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声到张奎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 九月份天渐渐黑得早，这会儿光线完全暗下来，案发现场拦着警戒线， 尹康进去把现在的灯光打开。
“火势太猛烧断了张奎家的电路，这些灯都是我们查案的时候准备的，光线一般，但能凑合。”
秦声点点头，把手套鞋套穿戴好， 迈步进入现场。
不看不知道，看过后才知道尹康形容的“烧成废墟”是什么意思，这确实烧得很严重。
秦声走进中心现场， 看到死者卧室一片大火烧尽之后的狼藉， 被烧毁的床上斜斜用白线画着一个人影，应该是案发后张奎尸体就被发现在这里。
视线在被烧毁的卧室里转了一圈， 秦声看向整个屋子烧得最狠的地方，也就是本案的起火点。起火点就挨着床边，全都变成了灰烬，地上七七八八摆着不少酒瓶。
“案发之后我们第一时间检查了起火点， 能确定是电磁炉的问题， 也没发现人为迹象。这里应该有一张桌子，已经被完全烧成灰， 火势真的很猛。”
秦声看看地上那摊灰烬，又看看床上的人影， 道：“火烧起来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就这么活活烧死在床上？”
“是， 喝了很多的酒。”尹康介绍道：“我们的法医进行了非常细致的尸检， 案发时死者距离起火点太近， 软组织炭化严重，但因为发现还算及时，内脏器官还有部分没有完全烧毁。我们能确定是烧死而不是死后焚尸，就因为呼吸道残存组织有烟灰炭末，以及胃肠有吞入烟灰的迹象，足以证明大火烧起时人还活着……”
秦声听后垂眸看看地上的灰烬，道：“可是因为体表皮肤软组织炭化严重，法医也无法证明是否有生前束缚吧？”
“确实，但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绳索之类束缚死者的痕迹。”尹康解释说：“我们的技侦仔细查过，尸体就是自己躺在床上的，他的身体四肢周围都没有被束缚的痕迹。就算尸体体表炭化严重，捆着的绳索被烧尽了也会有灰烬留下，但我们没有发现。再者，我之前也和戚队仔细介绍过，张奎的邻居证实案发当天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进出，没再看见什么别的人进入他家。”
秦声眉头微微皱起，按照尹康的说法，这个现场真的没有别人来过，好像只剩下意外失火这一种可能了……可她还是觉得不可能这么巧……但是觉得没用，她们需要的是证据。
“我可以在现场仔细找找么？”
尹康点头，痛快道：“当然可以，秦老师随意，你想找什么？我可以帮你一起。”
秦声无奈一笑，说：“我也不知道找什么，就是瞎翻吧，万一能有什么新发现呢。”
尹康看出她对意外失火存着很大的不确定性，这个案子本身就还在侦查阶段，如果能有新发现的话也是好事。
秦声在张奎家里来回来去走，看上去漫无目的，尹康不知道她想找什么，她自己其实也没有目标，只是觉得空手而归很不甘心。
转了两圈什么也没发现，秦声重新站在卧室床边。床因为是金属栏杆的质地，被烧得不严重。
秦声盯着床看了会儿，突然问：“尹队，你们挪过床么？”
“嗯？这个，还没有。”尹康捏了把汗，说：“现场烧得挺严重，案子性质是火灾又挺明显，我们就没怎么挪家具。”
听了这话，秦声把衬衫袖子挽上，说：“你帮我挪一下床呗？”
“行啊。”
体力活尹康完全没问题，他和秦声一人一边把床挪出来，小心不碰到中心现场的那摊灰烬，床底下摆了一些平时不用的东西，其中还有行李箱之类的。
行李箱被床挡着，又是金属材质，没怎么烧到，秦声伸手把它拉过来，听着里面金属碰撞的声音，心里突然有一种预感。她的直觉一向挺准的，现在这样心跳加快的预感告诉她，她今天来这一趟的收获可能就在这里面了。
尹康在旁边帮她打着手电，让光线更明亮些。
这就是个款式很老的行李箱，也不大，尺寸最小的登机箱，甚至不是密码锁，只有拉链。秦声动作小心地把行李箱摆在地上，伸手把箱子拉链缓缓拉开。她直觉箱子里会有什么东西，这让她又紧张又兴奋。
等拉链全部拉开，箱子里的东西赫然出现在眼前。秦声微微眯起双眼，尹康蓦地瞪大眼睛，眼底难掩震惊。
“秦老师，这……！”
尹康的话还没问出口，秦声的手机铃先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戚雪松的电话，秦声隐约觉得，她那边估计也有新的进展。
“喂？”
