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离京的消息传得很快。
虽然寻常百姓并不会刻意留心,不过贵人们倒是格外在意。譬如皇宫里的那几位,都在揣测萧瑾去庆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眼下最在意的,还是庆州郡守。
徐郡守在官场上混迹了这么些年,前些年,本来极有希望晋升为正三品太常寺卿。
只可惜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同僚明里暗里给他下绊子,这一来二去,硬是被贬为了从四品郡守。
徐郡守以为,自己的官场生涯多半要止步于此了。
没想到,京城那位燕王殿下,居然纡尊降贵来到了庆州。
无人知晓燕王殿下到底在想什么,包括徐郡守本人也不知道。虽说他不知道燕王携王妃来庆州的目的是什么,但既然得知了这个消息,也得小心侍奉着。
徐郡守是个聪明人,听说燕王要来,一大早就站在城门外候着,做足了恭敬谨慎的姿态。
却不想等了一早上,腿都要站麻了,也迟迟见不着燕王殿下的身影。
听着一条又一条消息传来,徐郡守脸上的假笑越发绷不住了。
“燕王殿下乘舟离京,途经惠业,湖丘,南嘉三城,护城河边站了许多百姓,目送船舶远去……”
徐郡守不由得眯了眯眼。
燕王殿下的名声素来不好,百姓们向来唯恐避之不及,怎会目送此人远去?
通报消息的食客似是看出了徐郡守的表情不对,凑近之后,解释了其中缘由。
“自从燕王殿下当街抢亲之后,名声反倒渐渐有所好转。百姓们都说燕王抢亲虽然抢的霸道,但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闻加以润色几分,还显得有情有义起来。”
徐郡守有些惊讶,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发展:“当真如此?”
食客笑了笑,继续说:“自然是真的。”
“加上宫里面最近多了些流言,说是长公主设宴那日,四皇子殿下未曾赴宴,是因为他把燕王妃请去府上刁难,然后被燕王殿下给……打了!”
“真打了?”徐郡守吃惊。
“是啊,不仅真打了,而且就是在四殿下府上打的。据说那日之后,四殿下几天都没有出门,想来是被打的太狠,不敢见人。”
听完这些,徐郡守心中十分畅快,毕竟前些年自己就是得罪了穆丞相,才沦落到如此境地。
只不过,碍于目前还站在城门口,不能笑出声。
虽然徐郡守很想为萧瑾拍手叫好,但表面上还是得沉声道:“燕王殿下把四殿下给打了,难道不是更让百姓们畏惧吗?”
这番话说的极有道理。
不过,食客的解释显然更有说服力:“四殿下行事素来张扬,在京城里横行霸道的程度仅次于燕王殿下。但燕王殿下打尧国打了这么多年,这些年百姓们的记忆早淡了,但四殿下却是时时刻刻都在……”
徐郡守咳了一声,提醒食客谨言慎行。
食客顿了顿,绕开这个话题:“所以燕王殿下打了他们不敢打的人,而且还是为燕王妃而打的,这理由倒是让百姓们颇为佩服。”
“故而百姓们就更好奇,燕王到底生得是何模样,燕王妃又是何等倾国倾城了,这才会站在护城河边目送。”
听完食客的话,别说齐国百姓了,就连徐郡守本人都对燕王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只是接二连三传来的消息,让徐郡守有些怀疑人生。
“燕王殿下途径湖丘,于醉月楼饮太白银毫一壶,食清炖金钩翅一对……”
“燕王殿下途径南嘉,予乞人银票一张,据说乞人看到银票的面额后,当场昏了过去。”
接下来食客又报了好些菜名,好些地名,徐郡守听得眉头紧皱。
敢情,燕王真是来庆州游玩的?
反正他不信,堂堂一国藩王,怎会无故出游。
背后肯定还有目的。
……
“萧瑾去了庆州游玩?”
四皇子用冰块敷着嘴角的伤痕,啧了一声:“他觉得,有人会信吗?”
