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于四人的发顶和肩头, 厚厚实实地铺了一层,远远看去好像是四个雪人。
除了苏焉雨以外,其余三人都紧紧地蜷缩着身子, 摩挲着自己的双臂, 借此取暖。
书桃一面打哆嗦一面道:“苏小姐, 是奴婢们伺候小主子不周到,连累你了。”
苏焉雨面色阴沉,人却异常安静。
书桃解开衣服,脱下自己的夹袄,裹住她娇软的身子:“您别冻坏了。”
苏焉雨用平淡叙述的语调道:“我不能冷。”
书桃全当她是客气,并未将夹袄收回,朝两只合在一起的手掌喝出一口热气道:“奴婢皮糙肉厚冻不着, 您就踏踏实实地穿着吧, 这一夜指不定有多难熬呢。”
两位乳嬷叽叽喳喳:“哪用得着一夜,顶多两三个时辰,咱们就得冻死。”
书桃道:“嬷嬷们言重了,皇后娘娘不会不管我们, 我家苏小姐乃是娘娘这辈子最亲的姐妹。”
“咱们都在这里跪了快一个时辰了,也不见娘娘来救命啊。姐妹又如何?同人不同命。”说这话的人是新来的那位乳嬷。
书桃两条眉毛几乎搅在一处,不满道:“你是第一天入宫不成?苏小姐虽然和咱们跪在一处, 可也是孟家的女儿,岂容你来糟践。”
乳嬷赧然,不服气的一甩手:“我……我随口说说罢了。”
书桃:“祸从口出,若叫娘娘知道, 定要撕了你的嘴。”
“你这丫头口气真不小, 我好歹是太后亲自挑选送来的人,少年时也在慈宁宫伺候, 如今又是小主子的乳嬷,难不成会怕你,一句同人不同命而已,你较的什么真?”
同人不同命……
苏焉雨真觉刺耳,眼底顷刻间漫出一片阴郁。
她扭头看向这位新来的乳嬷:“我来宫里的次数不多,没见过嬷嬷,敢问嬷嬷贵姓?”
乳嬷像只公鸡似的挺挺胸脯:“姓姚。”
“姚乳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教训我们这些小辈也是理所应当。”苏焉雨扯出一个笑。
乳嬷汗毛竖起,不知是不是天寒地冻的缘故,她竟觉得苏焉雨的笑阴恻恻的。
当即心虚不已,埋头嘀咕了一两句就再也不闹腾了。
书桃狠狠剜她一眼,捡起滑到地上的夹袄,重新为苏焉雨披上,忽听出身后有细碎的声响,扭过头去,见有一人撑着油纸伞小跑而来。
书桃双目明亮,隔着雪幕也能认出那人是小银子。
小银子歇了两口气道:“书桃姐,你们快起来吧。”
书桃如蒙大赦,抓住他的胳膊支撑着自己站直双腿,又转去搀扶苏焉雨,奈何腿脚冻僵了,身形一晃,直直朝苏焉雨扑过去。
两人在雪地里滚成一团,颇为狼狈。
小银子惊叫一声,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她们拽着站好,方才去帮顾两位乳嬷。
书桃问:“太后宽恕我们了?”
“算是吧,皇后娘娘跟皇上闹脾气呢。皇上唯有先饶了你们,明日再去向太后求情。”小银子道,“你们回房去烤烤炭火,再喝碗姜汤驱寒,我要去跟皇上复命了。”
“好啊好啊,谢主隆恩。”两位乳嬷年老身子弱,最是受不得寒,骨头早就冻得难受,一前一后趔趔趄趄地远去。
苏焉雨拍落裙摆处的雪花,用那双阴郁的眼眸望着姚乳嬷的背影。
书桃:“苏小姐,雪大,奴婢先送你回东配殿,再去侍奉皇后娘娘。”
苏焉雨颔首谢过:“我一个人就可以,你不用顾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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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姚乳嬷负责照料小主子,她疲惫地回到西配殿,推门而进时对摇着摇篮的燕浅道:“你先去睡吧。”
燕浅求之不得,打了个哈欠后,在殿内走了一圈,吹灭几盏蜡烛,独留下摇篮旁的一盏。
姚乳嬷催促道:“行了,剩下的你别管了。”
燕浅实在太困,再次打了个哈欠:“我还要去寝殿陪皇后娘娘咧,书桃姐姐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姚乳嬷道:“去吧去吧。”
少了一个人,西配殿就像是少了许多活气,静悄悄暗沉沉的。
一道烛火飘忽来飘忽去,四下忽明忽暗。
姚乳嬷端详起四面窗户,拿不准风是从哪条缝隙溜进来的,担心吹坏了小主子。
她张口喊出一小太监的名字,让其进来将四面窗户重新关一遍,一连喊了三声都没人应,骂骂咧咧道:“小懒鬼又偷懒。”
骂到最后,气吼吼地拉开门,瞬间紧缩的瞳孔中映出了昏迷在地的两人。
正是今夜在西配殿当值的两名小太监。
