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地狱

  鹿眠蹙紧了眉头, 盯着徐露露沉默。

  眼神里似乎蕴含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让人分不清,半年多过去, 徐露露真的有些看不清鹿眠在想什么了。

  她莫名的心慌, 她居然在害怕, 要是鹿眠真的不爱林涧了该怎么办?

  要是鹿眠真的不爱林涧了,林涧就真的连一线生机也没有了。

  徐露露琢磨不透,“阿眠…?”

  鹿眠忽然咬牙切齿的开口:“徐露露,你在骗我。”

  鹿眠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斩钉截铁的说:“林涧她想把我骗回去, 所以她找了你来跟我说这些谎言, 故技重施, 对吗?”

  “徐露露, 你是什么时候站到林涧那一边的?”

  鹿眠死死的盯着她, 眼中渗透出红色血丝, 徐露露楞了一下,这才发现她在极力隐忍着。

  她终究是绷不住, 声音带着颤抖。

  其实还是在乎林涧, 很在乎很在乎, 徐露露松了一口气, 认认真真的说:“没有骗你,是真的,你可以联系你爸妈去一查便知, 你自己都有很多种方法证明给你看我没有骗你。”

  “阿眠,你觉得我会用这种事骗你吗?”

  “就算我现在真的是在骗你, 林涧的病又能骗过你吗?就算你回过了又想走, 谁又拦得住你吗?”

  “我靠关系去看过她几次, 她现在的状况真的很糟糕,原本时而安静时而疯癫,现在疯癫的时候越老越长,被打了不知道多少针镇定剂,你知道那个东西,会把人打傻的……”

  “我尝试过想把她带走,但她表哥不肯放人,医院也不放,因为他们才是林涧现在的监护人,林涧也不会愿意跟我走,她或许已经不认识我了。”

  “他们想尽了办法吞掉她的财产,你也知道他们一家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林涧她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我想你也知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她没人管没人撑腰又长得这么漂亮,里面要是有畜生怎么办?护士虐待医生虐待,疯疯癫癫的过完下半生吗?”

  “别说了!”

  鹿眠彻底红了眼眶。

  正如鹿眠走前留给林涧的话一样,她不想报复林涧了,一走了之,放下所有恩恩怨怨,她希望她们都能好起来,能体面的放下彼此。

  变成现在这样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绝对不是。

  “阿眠,现在只有你是林涧的一线生机了,你去把她从那救出来,让她好好接受治疗吧,至少,或许能让她的后半生不那么悲惨……”

  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鹿眠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脑子里一直不停重复播放着这句话,怎么可能睡得着。

  在精神病院里疯疯癫癫直到老去或者被折磨死,这样的结局太悲惨了,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百般窒息,不敢再想。

  就算她们已经分手,就算她们已经没有可能,就算林涧千错万错,她也不应该受这样的惩罚。

  鹿眠不得不承认,还是会为林涧感到难过,很难过。

  她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啊……明明来她梦中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回去帮她一把吧,如果不这样做,她想她永远都无法安心。

  徐露露定了回国的机票,鹿眠准时和她汇合,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

  病房外,一个高大的男人提着一个文件袋站在门口与医生对话:“今天她的情况怎么样?还发疯吗?”

  “今天一觉醒来她就在发呆,不吃不喝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哼…”男人表情阴冷,“我进去看看。”

  男人推开了病房的门,望向靠坐在病床上发呆眼神空洞的女人,顿了一下,立马换了一幅面孔,喜眉笑眼的朝她走去。

  “涧涧,今天感觉怎么样?”

  男人刻意温柔的语气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林涧像是失去了听觉和视觉的聋哑人,呆木得没有一点反应。

  被无视了男人也不恼,笑意不减,轻声细语:“今天的饭菜好吃吗?我特意让她们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医生跟我说你状态好很多了,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你放心,有表哥在,表哥不会让你出事的,上次你拿钱给爸治病,这个恩情我一直记在心上,怎么都要还给你,一定会好好照顾,治好你的。”

  来来去去说了好几遍这样的话,林涧还是无动于衷的望着窗外,一点被感化的反应也没有,男人的耐心可见耗尽了不少,叹了口气,故作伤感,“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怪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总欺负你是我错了,现在也得给表哥一个改过的机会啊,当年要不是我爸妈,你就是一个流落街头没人要的小乞丐了,哪来今天的成就?”

  弯弯绕绕,男人终于步入了正题,“这段时间你在这养病,你的公司一直交给外人来管理,那可不行啊,外人终究是外人,永远不能太依靠,还得是家人靠得住。”

  说着,男人打开了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了几张纸,放到了林涧面前。

  他盯着林涧,恨不得林涧呆傻,“涧涧你在上面签个字,录个视频说一声,告诉你那些员工,你的公司让表哥帮你管理一阵子,等你好了就还给你,你看行吗?”