新上任的吴管事,比王管事要聪明得多。他不仅是皇子府的管事,而且是谋士出身,眼光自然要长远一些。
于是恭敬地对四皇子说:“殿下,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反正燕王殿下自己信了,而且百姓们也信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四皇子看着院外的紫薇花,冷笑一声。
“原先,昭阳姑姑让本殿在死士身上放一块伪造的令牌,说是以萧瑾的性格定会生疑,从而联系到太子,算是一招离间计。”
“只是后来失算了,楚韶不仅没死,死士反倒全死了。不过,目的也总算是成了。”
吴管事笑道:“是了。燕王殿下一改从前作风,似乎与太子殿下离心,不然也不会一直追着案子不放。”
“但本殿还是很疑惑,楚韶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么多高手,难道杀不死她一个人?除非,那日潜入皇子府的人真是她。”
吴管事看着四皇子,恳切进言:“殿下,当务之急恐怕不是怀疑燕王妃,而是……那边的人应该要加快动作了。”
四皇子顿了顿,笑道:“那就提前一天吧。”
“本殿相信,萧瑾的动作就算再怎么快,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从庆州跑到信阳去。”
吴管事恭维道:“殿下英明,更何况燕王殿下如今正在装作游山玩水,必定不会走得太快。”
四皇子漫不经心地说:“继续装下去才好,有了这一层,本殿倒想看看,萧瑾之后还能怎么装。”
……
也就在众人疯狂揣测着燕王的用意时,萧瑾本人正掀起帘子,看着外头明媚的阳光。
不禁感慨,庆州这地方真是太好了。
比起前几天还在下雪的京城,这地方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简直宜居又适合养老。
不过一想到只需要在古早世界待一年,萧瑾就打消了在此地置办房产的念头。
靠岸后,便带领着楚韶和守备军下了船,慢悠悠地摇进了庆州。
只是当萧瑾坐在轮椅上,闭着眼享受着舒适的阳光时,推轮椅的楚韶却开口说话了。
“王爷,庆州郡守已经在城门口候着了。”
庆州郡守?
萧瑾略一思索,依稀记得原著里有这个人。
在原著里,徐郡守博闻强识,倒是有些才能。只不过得罪了穆丞相,故而仕途不顺,一直未曾得到重用。
直到男主偶有一日去庆州赈灾,将此人纳入麾下,收为己用,徐郡守才大放异彩。
萧瑾睁开眼,看着站在城门口宛如一块望夫石的徐郡守。
怎么感觉,对方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徐郡守不知道萧瑾对他的初印象是这样。不过在萧瑾回忆剧情时,他正在留心观察着对方。
看着那人身穿玄色绸袍,虽然面上泛着不健康的白,但眉眼却漂亮得令人心惊。
若不是坐在轮椅上,又有着这样标志性的特征,他的确不能把当街抢亲,暴打四皇子的燕王和此人联系起来。
由于萧瑾正坐在轮椅上,徐郡守第一眼看见的肯定是她。
不过当他瞧见推轮椅的那位女子时,只看过一眼,便知道不该再看了,连忙作揖行礼:“下官恭迎燕王殿下,燕王妃娘娘!”
然而埋下头时,徐郡守依然无法将脑海里那粒灼灼的泪痣挥去。
他冷汗直流,明白自己刚才虽然只是一晃神的瞬间,但肯定也被燕王殿下给捕捉到了。
若要论罪,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萧瑾内心倒是没什么波动。因为徐郡守只是跟古早世界所有人一样,见到楚韶都会傻一秒。
她猜测,肯定是因为原著作者那几句话的设定。
尧国九公主韶姿容冠世,见者为之心颤,不敢对其目。
这段话描述得看似极有逼格,实际上就是给楚韶叠加了一层“不管谁见到我都得愣一秒”的增益。
当然原著里到了后期,楚韶在复国的过程中,常常利用这一秒杀人夺位,那也是后话了。
萧瑾很能理解徐郡守被迫愣一秒的无奈,毕竟楚韶的美颜暴击是设定使然。
所以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然地看着徐郡守:“免礼。”
当然萧瑾就算略有不爽,也不会说什么。
一是因为勉强能理解这个设定,再者,她还存了些把徐郡守拉到自己阵营里的心思。
诚然,萧瑾绝ʟᴇxɪ对没有想当皇帝的欲.望。
而且深知最后不管谁当皇帝,都逃不了被楚韶统一的命运。更何况,到时候自己要回家,肯定就得走。