乳嬷张大了嘴,尖叫声在冲出喉咙的一刹那,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死死捏住了她的嘴。
手的主人披一件黑色斗篷,兜帽罩住脑袋,脸上带着诡秘的血红面具。
姚乳嬷毛骨悚然,对死的恐惧灌满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处毛孔,冷汗湿透了衣衫。
她艰难地动了动,像一只困在简易陷阱中的鸟雀做徒劳的挣扎。
面具人存心戏弄她似的,猛地一推,将她摔进了门。
“救……救命……”她的声线抖得太厉害。
面具人逼近她,缓缓抬脚踩住她的心口,碾死一只蚂蚁般地慢悠悠碾着,似乎是在欣赏她死亡的过程和享受骨头断裂的声音。
姚乳嬷抓住对方的脚踝,嘴里吐出痛苦的呜咽。
“哇——”
一声哭啼响起。
蜡烛彻底被风吹灭。
面具人像是遭到了某种刺激,愤怒的冲过去,用力掐住摇篮中婴孩的脖子。
“哇——”
哭啼并没有停。
面具一怔,惊觉手间的触感有异样,一把将“婴孩”提起砸向墙壁。
“婴孩”发出碰的巨响,脖子摔断了,头咕噜咕噜滚到面具人脚边。
面具人捡起来一瞧,竟然是木头的。
有诈!
一道人影自帷幔后走出来,其怀中抱着“活的”小主子。
殿内太暗,面具人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女人。
女人把小主子放回摇篮。
“你是谁?”面具人问道。
“锦衣卫,燕浅,你或许认识我。”
“你不是走了吗?”
“障眼法罢了。”
姚乳嬷也不知何时站起了身,面上全然没有先前的惊骇和胆怯。
“你或许也认识我,我姓药,药世阁少阁主,药青竹。”
面具人恍然大悟,嗤笑一下,歪着头,很是无所谓道:“如此大费周章?你们想捉住我?”
燕浅走到药青竹身畔,与她并肩站着:“我们没有那么不自量力,单凭我们二人,定是捉不住你的。”
话音刚敲地,窗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很快又归于静止。
仿佛荡动的海水在瞬间凝固。
面具人不惊不慌:“有意思。”
“ʟᴇxɪ上官敬,我的刀!”燕浅喊道。
一柄绣春刀冲破窗户,落进了她的手中。
率先出击的却是药青竹,她夺了燕浅的绣春刀刺向面具人,恨骂道:“今夜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面具人也拔刀而起。
呛啷!
两刀相撞。
两人贴搅在一堆,带起阵阵凛冽的风。
燕浅拔出藏于袖间的鱼肠短剑,加入了这场以命相搏的恶斗。
面具人身法轻快,刀法诡异利落。
利刃割裂衣料和皮肉,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混合着雪夜的冰冷和忧郁。
药青竹腿一软,燕浅及时出手,一掌将她推出打斗圈。
药青竹不认输,咽下一口血水,强撑着再次提刀。
燕浅用鱼肠短剑硬接下面具人劈头一刀,震麻了双臂,内力反噬,差点断了她全身经脉,她飞速的仰身闪开。
燕浅:“药青竹,莫要逞强。”
药青竹从怀中摸出一青绿药瓶。
“你敢用毒?”面具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个腾挪靠近摇篮,“你竟然敢用毒,就不怕不小心毒伤你家小主子?”
药青竹:“这孩子根本不是皇亲血脉。”
“骗我?”
“不骗你,你又怎肯现身。”上官敬听出殿内不妙,带着锦衣卫闯入。
“人越多越容易伤着孩子,你们敢拿我如何?即便这孩子不是龙种,可也是一条命,你们用她做诱饵,难道就没想过她会成为你们的桎梏吗?”面具人冷呵呵地笑。
药青竹咳出两口血:“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摇篮里究竟是什么!”
面具人垂眸。
看清是一只病恹恹的猫崽子。
药青竹:“这是一只生来就活不久的小猫,我用药水改变了它的叫声,听起来会像婴孩的哭啼。”
面具人语气变得不善:“敢耍我!”
上官敬:“我们猜到了你的身份,你跑不了了。”
“口出狂言!”面具人长刀一扬,掀起一阵狂风,风如浪翻滚,吹得众人睁不开眼,倒退数步。
就在这无力反抗的几个弹指,数名锦衣卫的人头悄然落地。
血色流淌于地面时,面具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官敬挫败且暴怒,嘶吼道:“速去禀报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