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楫倾斜,眼看就要一头扎进水里,幸好楚韶点足而起,将船舷往后蹬了蹬。
雪白脚趾轻勾船舷,奇迹般让整只小舟都保持了平衡。
同时,楚韶左手揽住萧瑾的腰身,另一只手托着后脑勺,将怀中人的身体轻轻放置在小船中央。
保持平衡后,舟楫停止了晃荡。
只不过,由于船舷骤然靠近,湖水里簇成团的荷叶,此时已经紧紧挤在了一起。
莲蓬新荷间,二人身影重叠,气息相接。
楚韶温润柔软的指节,依然覆在萧瑾的腰上。
握住那一截毫无赘肉的纤细腰身,指尖搭在快要掉下来的玉带上。正如同蜻蜓点水,将飞未飞时,最是勾人。
如果只是四目相对,气息近在咫尺,也不至于让萧瑾脑中一片空白。
但楚韶衣衫微润,垂眼笑望着她,散落下的乌发千丝万缕,轻轻扫在萧瑾的脸颊和眼睛上。
微痒的触感,挠得她的心也颤了颤。
夏日暑热似乎更甚了。
萧瑾躺在舟楫之间,仰视的姿态,盯住楚韶的眼眸。
里面映出被风吹皱了的湖水,清荷微微摇曳,甚至还能看见缩小后自己的脸。
不知何时,心跳已经跳得有些快了。
偏生萧瑾压下这股情绪,还能端着淡然:“既然王妃讲求躬身亲为,凡事都想试上一试。如今已经试过了,不知你的猜想,可有明了几分?”
其实如果萧瑾不说,楚韶险些都快忘了,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
用一个拥抱来验证是否心乱,实在有些太武断了。
但她今日格外武断。
楚韶垂眸看着萧瑾,却是轻笑一声,答道:“尚未。”
萧瑾:“为何?”
楚韶的声音里有笑意:“因为妾身还不知道,您的心究竟是乱了,还是没乱。”
初夏,日光明澈。
萧瑾感受着这缕柔和的光,支起手,撑住被湖水打湿的木板,微微倾身,靠近楚韶。
唇色浅薄,却覆着荔枝酒液泛出的清润光泽。
萧瑾就着这段距离俯近,抬起头,轻轻吻了吻楚韶耳垂上颤动的珍珠坠子。
答道:“乱了。”
……
游湖游了大半日,按理来说,萧瑾和楚韶回到住处时,本该略显疲乏。
但当叶绝歌俯首案前,抽空抬眼,望向院内二人时,却发现她们丝毫不显疲惫,甚至愈发神清气爽。
而且,气氛似乎也变得格外微妙起来。
置身于微妙氛围中的,不止叶绝歌一人,还有正在院内练剑的秦雪庭。
楚韶自称不擅长为人师,所以向来不手把手教秦雪庭练剑,只传授她习剑的诀窍。
至于具体到底要如何运用,楚韶说她不知,唯手熟尔。
所以通常情况就是秦雪庭在一旁练剑,而楚韶作壁上观,不出声,也不作任何言语,只是意态闲闲地看着。
等到练完了,才轻飘飘点评一句,还不够。
可到底什么地方不够,又是何处不够,楚韶没明说,秦雪庭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只能摆出恭敬乖巧的姿态,垂着头说:“我再去练。”
但今日不同,因为楚韶身侧多了个人。
那人靠在轮椅上,桌上摆着盘清香四溢的糕点,手边还放置了一壶荔枝甜酒。
看她练剑,仿佛看皮影戏似的,极其闲适随意。
秦雪庭知道对方是谁,也明白萧瑾虽然看起来散漫,但却是真正不好惹的主儿。
所以她忍,任由萧瑾抬眼打量,剑招也丝毫不显凌乱。
点剑,劈剑,斩剑,每一式都极尽精准。
秦雪庭的额心冒了些汗,但知道自己今日的发挥甚好,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喜色。
心里存了邀功之意,悄悄看向楚韶。
然后就发现,自始至终,楚韶的眼神根本就没在自己身上。
微妙的气氛再度浮上水面。
秦雪庭在看楚韶,楚韶在看萧瑾。而萧瑾本人,正在专心致志看着秦雪庭的ʟᴇxɪ收剑时的剑招。
院子里,明晃晃这么多双眼睛,却没一双能视线交汇。
萧瑾见秦雪庭的剑式如此行云流水,暗自有些心惊。
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把剑玩得这么转。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不过秦雪庭变得越来越厉害,对萧瑾来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坏处。反正她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等到完成任务之后,总会走的。
走之后,这个世界的事,就和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不过,在她离开之前,楚韶是一定根据原著剧情轨迹,登上高位,成为尧国女帝的。
如果楚韶没有复国之心,不能够当上皇帝,那么自己走之后,原主的壳子没了魂魄,齐国燕王也会身死。
这样一来,她身边的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萧瑾现在要一步步谋划,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要着实培植自己的势力。
在离开之前,将自己的人都交给楚韶。
更何况,楚韶不仅是她想保护的人,而且也是注定要一统天下的大女主。
把亲信交给楚韶,一来,可以帮助楚韶复国。
二来,也算是为自己的员工找了一份风险不大,且稳定的工作。
萧瑾想着这些,酒已经倒进了杯子里,却迟迟未饮。因为这些事情,她目前只能徐徐图之,是无法与楚韶言说的。
不过,就算是为了在夺位之争中活下来。上述种种,她也非做不可。
楚韶并不知道,萧瑾到底在思考些什么。
察觉到萧瑾杯中的酒没动,轻声提醒:“若是殿下再发一会儿神,刚用冰块消过热气的酒,又要热了。”
萧瑾也有些无奈:“旁人去庄子里游玩,为的都是乘凉解暑。怎么到了这里,反倒比庆州城还热。”
楚韶坐在萧瑾身侧,笑着说:“倒也并非这庄子热,只不过入了夏,各州郡的天气,都渐渐热起来了。”
萧瑾微微挑眉,显然不敢苟同,将房中处理事务的叶绝歌招了过来。
眼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叶统领,王妃说,九州四海都热起来了。可本王怎么听说,前段时间京城好像还在下雪?”
