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夜间航班(GL)>第32章

  闻惜并不记得在她们确定关系之前,她有过主动要求方嘉禾吻她的行为。

  可方嘉禾并不是喜欢说谎的人,且在这件事上,说谎显然也没有多大的意义,那结论就只能是闻惜真的忘了。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索吻这种事,对于当时还比较腼腆的闻惜来说,并非随意开口之事,如果是真的,她基本不可能做到遗忘得一干二净。

  且不提这么算起来,那还是她和方嘉禾真正意义上的初吻,这就更没有忘记的道理了。

  可当闻惜问起那天的具体情况时,方嘉禾却特意卖了个关子,让闻惜自己好好想想。

  吃完早餐,方嘉禾开车将闻惜送到了小区停车场,闻惜回到家换了自己的衣服和鞋子,又被方嘉禾送去公司上班,一路上都在冥思苦想,却是怎么也回忆不起那天到底有没有和方嘉禾接过吻。

  重逢以来,这是方嘉禾首次提到她们过去的事,奈何闻惜却对此毫无记忆,于是在铭记有关对方的一切这件事上,闻惜自然小败了一场。

  但除了方嘉禾口中的这个吻,那个寒假所发生的其他事,闻惜却还都记得很清楚。

  那是大一上学期,结束了期末考试的闻惜和赵晓楠在食堂吃了顿饭,约好明年春天再见,随后两人各自回到宿舍,准备收拾行李回家去。

  闻惜到时,方嘉禾已先一步回了宿舍,正站在阳台打电话,见闻惜推门而进,方嘉禾便很快将电话挂断,冲闻惜说道:“回来了?”

  经过人工湖那一晚,方嘉禾在酒店房间亲口承认已将闻惜当做朋友之后,两人的关系便就有了莫大的飞跃,质的突破,要比从前亲密许多,感情升温得非常之快。

  闻惜应了一声,扔下书包往床上一躺,十分轻松地回道:“总算考完了,这半个月差点把我累死,满脑子都是复习,终于可以放寒假了。”

  “你回哪个家去?”方嘉禾走到床边,也学着闻惜的样子躺下去,问道,“是回江州,还是去古巴?”

  闻惜想了想,摇头:“还没考虑好,昨天和我妈妈打了个电话,她和叔叔还有两个妹妹都在邀请我去古巴过年,但我没有明确答应。”

  方嘉禾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明确答应,而是又问道:“那你爸呢?”

  闻惜还是摇头:“我爸估计都不知道我已经考完试了,上次打电话还是在上个月,问我缺不缺生活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回答完这句,方嘉禾便没再往下问,闻惜也就反过来问她道:“你呢?是留在淮州接着训练,还是回宁州?”

  方嘉禾安静片刻,有点没劲地说:“都一样,我待在哪里都行,没什么区别。”

  她是宁州人,在读大学以前一直在宁州生活,进入淮大以后,方父便把宁州的搏击俱乐部交给徒弟和朋友打理,到淮州这边的分部当起了临时教练。

  方母从前是柔道运动员,退役后便接手了家中的广告公司,工作很是忙碌。也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方母只能独自留在宁州,一家人两地分居,难得有相聚的时候。

  纵然方嘉禾从未过于详细地说过家中情况,但闻惜也能看出来,方父是为了她才来的淮州,倘若方父没有发话,方嘉禾大概率是会留下来继续训练的。

  加上期末考试前的这段时间,方嘉禾几乎都待在学校,不像之前那样每天都要去俱乐部报到,眼看着假期到来,方父应该会加紧她的训练,不会让她直接回宁州去。

  “你自己的想法呢?”闻惜说,“你的个人时间太少了,好不容易放个寒假,总该放松放松吧。”

  方嘉禾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个人时间这个概念,个人空间也是。”

  闻惜说:“可你都二十来岁了,早就是成年人了,应该有自己的主见才对,叔叔也不能什么都管着你啊。”

