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款待齐国燕王,日晟阁的一切布置,什么规格最高就按什么来。
故而此时,那张价值不菲的羊毛地毯上,洒了大片鲜血。
红衣女子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
并没有生出多余的感慨,纤长手指捏着飞刀,柔声对楚韶说:“王妃娘娘,对不住。”
楚韶收刀入鞘,扬眉问:“你何处对我不住?”
红衣女子解释道:“血雨楼共有十一院,这人一多嘛,难免总会生出一两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望您和燕王殿下海涵,多多担待。”
血雨楼众人既惊且怒。
他们实在不明白,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副楼主,如今怎么会说出如此软和的话。
即使心中有怨,看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两人,却也不敢再作言语,噤了声。
他们不想得罪副楼主。
更不想,得罪副ʟᴇxɪ楼主得罪不起的人。
楚韶没有回答红衣女子的话。
手中攥着沾了血的匕首,转过身,问萧瑾:“您想担待么?”
只一句话,众人瞬间又将目光转移,投在了那位坐轮椅的年轻王爷身上。
此时他们更加确信,燕王妃不简单,燕王更不简单。
武功如此高强的燕王妃,居然对燕王唯命是从。可见楼主想扶此人登上帝位,也并非没有道理。
血雨楼已经给了台阶,按理来说,这时候萧瑾应该顺着下了。
可惜萧瑾向来是个不识趣,也不想识趣的人。
在众人都投来视线,紧张地盯着自己时,萧瑾淡淡笑了笑。
“担待?那也得要看看,担待的到底是什么事。”
“这种事情,本王以前尚且不会担待,现在更不会。”
红衣女子面具下的笑容消失了。
为了缓解内心的情绪起伏,红衣女子端起茶,润了润嗓子:“燕王殿下,您不如再考虑考虑?”
“我们血雨楼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江湖组织,比不得您身份尊贵。但在四海之内,也还是颇有些影响的。”
红衣女子的语气轻巧,但说出来的话,却开始较真了。
要知道,血雨楼背后,还站着血雨楼楼主。
有这层因素,他们可不会畏惧萧瑾的报复。毕竟只要楼主在一日,血雨楼就一日不会垮台。
相反,红衣女子觉得萧瑾应该对血雨楼多几分尊重。
因为血雨楼如果想对付什么人,就算是天潢贵胄,也照样能撕破脸皮,下狠手。
萧瑾听出了其中的意味。
也知道对方的言语里暗含警告,隐隐在威胁自己。
不过萧瑾并不在意。
反倒微笑着说:“副楼主,本王不会,也没有理由担待你们血雨楼的任何过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担待任何事。”
红衣女子摩挲着茶杯:“敢问燕王殿下,那您为何而来?”
“本王来这里,是为了谈条件。而你们能做的,唯有尽力配合,赎回你们的院主。”
红衣女子微微眯了眯眼,托举茶盏的动作,也顿了顿。
而后她把杯子放回桌案,印出一圈水渍印,嘴角又抿起了笑意。
“燕王殿下,您想让我们血雨楼怎么配合?”
语气听起来,算不上含着善意。
萧瑾却无视了红衣女子的不善:“本王知道,多带些人手,在桌子上多吹嘘几分自己羽翼下的势力,有利于降低损失。”
“但今天恐怕不行,因为本王不吃这一套,而且若要真打起来,很难说得清,谁能奈何得了谁。最好的局面,至多也只是两败俱伤。”
“副楼主,你是个聪明人,自然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红衣女子静静听着。
忽而莞尔一笑,柔声道:“燕王殿下倒是性情中人,说起话来直截了当,而且还闪着刀光剑影,看起来是方寸也不会退让呢。”
萧瑾本以为对方是在损她话说得太直接,丝毫不留余地。
她也深以为然,觉得自己是该改改这个毛病。
毕竟电视剧里的反派或者大佬,讲起话来总是高深莫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确实。
只要说起便于理解的人话,逼格都会被拉低很多。
岂料,红衣女子抿了抿唇线,竟笑了起来:“燕王殿下的性情,倒让本座很欣赏,也很喜欢。”
萧瑾沉默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
红衣女子察觉到了萧瑾的无言,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谁能想到,在言语上处处都要占尽上风的燕王,终究还是个面皮薄的年轻人。
只不过下一刻,红衣女子的笑容又有所收敛。
因为她看见了楚韶唇畔更深的微笑。
对上那道视线,红衣女子总觉得,要是自己再说两句不着调的话,燕王妃手里那把见血封喉的匕首,马上就会抵住她的脖颈。
于是红衣女子打消了戏弄萧瑾的念头。
转而认真地说:“既然燕王殿下是性情中人,本座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楼主的意思是,沈院主一定是要回来的。”
萧瑾看着她:“沈院主能不能回来,还得看看,副楼主究竟愿意付出多少了。”
听了这句话,红衣女子不由得侃道:“怎么,燕王殿下先前不是还在说,沈院主的性命一文不值吗?”
萧瑾淡声回答:“现在,本王也是怎么想的。不过是想用他的命,换一条更不值钱的命罢了。”
红衣女子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却是不动声色,摸着瓷杯上的青花纹:“不知燕王殿下想要谁的命?”
