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看着五皇子煞白的脸色,终究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缓声道:“其实,就算你没有告诉他那枚锦囊所代表的意义,以及晴郡主喜欢颜色鲜艳的花,如果是那位想杀慎王叔的话,依然会有其他办法。”
五皇子低声说:“是,三哥您说得没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大夏天的,听见这句话,萧瑾的手心里都渗出了些许薄汗。
五皇子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
然而萧瑾表面上还是得保持淡然,盯着五皇子的眼睛问:“父皇为什么要对付慎王叔?”
五皇子沉默片刻,垂眼望向自己已经废掉的左手,轻声答道:“因为慎王叔暗中联合了昭阳姑姑,其中意味,自然不言而喻。再者……”
“再者?”
“近来坊间传出了一条流言,说是……”
萧瑾无语了。
关键时刻卖什么关子,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啊。
许是这条流言过于难以启齿,五皇子犹豫再三,才压低嗓音说出口:“说是皇后娘娘对父皇不忠,昔年曾与慎王叔有染。”
这下子,萧瑾是真愣住了,甚至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皇后娘娘与慎王叔有染?”
“对。”
“……”萧瑾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评价一句,“这流言,挺别致的。”
别致到足以让整个齐国震上一震。
萧瑾觉得五皇子现在认为自己出局了,恐怕心如死灰,估计问什么都会说,于是趁热打铁,问:“这条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五皇子摇摇头:“臣弟不知,只是偶然听王妃说起过,起初仅有一两个以讹传讹,这两天倒是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据说百姓们都把这事当作饭后闲谈,但昨日有人出手镇压,渐渐的倒也平息了。”
这时候萧瑾不由得皱起了眉,因为这样的事虽然说起来不大,到底也不小,但叶夙雨和叶绝歌却并没有对她提起过。
该不会,造谣这件事,其中也有她们两人的手笔吧?
结合五皇子刚刚说,萧霜联合了慎亲王,难道……
莫非流言是慎亲王告诉了萧霜,然后散布出去的?
这样一来,如果叶夙雨和叶绝歌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多半也是为了帮ʟᴇxɪ她,而不是害她。
但被自己人瞒着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对于这件事,萧瑾本来觉得有点小郁闷。
但转念一想,昭阳和叶家两姐妹恐怕还以为她是太子党,跟男主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所以才会在此事上对她有所隐瞒。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情有可原。
不过,始终还是有一种被安排的感觉。
思及此处,萧瑾淡淡地说:“那慎王叔的确非死不可了。”
五皇子也叹了口气,面上流露出一丝隐痛:“君命难为,臣弟虽顾念着慎王妃娘娘昔日的恩情,到底也不能向慎王叔透露太多,只能旁敲侧击提醒他林间常有野兽出没,以防万一,应当多带侍卫防身。”
“他带倒是带了,不过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起不到什么作用。”萧瑾一针见血,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
紧接着,念及五皇子这回向她透露了这么多,于是将话锋一转,略作安慰,“你冒险知会慎王叔,也算仁至义尽了,不必过于自责。”
谁知五皇子又是自嘲一笑,低语道:“便是三哥口中的‘仁义之举’,其实也在太子殿下的算计之中。”
萧瑾一愣。
五皇子居然也不当谜语人,直接指名道姓喊话太子了?
实际上,五皇子已经忍了很久了,内心的郁结和痛苦,都化作了此刻的言语:“三哥,其实我本来就是个懦弱的人。”
萧瑾听见这种开场白,直觉五皇子是病中逮着个人,准备吐一吐心里话了。
果然,五皇子说:“在我儿时,母妃不得宠,连带着宫里人也看不起我,那时穆贵妃娘娘宠冠六宫,便是四哥打骂我,将我当成下人使唤,我虽觉得委屈,却从不反抗。”
“因为我知道有的人生来便高一等,而像我这样的人,即便表面上跟四哥是一样的,都是父皇的孩子,但终究贵贱有别,还是不一样。”
萧瑾冷笑一声:“的确不一样,比之四弟,你当然好上千倍万倍。”
【嘀!!五皇子好感度+30】
“……”萧瑾听了这道机械音,再看看五皇子感激的眼神,直觉对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真的不是想安慰五皇子,只是在说大实话而已。
五皇子却道:“多谢三哥劝慰臣弟,其实我并没有执着于往事,只是痛恨我自己懦弱的本性。”
萧瑾面无表情地看着五皇子:“你不必妄自菲薄,很多人都比你懦弱,你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
说完这句话,萧瑾突然有些怀疑人生。
她这是来这里干嘛来了?自己不是来套话的吗,怎么还劝上了?