  “正因为我已经二十来岁了,所以他很着急。”方嘉禾说,“跟我同龄的、或是比我小的运动员当中,好多早就已经进入了国家队,不管是国内的比赛,还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世界级比赛,他们的成绩都比我好很多,我跟她们比起来,连庸才都算不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在散打这方面,方嘉禾其实并不算很有天赋,迄今为止,她只是凭着要争一口气的想法,才磕磕绊绊地走到了今日。

  至于那口气争的是什么,其实也与成绩无关,而是她要向父亲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也并非不能吃苦。

  方父曾经也是进过国家队的人,最终却因伤病在年轻时含恨退役,那之后他开设了自己的搏击俱乐部,做起了专职教练,带出了两个全国冠军,闯出了名头。

  但仅有名头还不行,方父更想做的,是把自己的孩子也培养成冠军,还得是世界级的那种,那才是他真正想达成的目标。

  ——就像多数父母那样,自己在年轻时未完成的心愿,便希望将来的某一天,能让孩子替自己圆满。

  可令方父不满的是,与方母结婚后,夫妻俩膝下仅育有一女,他因此对方母产生成见,亦不喜欢方嘉禾,总认为女孩在体育竞技方面没用,他想要个儿子,能摔能打,不娇气。

  重男轻女,多么可笑的四个字,但方嘉禾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方父也同样不能选择孩子的性别,于是两人都只能将就着这辈子的缘分,勉强做一对上天安排好的父女。

  起初方嘉禾对散打和柔道都有很浓厚的兴趣,小小年纪的她在看到父母比赛时期的录影后,便幻想着自己也会有受到万众瞩目的一天。

  然而方母那时已经退役,重心都放在工作上,且认为方嘉禾彼时年纪过小,兴许只是一时的新鲜感,并不一定就是真心喜欢,便打算等她多长大几岁再安排她学学柔道,或是别的体育项目。

  总之在方母看来,方嘉禾要学什么,不学什么,都得看她以后真正喜欢什么。

  但没想到方父却不是这样想,他不仅不准方嘉禾学柔道,还当着方母的面将柔道贬得一文不值,并且很快就命令方嘉禾每天放学后都得去俱乐部参与训练,方嘉禾也就从那时起,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散打训练生涯。

  在方父极为严苛和刻意打击的教育下,方嘉禾对散打的兴趣很快就熄灭了一半,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方嘉禾也愈发抵触训练,不愿再继续那样枯燥且没有自由的日子。

  但每一次,只要她脑子里产生想要放弃的想法,方父说的那些轻视她的话便会一句一句地回响在脑海,促使她咬牙坚持,闷头前行。

  可压抑内心的后果,便是无穷尽的痛苦,方嘉禾为此付出了太多,她因为训练和参加比赛不能经常去学校上课,导致她从小学到高中都未交到过好朋友,尤其是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时常带着一脸伤痕的方嘉禾每每出现在教室时,都会引来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许多异样的眼光。

  “她怎么又鼻青脸肿的来上学啊?看着好吓人。”

  “是啊,我听隔壁班的说,她好像经常和人打架呢,有暴力倾向。”

  “真的假的?那不就是个小混混么,怎么老师也不管管?”

  “哎别说了别说了,她过来了,都小声点……”

  ……

  听惯了流言蜚语,习惯了恶意揣测,得不到善意的关爱,也没有人能够理解,年少的方嘉禾过早地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于是渐渐封闭自己,彻底成了外人眼中沉默寡言又不好接近的人。

  如此一来,学习方面跟不上同龄人的脚步,屡次留级重读,方嘉禾的时间就只能花在训练这一件事上。加上方父对她的要求只是有关散打,并不盼着她学习成绩有多好,甚至当初连大学都不肯让她去淮大读,更想她去体校。若非方母和方嘉禾一再坚持,她连来到淮州的机会都没有。

  选择就读淮大,是方嘉禾长久以来做出的最有主见的决定。

  因为她开始醒悟,为什么一定要听从父亲的安排?为什么他说一就是一,他说二就是二?