萧瑾并不想让齐国陷入没有国君的状态,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任务。
有机会的话,顺便再搞垮男主男二罢了。
想到这一层,一路上徐郡守为她介绍庆州的风土人情时,萧瑾也耐心地听了下去,偶尔还会根据原著的内容回应几句。
看得出来,徐郡守的态度很好,似乎也有意在恭维萧瑾。
只是二人之间的尬聊,着实也令人窒息。
徐郡守聊完了庆州,又开始聊京城了:“下官虽然身在庆州,但也听说了京城的一些轶事。听闻那日您当街抢亲,百姓们甚是津津乐道,言语之间,似乎颇为佩服您对王妃娘娘的绵绵情义。”
“……”
萧瑾沉默不语。
徐郡守笑着说:“而且……下官还听说,王爷有意‘管教’了四殿下,百姓们也很是赞扬您的做法。”
这一顿尬吹,让萧瑾只能颔首,一笑而过。
实际上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人逻辑都很强大,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脑回路去衡量。
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跟古早世界对抗,显然只会两败俱伤。
徐郡守客气地提出,想让萧瑾和楚韶来郡守府上做客。其实他本来没抱多大希望,也以为对方不会答应。
谁知萧瑾思忖片刻,竟然同意了。
顿时,徐郡守对萧瑾的好感又上升了几分。
很明显,燕王殿下贵为王侯,定是遣人安排好了住处的。此时接受自己的招待,算得上很给他面子了。
故而美酒佳肴自然都是招待好了的,至于准备下榻的厢房,也在情理之中。
日暮西山,眼看就要入夜了。
此时正是秉烛夜谈,共商大计的好时机。
徐郡守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反复思考到底是他先去找燕王殿下,还是再等一等,等燕王来找他合作。
直到腿都走痛了,他终于忍无可忍,遣食客委婉地询问萧瑾,能否得空共赏一帖名画。
也就在徐郡守万分紧张之时,食客带着笑踏入房门,行了一礼。
徐郡守拉开椅子坐下,故作沉稳:“如何,燕王殿下可对字画可感兴趣?”
食客憋着笑:“燕王殿下随行带来的宫女说……燕王殿下此时正在房中和王妃娘娘共商大事,怕是无暇奉陪大人了。”
“……”
徐郡守看了一眼天色,总觉得这个时辰就在房中.共商大事,怕是为时过早。
随后不禁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怕燕王殿下好风月是假,觉得本官诚意不够才是真的。看来,明日本官只能亲自去见燕王殿下了。”
……
不得不说,徐郡守真的想多了。
萧瑾并非故意想吊他的胃口,因为她是真的在跟楚韶共商大事。
刚吃完饭,萧瑾和楚韶就匆匆上了马车,商讨此行的真正目的。
楚韶听完了萧瑾的一席话,浅笑道:“所以,王爷想让妾身去信阳……帮您杀人吗?”
像杀人这种事。
她倒是很擅长,也乐意。
萧瑾却道:“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救人?”
听见萧瑾的话,楚韶眉间浮起了一丝疑惑。
实际上,萧瑾如果想保住剑客的家属,顺便解决掉暗杀的刺客,完全可以让叶绝歌出手。
她带上楚韶一起去信阳,是因为觉得……
应该还能再感化一下楚韶。
萧瑾在想,楚韶做出的种种不正常行为,极有可能是从前的成长环境所导致的。
虽然不知道对方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认为,楚韶也不可能一开始就这么变态。
适当地进行一些引导或者治愈,应该还有康复的机会。
所以萧瑾想让楚韶明白,世上并不是只有杀戮,才会获得愉悦。
有时候,救人也能让人心情舒畅。
当然,萧瑾当然不会把这些话直接说出来,只道:“王妃待会儿莫要杀了那些刺客。留下活口,本王改日再审。”
还刻意强调了一句:“此行的目的,只需保住那家人的性命即可。”
听完这番话,楚韶笑望着萧瑾,唇畔的微笑在夜色中若有若无。
她没有扫兴到拆穿萧瑾言语中的漏洞。
因为楚韶相信,萧瑾比自己更清楚,此番前来暗杀刺客一家的人,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所以审问一事,实在多余。
不过,萧瑾既然愿意做多余的事,她也并不会阻挠。
楚韶看着萧瑾的眼睛,柔声问:“这是您的请求吗?”
