?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着公平,那你要还给她们什么?”
南锦的声音融进了雨水里,模糊得几乎让萧瑾听不清。
“容怜赐我一剑穿心,可惜她运剑不稳,偏了一寸,当年我感谢她的愚蠢,便将无名剑还给她,只是屠了沈家庄满门,送她一座永远也出不去的宫殿。”
“我对沈容怜仁慈,可她却报复我,代替我服下绝愁,一个人死在了琉璃宫里,你说为什么?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我真该一开始就杀了她,或者一开始就被她杀死,可我没有死,她也没有被我杀死,而是死在了宁皇后手里,你让我怎么甘心,这怎么能算得上公平?”
苏檀冷冷地看着南锦,甚至懒得说出。
萧瑾估计,苏檀心里肯定在想,这个疯子。
当然,南锦的确已经疯了,换了谁都会做出这种评价,但萧瑾还是有些不安。
不是因为南锦是个疯子,而是因为,楚韶是被疯子南锦一手带大的。
萧瑾难以想象,在楚韶杀了沈容怜的情况下,南锦又会对楚韶做出些什么。
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看见南锦收回掌掴苏檀的手,把腕间沾了血的白玉佛珠褪下,一把扔进了雨中。
萧瑾的心还是跟着那串被扔掉的珠子,一起沉入了谷底。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串佛珠是南锦当上国师以后,从王府旧宅里找出来的东西。
恭亲王妃向来仁善,这佛珠应该是她的遗物,所以南锦才会一直戴在手腕上。
现在,南锦居然连娘亲留下来的佛珠都不要了。
这精神状态,可想而知。
雨水如注,浸湿了从念珠边缘垂落的流苏,此时萧瑾是透明体,却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正在冒汗。
因为就在刚才,萧瑾的心里生出了一个略显黑暗的想法。
如果她现在能在回忆里杀死南锦,那么,剧情里的南锦会不会死?
如果南锦死了,剧情里的楚韶,是不是就不会被南锦抚养长大,也就不会被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