“穆丞相之子,穆远。”
萧瑾声音平静:“本王目前,只想让他死。”
……
日晟阁,陷入沉默。
萧瑾这话说的。
就好像取下国之重臣的头颅,与采摘大白菜无异。
过了半晌。
红衣女子忍住想要出言讥讽的冲动,问道:“燕王殿下,您觉得户部侍郎的命很不值钱?”
萧瑾点点头:“是很不值钱。”
楚韶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萧瑾,唇畔笑意,不自觉又浓了几分。
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掌管着齐国的财政收支。
换句话说,大齐百姓每年缴纳的赋税,将士需定期供给的粮饷,以及官员所得的俸禄,都会经由这两人之手。
放眼整个齐国境内,敢说户部侍郎穆远的脑袋不值钱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想到这里,红衣女子有些气愤,而且很无奈。
因为萧瑾的确有这个资本。
一国重臣的命固然值钱,但终究不不及燕王的身份尊贵。
红衣女子隐约猜到了,萧瑾为什么要杀穆远。
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人的命值钱得很,所以本座很好奇。燕王殿下,您为什么要杀他呢?”
萧瑾皱眉,反问:“你不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杀他?”
“……”
她为什么会知道?
一时间,红衣女子竟然被问住了。
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本座一定要知道么?”
萧瑾明白,红衣女子想要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双方都再清楚不过。但彼此之间,却依然在互相试探虚实。
既然萧瑾已经挑明了楼外潜伏着守备军,此时倒也不惧于再掀开一张牌。
直接说:“一个叫吴蒙的人,重金悬赏了夏三娘和秦家姐妹的命。想必就算血雨楼被渗透了,副楼主也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红衣女子点点头。
萧瑾淡淡道:“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
红衣女子来了兴趣:“燕王殿下请讲,本座洗耳恭听。”
萧瑾讲了下去:“本王派人调查过吴蒙,此人不过是云河县小小一个县令,就算赔上全部身家,也没有能耐买下让血雨楼院主亲自动手的悬赏。”
红衣女子琢磨着萧瑾的话:“您说得很对。”
萧瑾说:“所以吴蒙背后肯定还站着其他人,而且,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
吴蒙背后有人,是肯定有人的。
至于这不太聪明……
红衣女子扑哧笑了:“燕王殿下为何觉得,幕后之人的手段算不上高明?”
萧瑾答道:“如果是常年混迹于官场的聪明人,事情败露以后,定会屠杀吴蒙全家,不留活口。”
“但奇怪的是,幕后之人并没有急着杀人灭口,反倒任由吴蒙将他的家眷转移到了云秦国。说明,背后肯定另有隐情。”
听到此处,红衣女子奇道:“为何燕王殿下便如此笃定,此人是不太聪明,且另有隐情,而并非心慈手软呢?”
心慈手软。
萧瑾冷笑:“连一个小女孩都不放过,还心慈手软呢。”
“这种人,也配?”
血雨楼众人望向萧瑾,十分惊讶。
先前听萧瑾说起那个被杀死的女孩,他们还以为,这只是对方假借的一句托词。
如今看来,燕王好像真的……
真的很把寻常百姓的性命当成一回事。
红衣女子也沉默了。
而后笑问:“便是如此,您又为何执意要杀死户部侍郎穆远呢?”
萧瑾解释道:“吴蒙的亲眷在云秦国所居住的宅院,其实是穆相的门生几年前买下的。”
这时候,红衣女子是真的有些惊讶。
因为萧瑾的手伸得太长,眼线也太多了,甚至连云秦国都分布着此人的势力。
红衣女子不知道,她之所以会生出这种想法,只是因为系统给萧瑾叠加了一层逼格增益。
也丝毫不知道……
其实萧瑾ʟᴇxɪ并非手眼通天,而是白术的腿脚真的很快。
不过,如今还有一个疑点。
红衣女子问:“既然如此,您想杀的为何不是穆相,反倒是其子穆远呢?”
萧瑾淡声道:“本王的部下去云秦国探查时,吴蒙的家眷已经死了,只有他刚纳的一名妾室还活着。而且,被秘密送往了京城。”
红衣女子微微蹙眉:“所以您已经知晓,那位妾室被送到了京城何处?”
萧瑾摇头:“既然已经是秘密送往京城了,守备定然森严,也不容易摸透行踪。所以,本王的部下自然不会蠢到跟过去。”
红衣女子:“……”
这燕王,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此时,就连楚韶也有些疑惑了。
“既然无法查清那名妾室被送去了何处,那么王爷又是如何知晓,杀死吴蒙家眷的人,即是穆远呢?”
萧瑾看着楚韶,缓声说:“那人既然杀死了吴蒙全家,却唯独留下了妾室。说明,那名妾室应该生得很美。”
“而且他应该见过吴蒙的妾室,所以才会生出觊觎之心,屠尽满门,却独留那名美妾。”
楚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大概已经能够猜到,萧瑾调查的全过程。
红衣女子蹙眉:“所以,您着手调查了那位妾室?”
萧瑾点点头:“吴蒙纳妾不过三月有余,在此期间跟他来往过的人,本王都调查过了。”
“再者,寻常男子得到了美人,总会为了虚荣心,想拿出来夸耀显摆。所以只需要着手调查,京城名流近日来举办的筵席和诗会,再打听有谁新添了一位美人,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本王比对过吴蒙的妾室,以及穆远所纳美妾的画像。二者不能说是神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萧瑾淡然道:“所以,本王不算冤枉穆远。”
“他活了这么久,也该去见阎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