萧瑾没有多想,答道:“是。”
楚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妾身知道了。”
既然是萧瑾的请求,那么她就有了些兴趣,去做这件多余的事。
毕竟萧瑾求人的时候不多。
只不过,楚韶还有一点不解:“既然白小姐告诉王爷,幕后之人选定的时间是明日,那您为何还要连夜赶往信阳呢。”
萧瑾笑了笑:“因为本王在赌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赌幕后之人会提前行动。”
萧瑾不方便说出网文的常见定律,只能故弄玄虚:“毕竟本王来了,不是么?”
楚韶微微一怔,而后似有所悟,笑道:“竟是如此,原来王爷是在逼幕后之人提前动手。”
“……”
这,倒也不是。
不过楚韶既然愿意保持这个美丽的误会,萧瑾也懒得多做解释。
她借着月光望向楚韶,本想趁着这个氛围一颔首,达到装逼的效果。
谁知抬眼望过去时,月色皎洁,映出那张含笑容颜,竟让萧瑾微愣,心神恍惚了一瞬。
颔首的动作还没做出来,又迅速将头转了回去。
萧瑾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态。
心想古早设定诚不我欺,还真是美色之下,无人幸免。
……
信阳,春潭街。
夜已深了,夏三娘将婆婆扶上.床榻,又给家里的两个女儿讲了坊间听来的故事,总算是把她们给哄睡着了。
只不过小女儿秦雪衣不懂事,睡前还在嘟囔:“娘,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雪衣想他了。”
夏三娘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拍着女儿的肩,勉强挤出微笑:“雪衣好好听夫子的话,等雪衣长大了,什么字都认识了,爹爹自然就回来了。”
可惜家中的大女儿早早地就知了事,窝在被褥里冷冷地笑,只差没说出一句“爹早就死了,我都知道”。
夏三娘骗得过年幼的小女儿,但骗不过十四岁的大女儿秦雪庭。
自从秦雪庭看见她爹将一箱银子埋在了院中的那棵树下,她就知道,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她爹不过只是一名落魄剑客,虽然口口声声对她们说,这是他闯荡江湖赚来的银子。
但如今世道险恶,江湖纷争只多不少。
她爹闯荡江湖仅是几年光景,哪里有能耐,带回这么多钱财?
直到那夜,秦雪庭倚在树上温书,依稀听见院内传来一道人声:“好了没?殿下那边还等着的。”
爹的声音吞吞吐吐:“知道了,这就去。”
那天过后,秦雪庭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爹了。
过几日,夏三娘穿着丧服,一边在后院里烧纸钱,一边嚎啕大哭,也都被她看在眼里。
秦雪庭还知道,她爹走前,偷偷地把另一半钱财送给了曾经爱慕过的一位女子。
所以看着眼前这幕,甚至还觉得有些讽刺。
想着这些,秦雪庭难以入眠。
故而当她听见夏三娘的惊呼声时,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忙拍醒小妹,让她去床底下躲着。
然而,还没等秦雪庭也钻进床底躲藏,便陡然看见一道身影破门而入。
剑刃在夜色中闪烁着寒芒。
几乎只在一瞬之间,那柄长剑就来到了她的身前。
剑锋带着寒意,秦雪庭只能瞧见对方如同看待蝼蚁一样的眼神,还有劈斩而下的长剑。
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感受到了剑刃逼近咽喉的压迫感。
床底下,小妹的哭声尖锐刺耳,却掩盖不住兵器相撞的清脆铮鸣。
紧接着长剑坠落,鲜血泼了一地。
但不是自己的。
秦雪庭浑身发颤,却听见了一道轻柔的嗓音:“本来答应王爷不杀人的,可惜,你进来的速度太快了。”
那道声音好听得像是碎玉坠入冷泉,似乎还带着些许惋惜之意。
处于恐惧之中的秦雪庭听见那人说话,胸腔内剧烈的心跳,竟然神奇的平息了。
只不过当月儿从云间钻出,夏三娘也提着灯笼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时,朦胧浅光,便映出了持剑女子的脸。