“我刚回到队里，小慕说银行那边有了进展，那笔现金的编号经过核实确实是七年前那起劫案里被劫走的那一批。银行通过对那两天的入账信息进行排查，找到了同一个人入账银行卡账号，这张卡的所有人你一定猜不到是谁……”戚雪松的语气很快，听声音她应该在走路，步伐还挺快。
秦声默默盯着行李箱里的东西，突然开口：“我猜那张卡是张奎的。”
戚雪松明显一愣，没想到她能猜到。然后瞬间反应了过来，沉声问：“你那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因两人之间这样的默契度，秦声沉着脸色稍稍缓解，露出一个很淡的笑，说：“我发现了一把枪。”
……
秦声连夜从雁山回到滨城，没再像计划那样多停留一宿，而是带着张奎的尸体和那把枪赶回了特调队。
张奎的身份突然有了新的转变，在特调队的申请下，尸体由秦声带回去复检。
尹康本来想亲自开车送秦声回去，却被拒绝：“尹队你们这边也挺忙的，还得帮我们排查一下张奎的社会关系。”
尹康也就没再坚持，找了个可靠的年轻刑警当司机，一路把秦声送回特调队。
晚上零点，秦声回到特调队，把张奎的尸体送去了解剖室，然后就进了戚雪松的办公室。
戚雪松把从尹康那收集的情况添加在白板上，眸光幽深。
“之前怎么都想象不出凶手怎么认识的他，还能信任他到让他去探视钱彬的程度……”秦声抓了抓头发，有点儿烦躁，“结果现在……枪在他家发现的，钱也是存进了他的账户……”
戚雪松沉着脸站在那：“所以，他可能就是凶手。”
秦声叹了口气：“可他现在死了……因为一场突然发生的火灾……还可能是意外……”
戚雪松一声不吭，脑子飞快转着，银行的入账记录不会错，那把枪送去做弹道检测还没出结果，但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凶手的那把枪……所有的证据似乎都指向一点，凶手就是张奎，他就是七年前827劫案最后剩下的那个劫匪，他因为分赃的问题杀了另一个同伙钱彬，把所有赃款据为己有后又死在了一场意外火灾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说：那场悬了七年的劫案已经告破，枪找到了，人也都死了，劫匪无一幸免，那个案子结束了。
可真的是这样吗？戚雪松心里不能踏实下来，这场火灾太巧了，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一场悬了七年的重案，结果因为劫匪内讧和一场火灾告破？
“银行卡呢？”戚雪松看向秦声。
秦声说：“和那把枪一起放在行李箱里，卡里余额50万，还有10万现金。除了这些之外，钱彬的衣服和随身证件也在这个行李箱里……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张奎就是杀害钱彬的凶手，也是七年前劫案最后一个劫匪……”
戚雪松沉吟道：“银行那边查到的入账记录也是50万……这不对，差很多。”
827劫案被劫走的现金有250万，张奎的卡里只有50万，行李箱里还有10万现金，加一起也才60万，那少了的190万去了哪儿？
“在他家里还找到其他现金吗？”
秦声摇头：“目前没有，不过尹队那边已经派人再去搜了，如果其他现金藏在家里他们很快就能找到。”
距离周厅给出的期限还有40个小时，这案子看似破了，但其实依然悬着，让人不踏实。
戚雪松安排了一下后面的工作，对全市银行ATM机的监控人数下调，常慕通知银行加强对现金入账的监管，然后就是锁定张奎的账号，一旦有人通过网上银行手机银行动那笔钱，立刻锁定对方。
张奎现在成了凶手，又直接死无对证，让之前还比较淡定的戚雪松连泡茶的心情都没了。她去了趟解剖室，希望乔岩在复检尸体的时候能有新的发现。
但让她失望的是，乔岩的复检和雁山技侦法医的判断没有区别。
“根据尸检的结果显示，张奎确实是被烧死的，也没有死后焚尸的现象，残留的呼吸道、肺部和胃肠道均有生活反应。”乔岩放下手术刀，皱着眉给出自己的结论。
秦声看了戚雪松一眼，看到她的眼底压着浓浓的疲倦，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心疼不舍。
“好，我知道了，辛苦。”戚雪松面色没有任何异常，像每一次那样和乔岩说了让他先休息，然后离开解剖室。
乔岩松了口气，他没看出戚雪松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刚才他真的怕没有新发现队长会觉得失望。
