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夜间航班(GL)>第30章

  水还开着,浴室里热气蒸腾,白雾缭绕。两个湿透的人相顾无言,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闻惜思索良多,暗暗调整好了心态,撤下了那些刻意表露出来的强势与冷漠,问道:“你还好吗?”

  方嘉禾动作轻缓地点了点头,有些控制不住的出神。

  “好了,我不问了,你也别心事重重的。”闻惜说,“先洗澡吧,洗好了趁早休息,明天还要工作。”

  方嘉禾还是点头,未多言语,两眼放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闻惜决定不再追问她什么,便自己脱了衣裳,站去花洒下方冲洗。

  两人上一次这样坦诚相见,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闻惜却并不因此感到难为情,也不在意方嘉禾有没有看着她。

  虽然方嘉禾也的确没有看她。

  她维持着背靠墙壁的姿势,湿掉的长发垂落在颊边,略显失真的眼神也不知是在看向哪里,许久都不见她眨一下。

  闻惜端详着她,莫名从方嘉禾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低气压,就像那年在淮大校园里的人工湖边,方嘉禾也是这样,不言不语地对着某个地方发呆,两只眼睛里空无一物,就跟丢了魂似的,没有半分神采。

  “回神。”闻惜打了个响指,特意拔高声量说,“你要这样站到什么时候去?”

  方嘉禾这才动了动眼珠,被拉扯回了思绪,她看了闻惜一下,声音微弱地说:“我静不下心,有点难受。”

  “我又没怪你什么。”闻惜说,“有什么好难受?”

  方嘉禾说:“正因为你没怪我,我才难受。”

  发现她总也抑制不了要失神,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还在无意识地掐着自己,闻惜心下不妙,问询道:“你怎么了?不要胡思乱想,集中精神。”

  方嘉禾忽然背过身去,将额头重重地撞在了墙上,气息不稳道:“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闻惜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掰着她的肩使她面向自己,沉声道:“你这毛病怎么还没改掉,都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搞自虐那一套,幼稚不幼稚?”

  方嘉禾紧攥着手心,表情十分痛苦,又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算我求你,先出去。”

  “出哪儿去?”闻惜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拍了拍方嘉禾的脸,“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最好当场就发泄出来,别老憋着,时间长了会出问题的,你难道不清楚?”

  “可我忍不住。”方嘉禾几乎是用气音在说,“我很不舒服,你别管我了,你走吧。”

  闻惜说:“我不走。”她果断擒住方嘉禾的双手,质问道,“我要是走了,你打算怎么对付自己?是接着撞墙?还是又割腕?”

  方嘉禾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是你让我留下来的,现在又想赶我走?”闻惜说,“我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你也别把自己搞的这么卑微,不想说的话就不说,我不逼你,以后也不会再问,你着什么急?”

  “那你帮我个忙。”方嘉禾说。

  “什么忙?”闻惜问。

  “弄疼我。”方嘉禾说,“只要能让我疼,你怎么动手都行,我不会反抗。”

  闻惜神情复杂道:“我没那施虐的嗜好,你就不能冷静一点?”

  话是这么说,但闻惜心中也很清楚,以方嘉禾现在的状态来看,她是没那么容易就能冷静下来的。

  遥想那年,她可以义无反顾地跳进人工湖,想把自己淹死,如今自然也能通过别的方式弄疼自己,一旦闻惜真的如她所愿离开这里,方嘉禾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伤害自己,以达到好受一些的目的。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方嘉禾快要忍不住了,开始挣扎起来,“你快出去,让我静一静。”

  闻惜蹙眉道:“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更别说你现在连衣服都没穿。”她再度扣紧方嘉禾的手,却被方嘉禾轻易就挣开。

  这人怎么说也是练过散打的,不论这些年还有没有再练,底子总归在那儿,在比谁的力气更大这件事上,闻惜向来不是她的对手。

  没办法,闻惜只得干脆收了手,再将方嘉禾紧紧抱住,随后一口咬上了她的肩头。

  先前是为泄愤,下口很重,然而此时此刻,闻惜却已做不到再像之前那样狠狠地咬痛方嘉禾。

  哪怕清晰的痛感,正是当下的方嘉禾所需要的。

  “用力。”果然,方嘉禾很快就开口道,“还不够疼。”

  “一定要这样吗?”闻惜说,“除了疼痛感,难道就没有别的方式能让你舒服一点?”

  “你第一天认识我?”方嘉禾说,“以前在淮州你也帮过我的,像过去那样做就好。”

  闻惜叹了口气,这时候才知道后悔,也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看来有关方嘉禾当年退学的事,从今往后她都不能再问了,以后与方嘉禾说话时也要小心,得尽量避免这个话题才行。

  现在闻惜已经可以确认,当年发生的事,对方嘉禾来说必定是一道不能轻易揭开的伤疤,所以她才会一遍遍地强调时机还没成熟,她还需要时间去思考,去准备,去想想该怎么才能给闻惜一个清楚的解释。

  要是早知道问出口的后果会是影响到方嘉禾的情绪,让她产生自虐的倾向,闻惜是不论如何也不会问的。

  只是先前话题延伸得太顺畅,加上方嘉禾又如实回答了一些问题,闻惜自然便认为有再追问下去的必要,却没想到方才的交谈,已经是方嘉禾目前的极限。

  她能说的,也就那么多了。

  ·

  “抱歉,是我提了不该提的。”闻惜理了理方嘉禾凌乱的头发,慢声道,“既然你反应这么大,我以后不提就是,你别给自己增添心理负担。”

  方嘉禾顺着墙壁滑坐下去,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你也不用道歉。”她捂住脸,闷闷地说,“我没资格要求你不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问,只是我现在还不想说,也说不出口,希望你能理解。”

  闻惜一阵静默。

  现在看来,除了尽全力去理解,她又能怎么办呢?

