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的想法,并不足以破坏另一边的氛围。
堂内传来琵琶铮鸣声。
伴着婉转柔和的调子,台上歌姬手执玉箫,吹奏起清曲。
听着这一曲,兰卿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继续讲着那位猴急的客人:“那天楼子里来了个江湖上的剑客,看着挺落魄,不过出手倒是极为大方的,只是这人嘛……就急得很。”
“像是赶着去投胎似的,问都没问咱们姐妹到底是清倌儿还是挂牌子的,两三下就把一位妹妹给拽进了房。如若不是白小姐及时赶来主持局面,这事情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关于烟雨楼“清倌儿”和“挂牌子”的区别,萧瑾在原著里也曾走马观花看过几眼。
清倌儿大抵就是精通琴棋书画,卖艺不卖身的姑娘。
而在名声盛极的烟雨楼里,挂牌子的姑娘略通书画,平日里偶尔也会接几位贵客,算是卖艺又卖身的。
听到此处,萧瑾微微蹙起了眉。
兰卿方才既然说那男子是一名落魄剑客,那么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来烟雨楼找乐子,还能给得起与“贵客”相当的价钱。
属实是有些奇怪。
楚韶那边倒是浅浅地笑着,试图再套出些什么话。
只是当她状似无意地提及时,兰卿好像并不知晓更多消息,也不清楚那名剑客的具体身份。
仅依稀记得剑客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五官尚且算得上端正,身后背了一把长软剑,曾拿出来向姑娘们展示过,语气里满满的夸耀之意。
兰卿回忆起当日之事,又道:“只是那剑客收剑时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又变得很沉重,还叹了口气。”
“我们先前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还有妹妹问他,你作甚么叹息?他也只是摇摇头,奇怪地叨叨了几句,说他时日无多,大抵过几日便要归西。可他明明正值壮年,讲出这样的话,也是有些无稽……”
听到长软剑,楚韶想起了与她交手的那名黑衣剑客,他的那把剑的确很软。
先前看那剑客和萧瑾交手时,剑招实在软绵无力,之后遇上她,招式却变得狠厉不留情了。
可惜终究还是太慢,不太适合当杀.手。
楚韶的唇角扬起了微笑,莫非此人与萧瑾是旧相识?如若真是如此,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打探完了剑客的消息,还剩下香丸未曾问清。
楚韶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随意瞧了瞧坐在旁侧静静喝茶的萧瑾。
许是因为身着雪袍的缘故,对方周身冷ʟᴇxɪ肃的气场,似乎都消散了许多。衬着那条蒙住眼眸的白绸,以及搁置在竹制轮椅上的双腿,竟仿佛一尊易碎的玉人。
楚韶回忆起暗室里“春山空”的香气,觉得此香倒是和如今的萧瑾极为相衬。
这般作想,楚韶唇边的笑越发深了,于是轻轻抬手,随意拾起了兰卿垂落在肩头的一绺发。
看着乌发上柔亮的光泽,楚韶觉得很像一条悬挂的剑穗。
同时想着,萧瑾也应该有这么一把剑和剑穗,这样才能在雪夜里执起剑刃,面对张开獠牙的野兽,在鲜血四溅之时负隅顽抗。
那是很动人的景象。
瞧见楚韶撩起了兰卿的头发,苏檀睁圆了双眼,好像解锁了什么不得了的知识。
满堂灯烛辉煌,兰卿的面容白皙静好,似乎泛起了彤色。
萧瑾坐在轮椅上,依然保持着淡定。
毕竟楚韶的病娇属性她已经谙熟于心,同时也相信一个亘古不变的定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只是对方究竟想盗什么,萧瑾目前不太能看得懂。
不过如果说楚韶此举是想帮她,萧瑾觉得,自己确实也没有这个福气。
楚韶嗅了嗅兰卿的头发,再度抬起头时,却将视线移到了萧瑾身上,笑吟吟地问:“好香,也不知姐姐用的是什么香料,在下也想给家中小妹买一些。”
这时候兰卿才知道,坐在一旁的柔弱女子竟然是楚韶的妹妹,只可惜目不能视,腿脚好像也有些问题。
惋惜之余,兰卿也有些惊愕,不明白楚韶为何要带自家妹妹来这风月之地。
由于兰卿脸上的怔愣实在太过明显,饶是萧瑾坐在轮椅上装盲人,听见楚韶的说辞,本就满脸黑线,此时又多了几条。
她真的很想拥有一个正常的队友,而不是像楚韶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瞧见萧瑾一脸冷漠,楚韶的心情莫名变得更好了。
楚韶微微一笑,放下兰卿的头发,作了解释:“舍妹目不能视,又无法走动,平日里只喜欢听些曲子。”
“在下听闻烟雨楼的古琴和琵琶乃是一绝,这才不远千里,带她瞧一瞧京城的雅乐。”
楚韶瞎扯得不错,起码兰卿信了。
然而,萧瑾和苏檀却发现了盲点,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
楚韶一直待在尧国,怎会知晓烟雨楼的古琴和琵琶乃是一绝。
莫非是编的?
