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泡更待何时?
听见这句话,苏檀愣了愣。
一时之间,她觉得萧瑾说的话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尸体在暗室里放置久了,难免会溃烂,生出腐朽之气。
这时候泡上一杯忍冬花茶,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像这种有道理的事,换成是萧瑾做出来,就显得很没有道理。原因无它,因为萧瑾看起来就是一个神秘莫测,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从萧瑾站在门外,未卜先知似的让她收起银针开始,苏檀就觉得萧瑾不仅很神秘,而且还十分危险。
所以一直以来,都对萧瑾存有警惕之心。
然而萧瑾本人完全不知道,苏檀对她的评价居然这么高。如果知道了,估计还会有点小骄傲。
在原著里,苏檀这个人很怪。
苏檀本是尧国闻名遐ʟᴇxɪ迩的神医,凭借一手高超医术,治好了无数平民百姓。国破之后,却又摇身一变,成了男主后期的杀人帮凶和解毒外挂。
其实会用毒并不可怕,会解毒也算不上什么神技。
一边杀人,一边救人,才是真狠。
就这样,两个互相觉得彼此不是什么善茬的人,眼神在空中交汇了半晌,而后又同时移开视线,各自干各自的事。
一个端着金银花茶,一个手持银质小刀,皆在心里暗暗地想,有古怪。
楚韶端着茶水,杯中氤氲出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但直到茶都凉了,也只是捧着,似乎并未打算喝。
因为楚韶一直在观察躺在白布上的那具尸体。
从苏檀着手解剖到现在,她发现苏檀是从喉咙开始解剖的,再是后颈,心脏,肚腹。
但,遗漏了一个关键点。
而开始探查刺客死因时,苏檀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疑惑。
“此人身上的剑伤极轻极细,只在喉管上留下一道血痕,未曾淬毒便立即毙命,想来应该是精通剑道的高手所斩杀的。”
萧瑾端着杯子喝茶,面上没什么表情。
她是请女二来帮忙验尸的,不是来情景再现的。
自己就是当事人,这些情况自然懂得都懂,还需要再听苏檀复述一遍吗?
苏檀又道:“可奇怪的是,论及此人剑招的精准程度,起码也得挥剑万次,才能达到如此境界。但据说王爷您遇刺当日,未曾有旁人在场,仅有护卫十余名,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高人。”
苏檀带着探寻之意望向萧瑾,可她不解,萧瑾为什么正神秘莫测地盯着楚韶。
心中疑惑不已,转头再看向楚韶,发现对方似乎不为所动,仍在观察着躺在白布上的尸体。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你看我,我看你,反正没一个能对上眼神的。
最终,率先打破沉寂的还是萧瑾,将杯盖放回茶杯,从容解释:“其实,这些人都是本王杀的。”
“……”
苏檀脸上写满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沉默半晌,苏檀放下小刀,说出:“燕王殿下,民女方才已经说了,杀死此人的剑招极快极妙,恐怕只有练上几十年剑术的习武者,才有可能用出如此精准的剑招。”
意思就是说,你萧瑾几十年前连胚胎都还不是,搁这儿装什么逼呢。
“苏大夫,所谓天赋,不能以时间衡量。”
萧瑾淡然说出这么狂的一句话,似乎并没有考虑到自己正坐在轮椅上。
当然,她的良心也不会因这一句狂言而感到不安。
毕竟这个天赋异禀、练剑练了几十年的大师也不是她,而是另一个疑云重重的人。
萧瑾估摸着,女主大概是开挂了,一种名为主角光环亮度过高的挂。
苏檀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觉得她见过不要脸的人,但也没见过像萧瑾这么不要脸的。
刺客的致命伤在脖颈,你萧瑾坐在轮椅上顶多只能做到一剑穿心,怎么可能以端坐的姿态,用剑划出这么一道伤口。
更何况,上面所假设的这种情况,并没有把萧瑾的痨病算在里面。
如果算上了,萧瑾还能做到这一切,的确称得上医学奇迹,是可以载入行医史册的程度。
即使萧瑾是北齐燕王,此时苏檀忍无可忍,也有些想呛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直不作言语的楚韶却放下了茶杯,笑望着苏檀:“苏大夫,您可曾听说过大尧有一剑客,名为沈琅?”
听见楚韶的话,苏檀愣了愣,未曾作答。
萧瑾倒是知道原著里有这么一个人。
传闻沈琅为大尧第一剑客,携三尺长剑,去留无意,醉在何处便宿在何处。此人的剑招独步天下,曾自创了一套“飞流”剑法。
所谓“飞剑”,即是拈花摘叶,皆可融剑式于其中,取人性命。
只不过此人戏份不多,且死得早,作者对于他的描述很少。如果不是名字好听,加上性格比较独特,恐怕萧瑾早就忘了。
“沈琅便是取一银线都能杀人于无形之中,苏大夫又何必拘泥于伤口的位置呢?”
