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误会可大发了!
金喜和小银子大眼瞪小眼, 思量着,该不该就地解除太后的误会。
正在他们踌躇间,苏焉雨的双唇渐添苍白, 道:“小女……”
太后松开她的下巴, 那雪白的肌肤上泛起一小片刺目的红, 像极了某种威慑:“哀家在后宫中见多了夺宠的手段,最不喜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
“小女知错……小女对皇上并无旁的心思——”
“当真没有?”
“……”
“皇后有喜了,哀家要为龙胎祈福,不得开杀戒,便免了你的死罪与杖罚,你即刻滚回府去,好好面壁思过吧。”
“……皇后……有喜了?”
太后挑眉:“怎么, 嫌挨家罚轻了?”
“小女万万不敢, 谨遵太后懿旨。”
“好自为之吧!”
太后拂袖便走,穿过悠长的游廊,停在了月门下。
兰淳嬷嬷打算趁此机会替苏焉雨讲点好话,总归是小皇后的阿姐, 是ʟᴇxɪ小皇后此生最看重的人之一。
却听太后道:“皇上果真长大了,在情.爱一事上开窍了,一个笙儿还不知足, 又瞧上了苏焉雨,听闻她善诗词、通书画?”
兰淳嬷嬷:“是,苏姑娘和她早逝的母亲一样,是弘京城里有名的才女, 也是江南踏月楼的少楼主。”
“原来还是半个江湖中人, 怪不得行事大胆,有几分哀家当年的本事, 可惜心思深沉,真要是进了宫,定是容不得他人,会生出许多事端来。”
兰淳嬷嬷:不对吧,素问苏姑娘德才兼备,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嘴上却夸道:“太后慧眼如炬,可要奴婢再去敲打敲打她,断了她入宫的妄想?”
“不必。”
“留待哀家再瞧瞧,若皇儿真对她有情,即便入了后宫,哀家也能镇得住她。”
金喜和小银子:真是越听越迷糊了,苏姑娘到底是喜欢帝王,还是喜欢安怀乡君呢?
哇,君臣争夺一女芳心。
好刺激。
话本里也少见啊。
忽而又揣摩起帝王的心思。
万一呢,万一帝王是真的看上了苏焉雨呢。
又是陪人书楼饮酒,又是陪人屋顶舞剑,多么浪漫、多么唯美、多么甜蜜……
若真对人家没有那方面想法,好像也说不过去。
算了,他们还是别搅和了,这水太浑,蹚不得,蹚不得。
再一看月门之内,大臣们乱哄哄的,闹得不可开交,媲美大爷大妈赶早集。
他们齐心协力,将矛头一致对准孟佩南,率先抢占道德高地,把人钉在了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
“孟大人,皇上从你家的藏书阁上跳下去,你必须给个交代。”
“依我之见,你一定是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花招,迷惑了皇上的心智,否则好端端的皇上为何要跳楼?”
“对,皇上勤勉刻苦,心系天下苍生,绝舍不得去死!”
孟佩南被他们吵得头昏脑胀,想他一代驰骋沙场的传奇武将,居然要被这些满嘴之乎者也的糟老头子欺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气吞山河一声吼:“你们懂个屁!”
大臣们惊住了。
兵马大元帅居然骂脏话。
上官阁老却表示理解,他前些时日也是被这帮老东西逼疯了,在朝堂上骂了脏话,只是没有这么脏。
随即对孟佩南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默默退到一边,不再参合这场骂战。
孟佩南寡不敌众,节节败退,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奈何还没养好的残破身子不争气。
“你们——你们——”
他脸庞涨成猪肝色,痛苦的捂住胸,呕出一口血,再眼睛一闭,昏死了过去。
大臣们措手不及,心知闯了大祸,全都脚底抹油,开溜。
上官阁老赶过去救人,掐住孟佩南的人中,高喊太医快来啊。
太医们一个都没走,就站在桃花树下看这场吵架的热闹,一窝蜂的全拥上来,展开救治工作。
他们全神贯注,势要和阎王爷抢抢人。
说来奇怪,虽然孟佩南正是生命垂危之际,但满院子的人开溜大半后,锡兰小院愣是恢复了几许往昔的安逸。
太后气定神闲的在旁观望,观望够了,抬手扶了扶发髻:“来啊,把皇上抬上马车,咱们起驾回宫!”
养心殿的龙榻真乃世间最惬意的地方,香软宽敞。
朱玉瑾在榻间迷迷糊糊的睡,浑浑噩噩的醒,并在睡与醒之间反反复复。
是夜,她眸子倦倦睁开。
盯着那雕花床顶的涣散视线,良久良久,才终于聚焦。
随之袭来的,是身体透支过度的疲惫感,把她冲撞地摇摇欲坠。
因坠楼伤及的筋骨,反倒是没有那么的难受了,她挽起袖管查看,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肿淡了不少颜色,伤口也好了大半,再用指尖一碰,触感滑滑腻腻,该是上过药了。
她尚且记得自己是从藏书阁的屋顶摔下来的,从伤势好转的程度上看,自己应该睡了好几天了。
又坐了会,人才算彻底的活过来。
她摸摸脸,上头还有泪渍,定是为梦里的笙儿哭过好几场。
哎,猛吸一口气,驱散眼底迷蒙着的忧伤,喃喃低语道:原来有笙儿的梦才是梦……原来有笙儿的梦才是梦……
醒来后,便不再是梦了。
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是她不肯承认自己真的重活了一回。
明明每日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小皇后的娇憨亲昵,小皇后撒娇耍浑,还有小皇后予她的温柔缠绵。
她唇角微动,提起一抹笑,笑小皇后的天真烂漫,也笑自己的胆小怯懦。
她也知晓自己其实是在怕。
怕重蹈那凄风苦雨的一生……
可为何在坠楼的那个瞬间,又偏偏心有不舍呢。
是有留恋的。
留恋这情.欲纵生的红尘俗世,留恋这平凡庸俗的烟火人间。
说到底,她虽然贵为帝王,但也不过是一介俗人。
此生的心愿,仅是和心爱之人平平淡淡的生活,两人三餐四季,闲来红袖添香夜读书、煮酒温茶雨浸檐。
既然老天都可怜她,给了再活一次的机会,她凭什么不去将过往的遗憾一一弥补呢。
想通这重重的关隘,她顿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怀。
好啊!好啊!
此生她必定倾尽全力,护卫妻女的周全,也必将找出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她要将他剥皮寝骨、剁成肉泥!
就这么办!
她打了个响指,挪到床沿边上去穿鞋,刚一站起身就两腿一软,跌到了地上。
“哎呀!”
好几天没吃饭,两腿没力气。
金喜耳尖,听到声响跑了进来。
“哎呦皇上!您您您醒了!你怎么摔到地上了?可有摔到哪里?快给奴才瞧瞧!哪里摔疼了没?奴才马上去宣太医!”
朱玉瑾摇摇头,由他扶着,坐回床沿,待到喘匀呼吸后,道:“朕饿了。”
“好好好,奴才这就去给您端几道可口的小菜和清粥来。”
“朕还要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