秦雪庭的心跳停滞了一瞬。
而后变得越发猛烈,如同骤雨倾盆,下了整夜。
直到乘上了那条游船,秦雪庭依然觉ʟᴇxɪ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跟着那名解救自己的女子上了游船之后,夏三娘和小妹跪倒在地,对着坐在轮椅上的人行礼。
这时秦雪庭才如梦初醒,跟着二人一起跪下。
楚韶的脸上含着微笑,随意一伸手,将那几名身上缚有绳索的刺客牵到了萧瑾的面前。
“王爷,因为妾身要救那名女孩,所以就只能杀掉那一人了。”
萧瑾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群人,似乎正在思考该如何处置他们。
秦雪庭听着两人的对话,后背却冷汗直流。
她自小便比寻常孩童懂事许多,此时又怎会不知,自己眼前的这两人到底是谁。
不过,秦雪庭始终只是低着头,用余光瞟着垂在轮椅上的那双锦靴。
锦靴颜色如墨,却没有太多装饰,可以想见这双靴子的主人应当是个极其尊贵内敛的人。
不出秦雪庭所料,那人的嗓音确实很冷,像是枝头晃落的霜雪。
对救自己的女子说着:“王妃,到这边来。”
秦雪庭微微抬起头,瞧见楚韶缓步上前,带着笑意望向那人。
轮椅上那人面色淡然,执起楚韶的左手,捏着锦帕替楚韶擦拭手腕上未曾拭净的鲜血。
动作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雪庭的错觉,她好像看见,楚韶拢在袖中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待到秦雪庭大着胆子去看时,发现那张好看的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笑意,仍是月下惊鸿一瞥的模样。
只不过,手里握着的并不是沾血的剑,而是另一人的手。
萧瑾正在盘算着把这些人先藏起来,等到手上底牌多得足以扳倒老四时,到时候再把证人给抬出来。
她向来不做没有胜算的事,要做就得彻底掐断对方的命脉,不留任何翻身的余地。
正当萧瑾擦完了楚韶的手,准备等到绝歌回来再做安排时,突然发现,场内众人竟有一人是抬起头的。
皱眉看着那名少女的脸,莫名觉得好像有些熟悉。
然而少女却匆匆地低下头,垂落的发丝掩盖了面容。
秦雪庭的内心十分惊惶。
她知道坐在轮椅上的就是当朝燕王,十有八.九就是她爹奉命刺杀的对象。
“抬起头来。”
听到这道淡漠的嗓音,秦雪庭不敢不从,僵硬地抬起头。
她并没有发现萧瑾脸上一闪而过的讶然,只听见对方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雪庭如实答了,萧瑾却沉默不语。
正当她以为自己快要遭殃时,对方却缓缓地讲出了一句话:“原来如此。”
萧瑾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今天晚上让楚韶救的人,居然就是原著里那位辅佐楚韶登上帝位的大将军——秦雪庭。
只是看着此人目前的模样,哪里能瞧出来一点儿大将军的样子。
如果不是她猜中了幕后之人恐怕要提前动手,那这位大将军,岂不是就得提前领盒饭了?
果然是连锁反应。
因为在原著里,燕王在书中第三章就下线了,所以四皇子也没机会安排一场针对原主的刺杀。
这样一来,秦雪庭的爹可能不会死,自然也牵扯不到他们一家人。
只是如今自己没死,而且还活到了现在。
所以剧情产生了改变,魔幻地变成了楚韶杀了秦雪庭的爹,而她和楚韶又救了秦雪庭一家人。
此时萧瑾有些头疼,思忖良久,最后看向秦雪庭,问道:“你知道本王是谁吗?”
秦雪庭恭敬地回答:“您是当朝的燕王殿下。”
发现对方很聪明,萧瑾却更加头疼了。
这要留着,怕不是养虎为患。
于是淡淡地问:“你知道本王是燕王,那你恨本王吗?”
秦雪庭表情不变,叩首道:“家父刺杀您在先,按理来说,您理应恨家父。”
“然而您却救了民女一家,所以民女不但不恨您,反倒应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说着,便磕了一个响头:“民女谢燕王殿下救命之恩!”