  忽然,林涧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却不是因为男人的话,她望着窗外的天空,撑着床让身体一点一点往床边移动,想要抓住什么。

  “小鹿…小鹿……”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向天空。

  只见天上有一片酷似一只鹿的云,男人一下给气笑了。

  好声好气,好言相劝,给她挤出笑脸,这些日子他哪天不是这样做的?不是她发疯的时候被她打,就是好的时候正眼都不给他一个。

  男人眼神渐渐变了,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平了下去,露出了原貌,阴狠得可怕。

  他攥紧了手,一怒之下林涧给拽了回来。

  林涧马上急了,用手胡乱拍打着男人,男人被她不知轻重的打到了脸,倒吸一口凉气,见林涧双眼仍旧死死的盯着窗外的云,努力挪动身体,像是要不顾死活追它而去一样。

  要是窗户打开,连跳窗都会毫不犹豫吧?

  “疯子就是疯子!”他低斥一声,然后站起身,用力将窗帘拉上,病房一下子昏暗了许多。

  窗外的小鹿云也消失在了林涧眼前。

  林涧愣住了,睁大了眼睛,颤抖的摇着头,嘴里大喊:“打开!打开!”

  “我的…是我的,不能消失,不能消失,回来,回来!”她语无伦次的叫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挪动身体重重的栽下了床,也顾不上疼痛,拖着受伤的右腿爬到窗边,将窗帘整个扯了下来,砸到了自己身上。

  她抬头寻找着,可刚才的小鹿已经被风吹散了,已经不像小鹿了。

  为什么,为什么又没了?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她?!明明她那么努力的奔赴,明明就是她的,为什么?!

  “没了,没了…没了!为什么?为什么?!”林涧崩溃的大叫着,双目猩红,模样疯癫不已,拿着手边的东西狠狠砸向站着的男人。

  男人躲闪不及,被喝水的被子砸到了膝盖,痛骂一声,“疯女人!我操你妈!”

  “你她妈的,老子跟你说话你装什么聋子?这就是后果!你要是好好听话你想要什么没有?不听话你想要什么我扔什么!”

  说着这话,男人的视线落到了她身旁掉落的一枚戒指上,勾唇一笑,上前去将戒指捡了起来,果然林涧的情绪更加激动,大喊着要他还给她。

  男人举着钻戒,看着自己脚下站不起来的女人笑得狂妄,“疯了还天天当宝贝一样护着,这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那个前女友送你的钻戒?还是你要送给她的?现在在我手上,你不听话我他妈的就把它给扔了!”

  林涧全身都在颤抖,她一手撑着地板,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可身体疯狂在抖,那戒指像是她的命,却怎么也夺不回来。

  “不要,不可以扔!还给我!还给我!!”

  此刻唯有“疯癫”这个词形容她最贴切。

  “是我的,是眠眠的,还给我!”

  男人十分得意,知道了怎样能拿捏她后高高在上的说:“那你安静点,配合我一点,我就把这东西还你,反正都是疯子,要那么多钱来有个屁用,带着你的幻想过一辈子就行,啊!!!!”

  忽然,林涧狠狠的咬在了男人的手臂上,男人越挣扎她咬得越紧,下了死口,甚至溢出了血迹,整块肉都要被她咬了下来。

  男人狠狠一甩,瘦弱的女人连同戒指一切被她给甩了出去。

  男人捂着手臂吃痛,“他妈的,来人!”

  医生闻声而来给他查看伤口,林涧忍着右腿的剧痛,不顾一切努力的朝着戒指的方向爬去。

  将戒指捡了回来,她紧紧握在掌心里,捂在心口的位置,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恨不得将她融入心脏……

  “是我的..是我的,谁也不可以抢走……”

  男人在身后骂骂咧咧:“太他妈的疯了,赶紧再给她打一针,不是说镇定剂打多了会傻吗?给她多打几针,傻了最好,言听计从最好,有没有这种药?花多少钱我都买,老子好声好气跟她说了这么久都不识抬举,让她变成一个只会听话的机器行吗?”

  帮他处理伤口的医生安慰他:“慢慢来,不用急,反正她断了腿又是个疯子,跑不了,您是她唯一的亲人,您和她的血缘关系是断不开的,法律承认的,她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

  这话让男人很满意,“呵,那当然。”

  简单给男人包扎了一下,医生和护士想将地上的林涧扶起来,林涧以为他们又要抢她的戒指,奋力挣扎胡乱拍打,谁也不许靠近。

  很凶很凶,她为了保护戒指竭尽全力。

  这样的疯癫已经是常态,医生早已习惯,让护士按住她,拿出了一根镇定剂。

  “滚开!滚开!”

  听到那声嘶力竭的喊声,走廊的两人加快了速度。

  鹿眠紧绷着情绪,这里的环境让她窒息,一路走来,一间间牢笼一样的病房关着各种各样的精神病人,哀嚎声哭喊声时不时便传来,她不敢相信,林涧也被困在了这种地方那么久……

  “对,就是那间!”徐露露指着门牌号,医生还在里面门并没有关,鹿眠冲了进去,便看到眼前这令她无比难过的一幕。

  不复记忆中的模样,面前的女人骨瘦如柴,白色如纸,长发再没了从前漂亮柔顺,打了结,凌乱不堪遮着她的半边脸。

  她被人死死按在了地上,针管刺进了她的手臂,正注射着药物。

  她渐渐去力气和挣扎,脑袋要栽下去前,她也看到了她。

  林涧歪了歪脑袋,眼眶溢出了水珠,“眠、眠?”

  她声音真的好沙哑,哑到或许在人群中会辨不出她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在这地狱般的地方,尖叫哀嚎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