楚韶唇边带笑,温和地注视着苏檀:“更何况,妾身窃以为,此人的死因并不在咽喉的那一剑。”
萧瑾本来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的,甚至都开始怀疑,楚韶会不会就是被沈琅附身了。
刚刚生出这样一个离大谱的想法,看着楚韶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直到楚韶说出刺客的致命伤并不在咽喉,萧瑾这才回过神,略显有些讶异地望着楚韶。
震惊的不只是萧瑾,还有正在验尸的苏檀。
对上楚韶温柔的眼神,苏檀也不禁皱眉:“王妃娘娘何出此言?”
身为大尧首屈一指的御医,苏檀行医多年,这么简单的死因,她绝无可能验错。
但这次,苏檀注定要栽跟头了。
楚韶面含微笑,缓步行至苏檀面前,衣袍皎如白雪,将地上鲜红的血肉映衬得更为刺目。
这个人是楚韶杀的,但从她的表情上来看,似乎并没有愧疚。
苏檀看着楚韶额间的银蓝色花钿,再度想起了一截银袖,以及琉璃殿外飘洒的细雪。
楚韶并不在意苏檀的出神,蹲下身,伸出指节,指向被小刀割开后,刺客脖颈处冒出的喉管。
那是楚韶亲手用剑割开的,所以她比谁都清楚……
“其实,杀他的人刻意收敛了几分力道,没有想让他立即死亡,所以未曾割开最致命的颈动脉。”
经楚韶这么一说,苏檀这才发现,因得自己刚刚太过笃定刺客是死于剑刃之下,甚至没有细看此人喉间的血管。
现下定睛一看,那道剑伤看似触及到了颈部最关键的血管,实则偏离了一寸,仅是割断喉管,让刺客失去了行动力。
这是楚韶的失误。
当时她看着遍地泼洒的鲜血,实在太兴奋了。
但极度愉悦过后,楚韶感受着流淌在指缝间温热的血液,又觉得有些单调乏味。
看着刺客惊恐的脸庞,她突然想出了一个新消遣,决定只是割开他的喉管,并不伤及动脉。
楚韶很好奇,这个人是否能撑过一段时间,再被她送上黄泉。
只不过,当她持剑斩断了一名刺客的双手,却用余光瞟见了萧瑾惊讶的神情,还有微微抬起捂住伤口的手指。
不知为何,楚韶看见萧瑾伸出苍白细长的指,捂着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时,竟忘记了刚才想出的新消遣。
甚至就连刺客淬毒的剑刃,楚韶都没有避开。
这是她的第二个失误。
可惜,楚韶解决完了所有的刺客,才想起自己的第一个失误。
她觉得很遗憾,转过身,却发现此人已经没了气息。
“按照常理来说,仅仅只是割断了喉管,伤者会无法发声,失去一定的行动能力,但如果未曾触及到颈动脉,是不会失血过多而死的,除非……”
楚韶的脸上带着温和笑意,指向死者微张的嘴唇:“除非在喉管被割断的这段时间里,伤者本就已经死了。”
萧瑾瞬间领悟到了楚韶的意思,于是看向苏檀:“可以检查刺客的口腔和胃部,看看他有没有事先服毒。”
苏檀先前解剖尸体时,着重于调查刺客的身份,此时听了二人的话,才明白原来她的关注点跑偏了。
再度探查刺客的口腔时,她发现此人口腔里的肉已经溃烂了。
之前苏檀还以为是正常腐烂,但掰开嘴唇仔细观察,却发现口腔内部隐隐裂出了细小的伤痕。用手触碰的话,还略有些发硬。
剖开整个喉咙和口腔,苏檀最终从血肉模糊中取出了一颗沾血的香丸。
用新的小刀将香丸切割开,里面正包裹着一条鲜活蠕动的细虫。人虽然死了,但虫子还活着,也是怪事。
萧瑾表面上保持着淡定,实际上有些反胃。
她并不是杀人无数的原主,也不是病娇,对于解剖尸体这种场面,本来是有点看不下去的。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又有谁ʟᴇxɪ会愿意成为解剖现场的目击者?
只不过,当萧瑾身临其境,瞧见那条细虫时,凭借多年阅览网文的经验,她几乎不假思索,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是蛊虫。”
待到萧瑾言之凿凿地将此话说出口时,才发现场内两人已经齐齐地把自己给盯着了。
看着楚韶唇边的笑容,再看看苏檀意味不明的眼神,萧瑾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苏檀也不研究手里的虫子了,转而将给萧瑾望着:“敢问王爷为何如此笃定,这条虫子一定就是蛊虫呢?”
萧瑾沉默了。
见虫就是蛊,这不是网文基本套路吗?
然后却发现,这两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萧瑾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或许……这个古早世界的人,并没有这么高的觉悟,脑海里也没有储存海量狗血套路。
所以,她好像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