萧瑾盯着伏在地上的秦雪庭,缓缓道:“不必。”
秦雪庭抬起头,垂眸轻语:“民女知道自己应该恨谁。该恨被钱财迷了心窍的父亲,该恨视人命为草芥的买凶人……不过千恨万恨,终究也恨不到殿下和王妃娘娘的头上去。”
这番话,说得极为动听。
秦雪庭既表明了不会恨萧瑾和楚韶,而且还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了自己的聪慧。
不得不说,萧瑾差点儿就信了。
她看着垂下眼眸的秦雪庭,觉得此人虽然在原著里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不过对于以后要称帝的楚韶来说,有野心也是件好事。
更何况,秦雪庭在原著里对楚韶极为忠诚,其实也就够了。
萧瑾没有再多问,给母女三人在游船里安排了住处,便就此作罢。
只不过萧瑾傍晚睡不着,推着轮椅行至船板上,却看见了一个坐在船头,小小的、哭泣的身影。
这女孩好像是夏三娘的小女儿秦雪衣,此时正看着湖面上的月亮,低声抽泣。
萧瑾瞧着秦雪衣满是泪水的脸,不由得想起了燕王府那位哭包将军,微微叹了口气。
秦雪衣听见叹息声,转过头,脸上的悲伤立马就变成了惊惧。惶然跪倒在地,对萧瑾行礼:“拜、拜见燕王殿下。”
女孩才十岁,尚且不知事。
只是见到姐姐喊别人什么,也跟着喊罢了。
见此情景,萧瑾不禁微笑着问:“这么怕本王吗?”
秦雪衣睁着大眼睛,抬起衣袖揩了一把眼泪,软声说:“大姐姐很好看……我不怕。”
“……”
萧瑾震惊了,这是从穿进这本书以来,第一个长了眼睛看出来自己真实性别的人。
也是,系统的屏蔽只针对有智商的人进行降智打击。
秦雪衣还是个小孩,尚且不具备太多分辨是非的能力。估计只是看原主的脸长得好看,下意识觉得长得好看的一定是大姐姐。
想到这里,萧瑾摸了摸秦雪衣的头:“你倒是第一个敢这么叫本王的人。”
游船缓缓往庆州那边荡。
明月清朗,天上下着小雨,喝醉了的公子正晃悠悠地在路边吟诗。
除了偶有更鼓声响起,春潭街一派宁静,全然不似刚刚经历过一场鲜血淋漓的暗杀。
萧瑾待在船头,给秦雪衣讲了许多童话故事。
从白雪公主到灰姑娘,稍微加以润色,就变成了古代背景。讲起来倒也唬得住年幼的小孩子,十分动听。
小女孩听得双眼发亮,内心的怯意渐渐少了些。
她听着故事,拿出一片竹叶吹了吹,竟吹出了几道颇为悦耳的声音。
瞧见萧瑾好奇的眼神,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片竹叶,递给萧瑾:“大姐姐也想吹吗?”
萧瑾皱着眉,本来正想说我才不想。
只是对上秦雪衣的大眼睛,突然想到了某位以美色杀人的尧国公主。
也不知道,某人小时候是不是这样。
于是萧瑾接过手中的竹叶,随意吹了几声。岂料吹出来的声音喑哑干涩,把女孩听得一愣一愣的。
萧瑾皱起眉,不信邪又吹了几声,谁知更难听了。
秦雪衣呆呆地看着萧瑾,似乎想笑。
片刻后,却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大姐姐和爹爹吹得一样难听……”
“……”
萧瑾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敢情,她这曲子居然让别人联想到了死去的爹。
难道真的有这么难听吗?
萧瑾最怕小孩子哭了,当下便有些头疼。
正在思考该怎么哄秦雪衣,一道柔润悠远的笛音却蓦地传入耳畔。
像是柳枝拂过月下的水,将池中碎影都搅成了醉醺醺的星光。
萧瑾微微一愣,仰头望向游船上的楼阁。
楼上的女子正执起笛子,倚在游船的栏杆边,飘飞的白袖上浮动着湖光。
笛声悠扬,她将玉笛横至唇畔,就在月光下望着萧瑾,温柔清浅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