但秦声却不一样，她看清了被戚雪松很好隐藏起来的疲惫和压力，连忙追着她出去。
“戚雪松，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下。”秦声跟着戚雪松回办公室，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往沙发上拽。
戚雪松看她一眼，没反驳。
“我觉得你压力太大了，现在应该先好好休息，别的我们再慢慢看。”
戚雪松看她的眼神有点儿惊讶，“我压力太大？”
“是啊！”秦声坐在她身边，把茶几上摆着的茶杯递给她，说：“要不你玩玩茶道？养生一下。”
戚雪松怔怔看了看她，又低头看看被她塞进手里的茶杯，恍然她是想让自己放松心情，心里顿时涌上一丝甜意，什么疲惫压力的都瞬间驱散。
“你……这是关心我？”戚雪松试探地问了句，心扑通扑通狂跳。
“是啊！不然呢？”秦声歪着头看她，“你自己不知道，你都有黑眼圈了！”
戚雪松下意识遮了下眼睛：“很明显？”她现在还是在意自己在秦声眼里的样貌的。
秦声哪知道她的小心思？为了吓唬她让她休息，连连点头：“很明显！太明显了！我觉得你今晚不能再熬夜，多少得睡一觉。”
戚雪松确实被她唬住，她调出手机前置摄像头看了眼，觉得自己眼底的乌青貌似真有点儿明显。完了，秦声不会嫌弃她丑吧？
“可是……”戚雪松犹豫一瞬，叹气道：“我睡不着，现在这样，哪有心情睡觉？”
“这不是还有我吗？”秦声推了推她，把身后的靠枕垫在沙发一边，手上用力推着试图让她躺下：“今晚你休息，我来替你盯着，有什么情况我保证立刻叫醒你。”
“可是……”戚雪松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倔强着没躺下。
“别可是了！”秦声眼睛瞪了起来，把她往沙发上按，“赶紧的休息会儿，不然我真生气了啊！我生气可凶了啊！哄不好的那种哈！”
她这样的语气和威胁一点儿都不严肃，哪里能吓唬到人？可戚雪松偏偏吃了她这一套，从她这样的举止言语中品出了丝丝甜意，让她心甘情愿放弃挣扎躺了下去。
“那我……睡一小会儿……”
“嗯嗯，快睡！”秦声把沙发角搭着的毯子盖在戚雪松身上，看着她闭眼。
这毯子昨天秦声睡觉时盖过，戚雪松觉得上面满满都是秦声的味道，自己闭上眼呼吸，就感觉被秦声的味道包围着，让她安心。
秦声见戚雪松呼吸渐沉，知道她已经睡着了，看得出这两天她真的很累，无论是身体上连轴转还是心理上带给她的压力，都让她很疲惫。
戚雪松躺在沙发上休息，秦声盯着她的睡颜欣赏，这家伙是真好看，不愧是女主呢！
良久，秦声的思绪渐渐转回案子上，开始在脑子里把案件从头到尾复盘。
七年前的劫案是一切的起点，四名劫匪有两人逃走，消失了七年。
一个月前，劫匪之一钱彬释放出狱，半个月前死亡，大概率因为分赃不均引起内讧。
一周前和三天前，凶手将50万现金存入银行卡。
两天前，探视过钱彬的张奎家中失火，张奎烧死在火灾中。
然后，她们在张奎家发现了枪和银行卡以及10万元现金，张奎疑似就是凶手。
如今特调队掌握的所有线索证据全部指向这个结论，看似以及形成了逻辑闭环，张奎和钱彬都死了，七年前的悬案正式告破。
但秦声和戚雪松心中有同样的疑惑，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还有就是，当年被抢的250万现金，现在只找到了很少的一部分，剩下190万去哪儿了？如果这笔钱找不到，那这个案子就永远算不上正式结案……
可现在钱彬和张奎全都死无对证，似乎案子又会陷入死胡同，就此彻底变成悬案。
不对，秦声靠在沙发上沉思。她一遍遍翻看七年前的案件卷宗，试图找出更多破绽和线索，那剩下的190万现金一定有个去处……
思路进入了死胡同，那就反向再推一遍。
张奎死了，这么巧，那假设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那么凶手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让张奎死？张奎的邻居非常笃定那天就没有别人进入过张奎家，那凶手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进去的呢？
诶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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