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瑾越哭越凶,甚至接连打了好几个哭嗝,主要是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有没有可能是重生。

  不不不!

  她内心惊惧交加,不可能!这太吓人了!这太命苦了!绝对不可能!

  这是梦,一切都是梦,肯定是梦!

  随即她就不受控制的回忆起了许多过往的伤心事。

  她桃李之年登基,皇帝做了六十二栽,算上登基前监国的那四年,凑了个六六大顺。

  在这六十六年里,她为国操劳,积劳成疾,日子久了,龙体就被掏空了。

  早年连丧二女又使她痛不欲生,跟小皇后反目成仇亦是苦上加苦。

  她已是心力交瘁,就想早点了此残生,去阴曹地府喝一大碗孟婆汤,忘记世间的所有烦恼,再转世投胎,去做一只自由飞翔的小燕子。

  她猛地甩甩头,差一点把乌纱翼善冠给甩出去,自己骗自己道,一定不是重生,是朕梦醒的方式不对!

  后又自欺欺人道,或许每个入弥留之际的人,都会受到老天爷的考验,陷在梦境之中难以清醒。

  那既然睡觉醒不了,她就整点刺激的试一试。

  想着想着,她就重燃了斗志,早朝不上了,奏章也不批了,爱咋咋地吧!

  她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走掉了,离去的姿势和昨日一模一样,此举依然被满朝文武解读为“愤然离席”。

  巧的是,上官阁老正在禀告武林中一惊天动地的大案——药世阁惨遭灭门,八百弟子一夜之间被屠杀得干干净净,连看门狗都未能幸免,杀手简直毫无人性,人神共愤,只要少阁主外出行医,逃过一劫。

  按理说,江湖纷争不归朝廷管辖,但此案严重危害社会治安,引发百姓恐慌,流言不到十日就从南疆传进弘京城,总共九九八十一个版本,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对其中最精彩的几版进行了文学加工,引发全民热议。

  奈何话刚到一半,朱玉瑾又走了。

  满朝文武不分青红皂白的又开始怪他:“阁老啊,你讲话真的太难听了。”

  上官阁忍无可忍,不ʟᴇxɪ顾文人的优雅风骨,道,敢问老子说什么了?

  满朝文武不敢置信他爆了粗口,个个脖颈青筋暴起,大声吼道:“你每一个字都说的很难听。”

  “江湖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大事,老朽如实上报有错吗?”

  “皇上本就心情不好,你尽说些打打杀杀的事!”

  “我呸,你个谄臣。”

  “你个老奸臣!”

  大家互相吹胡子瞪眼,气得面红脖子粗,也不知谁先动的手,反正就是打成了一团,由两个人抱头互殴,变成了两坨人抱团互殴,带刀侍卫们拉都拉不住,甚至惨被误伤。

  .

  昨日的帝王不对劲,今日的帝王更不对劲,居然在上朝时哭了……

  金喜不明所以,只一门心思扑在“想办法逗帝王开心”上,一踩下金銮殿的最后一节台阶,就迫不及待的问:“皇上,今日您想玩点什么?”

  朱玉瑾抬袖抹泪,没有言语。

  金喜:“画画下棋弹琵琶?投壶蹴鞠打马球?绣花踏舞踢毽子?”

  朱玉瑾睁着红红的眼睛,意正言辞道:“朕只想驾崩。”

  金喜:“!!!”

  敢问帝王一心寻死为哪般?

  今晨起身,帝王满嘴都是驾崩,他以为是帝王闹起床气,故意没话找话发牢骚,眼下再一瞧,可不是起床气这么简单呀。

  他故意慢了两步,偏头拽过小银子:“你赶紧去宣太医,把整个太医院都请来为皇上会诊。”

  皇上一心求死,怕是政务压力太大导致精神有些失常。

  当然,这些只是他的揣测,但在他眼里,但凡求死的人,精神或多或少都有点崩溃。

  孟昭菀今日也不太好过,她去慈宁宫跟太后请安,只待了半刻钟就告了退。

  此时正气呼呼的坐在步辇上,眉心紧皱,粉脸涨得通红。

  涂了蔻丹的指甲在扶手上挠出数道浅痕。

  高高兴兴去请安,没想到太后劈头盖脸一顿骂,指责她蛊惑皇帝出宫,一夜逛遍莺盛街所有青楼,作为国母是大大的失仪。

  她佩服太后好手段,皇上出宫低调低调再低调,逛青楼时也是仔仔细细的编了个身份,这才过去多久,太后她老人家就了解的一清二楚,看来养心殿里有太后的人。

  她是三朝元老孟老将军的孙女,兵马大元帅的嫡女,自小受尽万千宠爱,父亲也好,母亲也罢,连半句重话都不曾给她,太后倒好,天天看她不顺眼。

  她积蓄内力在掌心,一掌拍在扶手上,直把抬步辇的奴才震了个手脚不稳,险些把她摔了。

  “停停停,本宫心烦得很。”

  书桃扶着她落地,陪她在步辇前头慢慢走:“自古婆媳多不和,娘娘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您尽您的孝道便是。皇上为了哄您开心,陪您微服出宫,那是皇上对您的恩宠,太后也就是提一嘴,挑不出您别的错处。”

  “她无非是因为本宫迟迟未有所出,心有不满。”