事实证明,五皇子虽然拥有很多正常人的优良品质,但他是真的喜欢谈心。
说了半天才讲到重头戏:“太子殿下清楚我的性子,知道我并非有勇之人,如果只是晴儿拿着鲜花被白虎抓伤,终究仅是巧合而已,或许我还不会起疑,也不会去救慎王叔。”
“但当我看见那只白虎追着慎王叔,一直想用前爪去抓慎王叔的香囊,那时候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是我害了他们一家。”
听完了这段话,萧瑾终于也明白过来,五皇子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时候挺身而出,去救慎亲王了。
原来是因为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萧瑾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说:“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他利用你的愧疚和善良来算计你,所以错在他,不在你。”
实际上她也很想吐槽,这就是缺爱的孩子吗?怎么一见到人就能倾诉这么多,也难怪会被太子套出话柄,顺便反手卖了。
同时,此时萧瑾无比想念楚韶。
如果是楚韶在这里的话,听五皇子东扯西扯说了这么多,估计早就心生不耐,拔出匕首一刀把对方给咔嚓了。
或许把烦恼传递给别人,自己就会失去烦恼,五皇子如今看开了很多,脸上扯出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其实臣弟知道,人总是这样,不管选择什么最终都会后悔,所以臣弟尽量不再想以前的事,一切总会过去的。”
五皇子抬起右手,抚过左手纱布上的血渍:“舍了这只手,换来一世的安稳平静,终究不算太吃亏。而且臣弟伤的是左手,以后还可以用右手看书作画,也是一件幸事。”
“……”萧瑾不说话,心想早知道你这么看得开,我还劝你干什么。
五皇子笑了笑:“所以臣弟此番跟三哥说了这么多话,主要是想告诉三哥一件事。”
萧瑾:“你说。”
“三哥,以臣弟为鉴,您要小心太子殿下,他……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我知道。”出乎五皇子的意料,萧瑾似乎早就对太子有所防备,回答得十分干脆。
五皇子一愣,难道这些年来,三哥和太子已经决裂了,不再像昔日那般交好?
在外征战了数年,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事,但还是忍不住问:“难道三哥早已看清了太子的真面目?可是先前太子殿下让臣弟去征伐曲照国时,也是交予您一手布置安排的,当时臣弟并没有发现……呃,两位兄长之间已经生出了嫌隙。”
五皇子无疑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萧瑾皱眉:“你说,攻打曲照国的计划,是太子的手笔?”
五皇子也傻眼了,犹疑片刻道:“当年臣弟以为是这样,如果还有旁的内情,那就是臣弟误会了。”
然而无论五皇子怎么解释,萧瑾现在总算大彻大悟了。
难怪就算她和太子毫无往来且相看两厌,这些人还是会把她打成太子党,都跑过来劝她不要相信后者。
原来是因为原主立下的人设太过根深蒂固,大家甚至已经不相信,她会和太子对着干了。
五皇子发现萧瑾神色不对,开始打圆场:“难怪太子殿下最近一直在调查您腿疾的事,看起来似乎对您的腿有所疑问,原来不只是太子在怀疑三哥,同时三哥您也在提防他。”
轰——
又是一颗从天而降的巨型炸弹。
萧瑾努力维持着面部从容的表情,抬眼问:“他对我的腿有什么疑问?”
五皇子说:“其实不只是太子殿下对您的腿有所疑问,自从三哥您的眼疾好了以后,就连父皇也觉得,或许有一天您的腿也会好。”
“……”萧瑾问,“有人把柜子修好了,就能说明她一定能把破了的镜子补圆?”
这种联想推理,简直都快把地球推到月球边缘了。
五皇子叹息道:“所以臣弟妄自揣测,围猎之时,三嫂所站的位置被安排在晴儿旁边,估计也有试探您会不会在情急之下露馅的意思。”
“露馅?”萧瑾觉得好笑,“露馅是指试探本王会不会为了救王妃,情急之下从轮椅上站起来吗?”