不过就算是编的,也不带这么顺畅,连腹稿都不打的吧。
天真的兰卿恍然大悟,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笑着转过头,对身边的宛君说:“宛妹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这曲子是胡笳十八拍,而这味香,应该是白小姐所调制出的‘春山空’吧?”
宛君瞥了兰卿一眼,暗暗想着兰姐姐怎的如此冒失,两三句话就把白小姐给卖了。
只是当宛君抬起头,对上楚韶含笑的眼神时,却莫名觉得有些悚然。
于是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回道:“大抵是‘春山空’吧。”
“春山空?这名字实在好听。”楚韶得到了让她满意的答复,抚扇而笑,“只是不知道姐姐们可有多余的香丸,舍妹近来恰好需要一些香料,在下想买几颗回去。”
楚韶脸上的表情很真,笑容也颇为柔和。
毕竟她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自从萧瑾将夜息亭的薄荷尽数送给了苏檀,衣服上倒是还有余香,身上的薄荷香却渐渐淡了。
楚韶现在很想寻出另一种更好闻的香气,留存在萧瑾的身体和衣物上。
香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楚韶甚至能够想象到那缕冷香顺着风飘散,缭绕在萧瑾的乌发,眼眸,以及紧抿的嘴唇上。
很美的场景。
只是想一想,楚韶都觉得十分愉悦。更何况这种香味,还是自己即将为萧瑾带来的。
实际上,萧瑾不太明白楚韶为什么要买“春山空”。
毕竟她们来烟雨楼的目的只是为了调查刺杀案件,而不是为了买“春山空”。
更何况她们本来就有那枚香丸,已经问出了香丸是谁研制的,下一步不应该去接近白筝吗?怎么突然要买香丸了。
萧瑾沉默良久,而后意识到,楚韶或许是她完成任务的最大阻碍。
于是决定力挽狂澜,把跑偏了的路线给扯回来。
下一刻,萧瑾发动了主动技能,原主先天点亮的天赋——咳血技。
“咳,咳……”
萧瑾蹙起眉,剧烈地咳嗽。
即使事先掏出了准备好的锦帕,雪衣上也落下了几点红梅。
虽然萧瑾面无表情地咳着嗽,但因为眼睛被白绸给蒙住了,衬着雪袍间的血渍,看起来竟有几分弱不胜衣。
这样“柔弱”的女子,咳得如此痛苦,不禁让兰卿和宛君都开始心疼起来,想去给萧瑾递帕子。
只是当她们刚起身,准备去拿帕子,便见方才温和可亲的“楚公子”已经不在她们身边了。
兰卿有些懵,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再度望过去时,楚韶已经俯下身,蹲在萧瑾的轮椅边,正笑着抬起手,温柔地替她擦拭着嘴角的血渍。
“……”
瞬移?这是怎么做到的?
在兰卿和宛君的视角里,所看见的画面是这样。
殊不知,真实的情况其实更为诡异。
当事人萧瑾有幸见证了一切。
起初她发动咳血技能,本来只是为了打断楚韶的神奇脑回路,但当自己穿着这身衣服咳血时,似乎又触发了楚韶的某个神奇被动,
萧瑾觉得神奇,是有原因的。
因为当楚韶发现她咳血,以鬼魅般的身法移动到了自己面前时,而后萧瑾发现,对方脸上的愉悦都快要溢出来了。
即使隔了一层白绸,萧瑾也能看见楚韶唇角的笑,以及拢在袖间抬起的手。
替自己擦拭血渍时,指尖微动,似有颤意。
萧瑾看着这一幕,心想手这么抖,也不知道是怎么把剑拿稳的。
楚韶恍若未觉,依然捏着锦帕,替萧瑾擦血。
直到把萧瑾唇畔沾染的鲜血擦拭干净了,才执起对方冰凉的指,用崭新的白帕仔细替她擦拭指缝间的鲜血。
看着萧瑾的手指再度变得白净,楚韶的心情本是极为愉悦的。
只不过当她抬起头,瞧见萧瑾苍白的嘴唇时,言语间似乎含着遗憾:“实在可惜,您嘴唇上的朱砂也被擦掉了。”
萧瑾:“……”
围观吃瓜的兰卿和宛君已经惊呆了。
您?这是什么奇怪的用词,对自己的妹妹用敬语,又是什么特殊癖好?
楚韶病得很厉害,甚至已经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此时萧瑾的手被楚韶给握着,也有些微微发颤。
不过是被气的。
萧瑾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就想问楚韶一句:王妃,你还记得你在演戏,现在的身份是本王的兄长吗?
坐在一旁的苏檀,也不忍直视。
今天的一切,无论是对她、还是对那两位烟雨楼姑娘,都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只能感慨一句,活到老,学到老。
也就在萧瑾一度万念俱灰,觉得局面变得难以收场时,青衣小厮从楼阁上走了下来。
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场内凝滞的气氛,反倒走过来,恭敬地对着萧瑾行了一礼:“姑娘,白筝小姐遣小人传话,请您到楼上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