  她们一前一后跨进万春宫的门槛儿,院内的桃花香气扑鼻而来,宽人心境,孟昭菀深呼吸一口,闻出花香中还混有淡淡的药香。

  孟昭菀讨厌喝药,抬手遮了遮鼻子。

  一小宫女自后院来,托盘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尚在冒着热气。

  孟昭菀哪有心思喝药,视而不见,转身进了花房,拿起金剪替一株兰花修剪杂叶。

  书桃赶紧捧着托盘跟进去,反手关了门,行至孟昭菀身边,苦口婆心的小声劝慰。

  一会说药世阁的医术闻名天下,奴婢听闻那少阁主更是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开出的药方定然不一般,且药方奴婢也细细瞧过了,多是些天上有地下无的东西,好在御药房揽尽天下奇珍异草。

  一会又说老太爷亲自去了趟南疆,山遥水远,风餐露宿,吃了许多的苦,您不要辜负老太爷的心意才好 。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孟昭菀不知听过多少样劝她喝药的话了,早练就了铁石心肠的本事,始终不为所动,一直埋头打理兰花。

  书桃接着道:“这不只是老太爷的心意,也是燕姑的心意。”

  孟昭菀执剪的手一顿,黑羽般的睫毛轻微发颤。

  燕姑本是燕子门的大小姐,名叫燕鹿儿,也是孟昭菀的亲娘,二十五年前南疆有反兵为祸一方,她爹孟佩南受先皇指派前往南疆镇压,到的时候,发现反兵已经是溃不成军,一打听才子是燕子门的燕掌门不忍百姓受苦,率领上千门徒与反兵恶战三天三夜,以少取胜,燕姑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孟佩南敬佩燕长门的义薄云天,从而结识了燕姑,两人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孟佩南便带着燕姑回到京城。

  不过那时孟佩南早娶有一妻,名叫白蔚。

  燕姑深爱孟佩南,事前已知晓,甘愿做妾,但白蔚不愿。

  妻妾自是不睦,便后宅不宁。

  孟老太爷虽然不喜燕姑是江湖草莽出身,但并未苛待。

  不久后燕姑就生下孟昭菀,又被慈悲道姑算出孟昭菀是泼天的富贵命,按理可以由妾抬为妻。

  白蔚出身高门,乃户部侍郎的独女,祖宗往上刨五代全是读书人,可谓腐书网,表面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到了这紧要关头,却是不肯被人压过一头的,便搬出母家压人。

  孟佩南实则薄情寡义,为求家宅安宁,也为了讨好白家,便将燕姑安顿在了隔壁巷弄的锡兰小院,又将年幼的孟昭菀抱给白蔚抚养。

  甚至对外宣称,孟昭菀就是白蔚所生,只因正房嫡出,才能名正言顺的在未来坐上后位。

  燕姑日夜思念女儿,时常溜出别院去偷偷看望。

  孟昭菀注定是未来国母,孟家不愿去母留女的腌臜事传扬出去,派人日夜守在锡兰小院,不准燕姑再轻易出门。

  燕子门的秘术就是轻功“扶摇点水”,是以派去看守的人皆是军营中挑选出的武功高强者,燕姑多次反抗皆无果,看守就成了软禁。

  主母白蔚疼爱孟昭菀,孟昭菀也与她亲昵,从未有过任何怀疑。

  直到孟昭菀在及笄之礼那天……

  那天府上热闹,下人忙得不可开交。

  忙中容易出错,燕姑趁着守卫松懈之际,溜出了锡兰小院,藏进了孟昭菀的闺房中,告知了孟昭菀实情。

  可是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世又如何,孟家簪缨世家,孟昭菀就算想救燕姑也无能为力。

  如今贵为皇后更不敢去救,假若去救了,惹起旁人注意,就是拿孟家几百条人命去赌。

  一国之母乃妾室所出的庶女……秘密一旦被揭开,即是欺君的大罪。

  书桃:“求娘娘喝药。”

  孟昭菀定心后接过药碗,碗壁余温透进掌心:“既有燕姑的一份功劳,你就派人送些好东西去孟府,告知他们转送去锡兰小院。”

  “是”

  孟昭菀从回忆中缓过神,仰头把药灌下肚。

  刚把药碗搁回托盘,金喜就在花房门外求见。

  孟昭菀一心挂在兰花上,修剪完这一株,再修剪下一株,准他进来,觑着他问:“何事匆忙?”

  “娘娘,皇上她……不对劲。”

  “有多……不对劲。”孟昭菀疑惑的问。

  “特别特别不对劲,奴才斗胆问问娘娘,昨夜您和皇上可有闹出不愉快?”

  金喜除了帝王睡觉沐浴等事上不跟着外,其余时候都是对帝王寸步不离,昨天白日帝王都还是好好的,怎么睡一觉起来人就哭哭啼啼了。

  所以要追溯帝王不对劲的原因,只能是昨夜……

  孟昭菀:“……”

  能有何事!不就是她侍寝时太忘情,只顾自己尽兴,没让朱玉瑾满意呗!

  堂堂帝王,一起榻就发脾气,到现在还不依不饶,有完没完了!

  讨厌!

  金喜:“奴才已经派人去宣太医了,娘娘去养心殿看看皇上吧。”

  孟昭菀挺惊讶,皇上竟因这事气病了?

  一炷香后,孟昭菀赶至养心殿。

  一推开寝殿的大门,就看到朱玉瑾高高的挂在一条白绫上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小脸白中带青,青中带紫。

  孟昭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