叶绝歌微愣,似乎没料到主子把自己招过来,竟然只是为了问这种事。
不过还是答道:“王爷,京城上个月的确还在下雪。不过三日前,张管事那边寄来一封信,说是京城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城里也暖和了起来。”
萧瑾看着楚韶唇间的笑,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自己这个外来者,还是不可能比土著了解得多。
想到这里,便给楚韶倒了一杯荔枝酒,微微笑了笑,作势赔罪道:“原是我在信口雌黄,却让叶统领看了笑话,贻笑大方。”
楚韶接过酒,眉眼微弯:“妾身只不过随便猜猜而已,哪里能让殿下您落了笑话。”
叶绝歌站在旁侧,觉得自己的存在略显多余的同时,也讶异于萧瑾方才的自称。
我?
王爷贵为燕王,居然在王妃面前自称“我”。
叶绝歌纵有万分震撼,此时也只能埋进心里。
院子里种了一大片槐树。
暖风拂过,金蕊飘洒。
落在廊下二人的身上,像是碎了珠箔,将眉梢眼角的笑意,都衬得灿烂分明起来。
夏日暑气重,萧瑾看秦雪庭练剑练得辛苦,也将她喊了过来,让侍女拿新瓷杯倒了些荔枝酒,端来几盘糕点,分与叶绝歌和秦雪庭二人。
叶绝歌接过荔枝酒,道了谢。
秦雪庭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拿了荔枝酒和点心,低垂着眉眼坐在一旁,半晌才说了句:
“民女多谢燕王殿下,多谢王妃娘娘。”
萧瑾瞧着秦雪庭如坐针毡的样子,也只是淡淡地笑,没再说什么。
不过当她看见秦雪庭手里的桃木剑时,却生出了好奇。
转过头,对楚韶说:“王妃可会挽剑花?”
楚韶道:“妾身会一点。”
萧瑾点点头。
她明白,楚韶说的会一点,估计就是能把剑刃给翻出花儿来。
实不相瞒,其实萧瑾穿越到古代世界,一开始最期待的,就是能够亲眼见证绝世高手过招。
虽然因为楚韶和叶绝歌,这个愿望稍稍破灭了些,但像挽剑花这种神秘且装逼的行为,一直以来,她都十分憧憬。
如果不是因为原主擅长箭法,而并非剑法,萧瑾肯定就自己上了。
想到这里,萧瑾抬起手,指着枝头缀满的纯白小花:“满院槐花开得好,此时若是有剑舞可赏,想来应该更好看。”
楚韶唇畔弯起微笑:“槐花如落雨,辅以剑舞,的确更亮眼。”
听了这回答,萧瑾还以为楚韶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楚韶继续说:“只不过,妾身现下只有一柄桃木剑,若用木剑挽剑花,还是不如银剑好看。”
萧瑾表示赞同:“有理。”
木头做的剑,哪有舞银剑看起来快意洒脱。
萧瑾心中有些惋惜,正想说下次吧,却突然想起,叶绝歌善剑,腰间也常常佩有一把黑剑。
于是转过头,看向叶绝歌腰际的佩剑。
这一看,萧瑾微有些诧异:“你往常所佩的,似乎常是一把黑剑,今日怎么带了柄赤鞘的剑。”
叶绝歌一愣,下意识低头,望向腰间。
摸着腰际的赤剑,眼睫轻颤,答道:“先前那柄剑倒是锋利,属下用着也趁手,不过剑鞘有些掉漆了,所以暂时便换了这把剑。”
掉漆了?