五皇子默不作声。
萧瑾微笑:“本王没能从轮椅上站起来,还真是让父皇和太子殿下失望了。”
民间流言肯定是谣传。
这俩的心眼这么多,不是父子根本说不过去。
五皇子看着萧瑾残废的双腿,俨然把她当成了天涯沦落人,动了动嘴唇,低语道:“三哥你要小心,太子最近一直在调查一个人。”
“调查谁?”萧瑾问。
五皇子答道:“前太医院之首,百里丹。”
萧瑾听见了百里丹的名字,倒没有太惊奇。
毕竟这老头屡屡出现,她如今也并不感到陌生,只是从中发现了一个关键字眼:“百里丹是前一任太医院之首?”
百里丹是在太宗时期就登上舞台的人,就算是原主,可能也未必知道他就是前任太医院之首。
所以萧瑾才敢出声一问。
五皇子点点头:“母妃曾告诉过臣弟,百里太医颇受皇爷爷重用,但当父皇继位后,却将太医院之首换成了百里丹的哥哥百里言,说是百里丹擅毒,而百里言擅药,比前者更适合待在宫中。”
说到底,齐皇这一行为,就是典型地在过河拆桥拉仇恨了。
百里丹也算是为搞乱尧国出了一份力的,结果反手就被齐皇逐出了太医院。
按理来说,此时百里丹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男主还调查他做什么。
五皇子似乎看出了萧瑾的疑惑,继续说:“三哥,其实母妃还告诉过臣弟一件事……当年清贵人娘娘怀胎时,应该就是太医百里丹在负责安胎,所以……”
听完这话,萧瑾伸出指节抚摸着轮椅扶手,半晌后才笑了一声:“这样啊,不过就算太子殿下想从百里太医身上找出本王的把柄,好像也ʟᴇxɪ没什么可能。”
“三哥何出此言?”
萧瑾笑而不语。
一是因为百里丹现在就在她手上,二来有系统的降智打击存在,就算太子看出了些什么,终究也不会有人信服。
看来,还得再审一审百里丹这位老人家。
这个人肯定不简单。
……
出了帐篷以后,萧瑾没见着周围的侍卫。
只有一个面生的小丫鬟走到她面前,行了礼,小声说着:“燕王殿下,因为您和五殿下在里面谈话,所以我家王妃娘娘就把侍卫给撤走了。”
乍一听“王妃娘娘”这个称谓,萧瑾还以为是楚韶托人给她带话,正皱着眉思考什么叫做我家王妃娘娘。
楚韶什么时候是这小丫头家里的了。
之后小丫鬟攥住裙边,又细声细气道:“还有就是,我家王妃娘娘和燕王妃娘娘去找些材料做花灯了,如今不在这儿。”
萧瑾微微一愣:“王妃走了?”
小丫鬟:“是呀。”
萧瑾坐在轮椅上愣了好久,仍然不能接受楚韶把自己抛下,去跟别的王妃玩耍的事实。
小丫鬟见萧瑾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眉眼倒是好看得很,玄裳衬得那段脖颈越发纤细修长,像是翩飞的霜雪一样。
当下便不再去想坊间那些阴森森的传闻,带了些笑容对她说:“燕王殿下您别担心,燕王妃娘娘不会就这么走了的。”
萧瑾心想,果然,楚韶是不会留下她一个人的。
小丫鬟笑嘻嘻地说:“燕王妃娘娘走的时候,还叫了叶统领来,就是那位看起来很潇洒的姐姐呢!”
叫叶统领来有什么用啊。
而且,这小姑娘说的话听起来也太诡计多端了吧。
萧瑾觉得自己很受伤,语气也有些幽怨:“那叶统领人呢?”
小丫鬟答道:“叶统领刚刚被昭阳殿下叫走啦。”
“……”
萧瑾很想克制住冷笑的欲.望,然而还是没压下,唇间溢出一声轻笑:“好吧,现在就只剩你啦。”
萧瑾哼出末尾的语气词,本来是想起到阴阳的作用。
然而小丫鬟听着对方冷冽的声线,以及尾音勾出的淡淡慵懒,突然就有些热血澎湃,晕乎乎的,连自己说了什么话都不知道。
待到她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脱口而出:“没事的殿下,有我在!”
话音刚落,小丫鬟便大惊失色,吓得脸都白了。她怎么能当着燕王殿下的面,自称“我”呢?
事实证明,对方的担心纯属多余。
因为萧瑾根本就没注意到小丫鬟自称了什么,她只是在心里冷笑,你在有什么用,叫我殿下又有什么用。
王妃都不要我了。
那么大的一个王妃,只是跟别人待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转眼间就跟别人跑了。
萧瑾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想,她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