  她也想要和其他人一样,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包括散打这件事亦是如此,父亲让她心无旁骛,只专注于这一件事,她就非得要照他的意愿去做不可?

  即便她真的成为了世界冠军,难道父亲就真的能因此高看她一眼?

  不,不是的,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她所获得的成绩其实仍旧不重要,方父只会把功劳都归在自己身上,他只是把自己未完成的事强加给了方嘉禾而已。

  方嘉禾若是成功,那便是他教导有方,方嘉禾若是失败,那便是方母不该给他生了个女儿。

  所以在升入大学之前,方嘉禾就开始有意识地减少训练,不再去争那口没必要争的气,也不再顶着父亲的压力为难自己。

  她要一点一点的,改变自己的境况,然后挣脱那片牢笼,去另外一个地方生活。

  ——她想自由自在地翱翔。

  ·

  “那除了散打以外,你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吗?”听完方嘉禾这一番长长的叙述后,闻惜开口问道。

  方嘉禾没有很快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露出少许迷茫之色,很久才低声说:“不知道,我还没想过。”

  “你可以想想看。”闻惜说,“等大学毕了业,我们就要开始找工作了,你既然不想再继续练散打,就得提前规划一下未来的职业方向。”

  “那你呢?”方嘉禾反问道,“你以后又想做什么?”

  闻惜笑了笑,说:“当然是做翻译啊,我本身就在古巴待了几年,有西语基础,现在又正好是这个专业,以后找工作肯定也是跟语言相关的,而且我自己也喜欢翻译这个职业。就像我妈妈说的,如果毕业后实在不好就业,我还能飞去古巴,叔叔在那里开公司,他或多或少能帮到我一点。”

  方嘉禾说:“你一直都很自由,这是你让我羡慕的地方。”她顿了顿,“我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当时选经济专业,也是听了我妈的建议,关于我自己喜欢什么,我本人也不清楚。”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江州?”闻惜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毫无征兆地换了个话题,“不去管什么训练,也不去管叔叔高不高兴,寒假是属于我们的假期,我们可以自己做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别人来干涉。”

  方嘉禾移动目光,看清闻惜脸上的振奋,她思索了两秒钟,问道:“江州……你不去古巴?”

  “不去,我们一起回江州吧。”闻惜站起来,走到方嘉禾身边坐下,雀跃道,“你忘了?我在江州可是一个人住的,如果你肯跟我走,那整个寒假我们都可以在一起,没有任何人打扰。我可以带你去好多地方玩,还可以带你吃很多好吃的,我本来也不打算去古巴,而且回到江州以后,我爸和肖阿姨也不会管我,他们俩二人世界,我们俩也二人世界,怎么样?”

  方嘉禾听着这些话,沉寂的内心渐渐不受控制地波荡起来。

  闻惜笑盈盈地看着她,满目都透着明显的期许,方嘉禾与她对视一阵,倏而起身坐起,应道:“好,我跟你走。”

  “你居然答应了!”闻惜又惊又喜,高兴得跳起来,“那我马上看高铁票,今天就走!”

  她立马摸出手机要订票,方嘉禾却阻拦道:“不坐高铁,我们自己开车去。”

  闻惜说:“开车得四五个小时呢,你上过高速吗?”

  “上过。”方嘉禾抓起背包,将手机充电器和卡包装进去,“走。”

  “现在?”闻惜意外道,“我还什么都没收拾……”

  方嘉禾说:“把个人证件带上就行,其他东西到了再买,现在就走。”

  闻惜没想到方嘉禾竟然这么雷厉风行,且说走就走,但也被她这股精气神给感染到,于是飞快收拾好了必备物品,一股脑全装进书包里。

  然后方嘉禾握住她的手,牵着闻惜走出宿舍,毫不迟疑地离开了雅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