  毕竟有件事,闻惜终究得承认——方嘉禾对她来说,依旧是个很重要的人。

  而事实上,这一点也从未变过。

  包括她也能看出来,方嘉禾亦将她也看得很重要。

  分开的这四年,时间让她们都发生了不同的改变,但唯一不变的,则是她们心中还在意着彼此。

  那份看似久远的爱,其实从未消失,反而随着时间的增加,变得愈加浓烈。

  只是两个人都因着一些缘由,暂时无法将这份爱宣之于口。

  雾气越来越浓,浴室里的温度也越渐攀高,空气变得稀薄。闻惜转身开了门,想让方嘉禾透透气。她关了水,给自己裹上浴巾,又取下毛巾给方嘉禾擦脸。

  “还是很难受?”闻惜问道。

  方嘉禾平复着呼吸,没有回答,看得出来有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闻惜不知道她究竟在难受什么,又想起了什么,但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她所需要做的就是陪伴,再想办法转移掉方嘉禾的注意力。

  于是闻惜拿开了方嘉禾挡在脸上的手,目视她说:“方嘉禾,看着我。”

  方嘉禾眼眸微抬,依言朝她看去。

  闻惜牵动嘴角,露了个弧度很浅的笑,她用指腹抹掉方嘉禾睫毛上的水珠,然后偏头朝她吻了过去。

  两张唇轻轻相贴,交换着彼此的气息,闻惜将动作放得很柔和,并非一味深入,而是一下又一下,浅尝着,若即若离着,带着明显的安抚之意。

  方嘉禾半睁着眼眸,近距离地看着闻惜亲吻自己,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了少许的松懈。

  若是放在平时,她会立即反客为主,会更加热烈地回吻住闻惜。但此时此刻,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已没有力气给出回应,任凭闻惜那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自己的唇角,脸颊,还有眉心。

  重逢至此,这已经不是两人相遇后的第一个吻,但却比之前的每个吻都要温柔缱绻,令人动容。

  那些难以言说的躁动和抑郁,都在闻惜的亲吻当中得到了疏解;体内横冲直撞的消极和厌世,也在唇齿相碰间被流水一般的柔情所稀释。

  那是一种被人耐心呵护,温柔相待的感觉,弥足珍贵,使人心动。

  方嘉禾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于是脑海里混乱的画面被悉数抽走,眼前只剩下了闻惜近在咫尺的脸,方嘉禾全程都在专注地看着她,凝视着她。

  当闻惜微微起身,从她的唇上离开时,方嘉禾终于回了神,眼里的迷离与茫然无声消散,眸底只余一片清明与眷恋,平和重现。

  两个人额头抵着,都在同一时刻发出喘息。

  “好点了吗?”闻惜轻声问道。

  方嘉禾噤声片刻,点点头:“嗯……好点了。”

  “那就好。”闻惜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我本来以为这么久不见了,你的情况应该会好上一些,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方嘉禾说:“谢谢你。”

  闻惜眉头微挑,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又有些好笑:“这种事有什么可谢的。”她在方嘉禾身边坐下,又问,“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就没去看过医生?”

  方嘉禾说:“看过,但都没什么用。”

  闻惜说:“你还是不肯配合?”

  “不是。”方嘉禾说,“我自己有研究过心理学,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医生问诊时的套路我都太清楚,他们拿我没办法。”

  “那你这种情况岂不是无解的?”闻惜说,“你心理防备机制和自我保护欲太强了,如果连专业的心理医生都拿你没办法,那还有什么人能帮到你?”

  方嘉禾看了她一眼,说:“你能。”

  “你确定?”闻惜说,“那你之前还叫我出去,想赶我走。”

  方嘉禾说:“我不想赶你走,我其实很希望你能陪着我。”她顿了顿,又说,“但我怕你不愿意,也不想给你带去压力。”

  闻惜感叹道:“你还真是那种快死的时候想要求救,都得考虑会不会麻烦别人的人,这样不累吗?”

  方嘉禾说:“那你愿意吗?”

  闻惜说:“不然我刚才是在干嘛?都这时候了,居然还在问我愿不愿意。”

  方嘉禾说:“因为你之前说,就算找到了指甲刀,也不会和我做,我只能认为你并不想和我接触,也就不奢望你能愿意守着我。”

  “这两件事有什么必要联系在一起吗?”闻惜说,“不和你做,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是情侣,我又不是随随便便就和人上床的人,你连这个意思都不明白?”

  方嘉禾说:“可你还是吻我了。”

  闻惜耐着性子道:“是吻你了,你自己不也想我吻你吗?”

  方嘉禾说:“对不起。”

  “行了行了,别老说这三个字。”闻惜扶住她,将方嘉禾从地上搀了起来,“抓紧时间洗澡吧,我去外面等你。”

  “能留下来吗?”方嘉禾马上反手将她拽住,用请求的语气说,“别回去。”

  闻惜回过头,又是一声叹息:“你没听见我说等你?”

  她拂掉方嘉禾的手,走出浴室,关门时又说:“在床上等你,这样总行了?”