萧瑾总觉得,那黑剑应该跟了叶绝歌很多年,而依着对方的性格,也不像是会随意更换旧物之人。
但叶绝歌既然避而不谈,她也不会多问。
叶绝歌很上道,发现萧瑾想看楚韶舞剑花,便解下腰间赤剑,捧着呈给楚韶:
“王妃娘娘若是缺一把剑,不妨用属下的。”
楚韶接过剑:“多谢叶统领。”
还拔出剑,试着挥了几下,微笑道:“刃薄,触手生凉,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叶绝歌谦逊笑了笑:“王妃娘娘谬赞。”
得了剑之后,楚韶未曾立刻舞剑,垂下眼,似乎瞧了几眼剑身上镌刻的纹路。
而后再执起手中剑,行至槐树下。
满庭槐花盛绽,如雪纷飞时,楚韶着一袭青衣,立于落花碎蕊之间。
绛唇珠袖,衣袂翩然。
步履变换之间,数十道剑影如白练齐飞,剑式利落,却丝毫不显凌厉。
反倒如同一池柔顺湖水,被风梳过,尽显婉约秀美,极具观赏性。
萧瑾看着楚韶,觉得挥剑之人,倒不像是在演一场剑舞,更像是在飞花和细雪中执笛吹奏。
因为楚韶挽出的剑花,太温柔。
天地间的绝好景致,只为这一刻而铺设。
剑光残影褪去。
槐花不再盘旋飘飞,满天尘埃也落定。
萧瑾回过神时,这场剑舞早已落幕。而眼前,却依然残留着楚韶隔着漫天飞花,望向她的那一眼。
那时她的手指都不自觉曲起,握住了轮椅扶手。
叶绝歌和秦雪庭坐在椅子上,称赞连连,萧瑾却沉默无言。
并非楚韶的剑舞不好看。
萧瑾只是有些惊讶,明明自己从前很想看挽剑花。可如今,她所期待的东西就在眼前,却反倒无暇去看。
因为目所能及之处,只剩了天地间那一位舞剑的仙。
于是萧瑾又走了会儿神。
等到清醒过来时,系统已经快把嗓子给喊破了。
“恭喜宿主,楚韶好感度+5!”
萧瑾:“加五点而已,吵吵嚷嚷的干什么。”
“……”
“宿主,其实在短短一天内,这已经是您第三次没听见系统的提示音了。”
萧瑾疑惑:“第三次?”
系统:“第一次是在船快翻了的时候,第二次是在您亲上那枚珍珠耳坠时,这是第三次。”
“……”
萧瑾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系统反手揭了谜底:“所以今天您一共获得了楚韶的15点好感度,而并非您所认为的5点。”
萧瑾彻底愣住了。
15点?
之前拼死拼活努力了这么久,她总共也就获得了45点好感度。
现在,一天加15点。
萧瑾合理怀疑,楚韶的好感度满值,恐怕是1000点。
也就在她胡乱揣测时,楚韶已经把赤剑还给了叶绝歌,来到了萧瑾面前。
萧瑾抬起头,楚韶眼角那粒灼红泪痣入目,她瞬间又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看见楚韶时,总会不自觉放空一两秒的思维。
可怕的是,不是因为设定,也不是因为降智打击。
最为致命的是,这好像源自于楚韶眼角温柔的笑,以及讲出只言片语时,微启的双唇。
被这种情绪牵ʟᴇxɪ引着。
卧在舟楫上,空气潮湿闷热。
而她仰起头,轻轻凑近,吻上楚韶的耳垂。
当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
萧瑾还是担心,自己这种行为会不会太轻浮。她唯恐唐突了楚韶,所以最后吻上的,只是楚韶耳畔的珍珠坠子。
小舟靠岸时,她尚且还能催眠自己,肯定是因为气氛太好了。
但现在没有这样的气氛,萧瑾依然觉得暑气酷热,烦闷到让她思维滞缓,有些心烦意乱。
萧瑾觉得,自己大抵是病了。
得了一种看似心动不可抑制,实际上就是馋人家美色的病。
这种病症,在楚韶站在面前,抬起白皙修长的指节,取下耳垂边的珍珠坠子时,达到了顶峰。
萧瑾好不容易才清醒了几分。
刚把思绪拉回来,垂下眸,又瞧见了楚韶掌心间的那对珍珠耳坠。
雪白温润,亦如楚韶的指。
楚韶眉眼有笑,对她说:“王爷,您不妨将手伸出来。”
萧瑾颔首,看似平静地把手给伸出去了。
实际上,她的内心一片空白。
空白,即代表失去想法。
估摸着就算楚韶刚才递来的是一瓶毒药,她也会照喝不误。
楚韶拈起珍珠耳坠,放在萧瑾的手心里:“其实在从前,妾身不太喜欢戴首饰,但今日有位侍女执意要让妾身戴上,说珍珠色白,与青相衬,所以妾身便没有取下它。”
“方才泛舟游湖时,见您似乎很中意这坠子。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如今妾身便忍痛割爱,赠予您。”
话到此处,楚韶微微俯身,凑近萧瑾的耳畔,轻声言语:“而且妾身也认为,您肤色白,这坠子若是戴在您的耳垂上,想必会更好看。”
楚韶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满院的槐花和阳光,也渐渐安静了,不再随尘埃飘飞。
萧瑾垂眼,看着掌心里那对珍珠耳坠,蜷起指,轻轻握住。
霎时,手心沾上了湿润的露水。
以及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